第24章 船長
也沒人攔著我你說,我說要下去,他們就讓我下去,就不怕我死在下麵嗎?章天河一邊準備再次登陸一邊想。嘖,這個事要這麽說就挺沒意思的,誰讓咱老婆孩子阿爹阿媽一個都沒有呢?也是慘到一定地步了……你看,舒爾密要下去,船上的小娘子就給他送行,叮囑他小心,可是這個家夥硬得很,就像登陸艇一樣,用粒子炮三炮兩炮都打不穿。
據說每一個人都可以選擇他的生活方式,其實但凡說這種話的人你都可以放心跟他換一換生活處境,因為這種人站著說話不腰疼,而且一聽這個口音他就有得選,如果是一個水星監獄的搶劫犯,他一定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對章天河來講,他說不清楚事情怎麽就到了這一步,他怎麽就迷上了太空,怎麽就上了繁星號,怎麽就被駁回了生育權,怎麽像現在一樣過上了僧侶式的生活,在遇到莫名危機的時候連個講貼心話的(哪怕是假的貼心話也行啊!)人都沒有,這些都是謎。從繁星號來講,它是一步步鬥爭出來的,從不能生來講,它是一步步喪失掉的,從擯棄人類的正常兩性生活來講,這就像衰老一樣是個緩慢氧化的過程,不知不覺之間這種冷漠枯萎的心態就在心靈裏擴散開了,好比是癌細胞,其實每個人的身體裏都有,年輕的時候代謝快免疫係統剛健,就水火不侵。等見得太多,活得太久,生理循環就降速,從身體到免疫到心態都會覺得癌這種東西你控製它也沒什麽意義,最後人不是都得死嗎?然後就全盤崩了。
對火星人來講癌什麽的簡直是不值一提,隻要你想活下去,在你這個身體的框子裏什麽都可以換,就怕你的腦子不想活下去,或者是沒東西給你換,又或者是輪不到你換——總之殼子裏的東西都好說,除了腦子,除了你的意識,這玩意沒法儲存和更替以外,在身體裏的毛病想一直讓它發作到把一個人病死的程度在火星恐怕很難。章天河推進繁星計劃中間有一過一次不想活了的念頭,就跑去火星政府申請生育權,想給自己弄個念想,他早就積夠了分隻是一直沒想過生育,結果一提就被人懟回來了——一般人不想活了還被人這樣侮辱就得自戕,章天河可不是,他一被打擊反而亢奮了起來,反正都這樣了他娘的我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哪怕就隻為了跟火星議會抬杠我也得把繁星計劃做下去……
這種現象以前人們把它叫做心理逆反,倒不全是這樣,現象的發生中常有深刻的內部因果,這種因果不是人類那種洋洋自得的自圓其說,先把事情做完以後再往上麵加各種理由和借口。比如一個人看另外一個人不順眼,老憋著一股邪火,有一天沒控製住把他打了。打就打吧,打完以後還要說那個人這裏不好那裏不對,人家又不是第一天這個樣子,母胎下流不行嗎,問題是輪不到你去打人家呀。你要麽別打,要麽就別找理由編排別人的不是,打嘴炮這種事就顯得特別無恥。對章天河來講,他能感受到有一些內部的、晦澀的、隱秘的、深沉的原因決定了他的行為,但是他從來不試圖去解釋自己的行為,從別人的角度看的話他是一個相當無恥的人,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思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日常行為通常表現得放蕩不羈,不過關鍵時刻又能表現得極度克製,這個人像量子一樣測不準。
舉個例子,他被拒絕生育權以後又回去搗鼓繁星計劃,那時候繁星號的大殼子已經在軌道上組裝起來了,但是用來幹什麽分成兩個大派,章天河要開著去太陽係以外,但是火星議會想把繁星號做成一個太陽係的開荒船。以前的探索都是民間的、科學性的、小規模的,現在火星內部矛盾重重,他們需要一個巨大無比的艦船撐腰去橫行太陽係,類似歐羅巴上的事時有發生,隻要飛船不搭載活人去哪兒都沒人理你,但是隻要飛船載人去開拓太陽係就特別容易莫名其妙地出事故。火星議會把火星軌道以內出的問題都甩鍋給水星礦業,小行星帶以外的問題一概都是地球流民在搞鬼,而在這中間,也就是火星軌道這一塊地方沒人敢亂比劃,成千上百門巨型粒子炮不是開玩笑的。議會認為是因為火星人這些年變得越來越娘,沒有清理地球餘孽才造成如今的後果,所以他們要造一個巨大的飛船,大到往哪兒一擺都嚇得人們屁滾尿流,用這樣一個家夥撐腰,去,一方麵開拓太陽係,一方麵尋找地球人。
所以繁星號當時差點用作剿匪,就在這個時候章天河和卡蛋仙搞全息辯論,全火星人都在看,他說著說著沒了耐性,從桌子後麵爬過去抓住卡蛋仙的頭發,咣咣咣給了她幾嘴巴。這還不是因為辯不過她,是因為卡蛋仙用一套詭辯的東西讓他把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事情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所有人都能聽懂,唯獨卡蛋仙假裝聽不懂讓他一遍遍地說,於是……章天河可是真打,幾個嘴巴下去卡蛋仙就掉了牙,嘴裏開始往外流血,然後他被保安拖走,準備扔到水星監獄服刑——對他來講,他有這個心理準備,隻要繁星計劃能執行,隻要是跟火星議會為難,不就是在水星受罪,又不是沒去過,沒什麽大不了的。結果後麵經過一些政治博弈以後他被放了出來,人家告訴他繁星號可以飛往外太陽係,甚至可以讓他當船長,但是他得給卡蛋仙磕頭,還得全火星直播,一邊磕一邊喊“火星萬歲”、“永遠忠於火星”這一類的口號,而且,你得在腦殼裏裝一個東西。
他磕了,也喊了,還裝了個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東西,一般人做不到的他都能做,而且對卡蛋仙表現得尊尊敬敬親親熱熱的,磕完了還要問“您滿意了嗎?開心嗎?這樣夠嗎?”這種事對他來講就是大家互相拆台,看看到最後是誰實在沒法再玩下去,就是個比誰不要臉的過程,這一樣他贏了。人家殺也沒法殺他,磕頭也磕不過他,不要臉更是比不過他,隻好讓他上繁星號,把他打發到太陽係以外去。
或者就像珍妮楊所說,他對繁星號有很深的感情……他的確是這麽說的,但其實也一般,繁星號不過是一個工具,人類對工具的感情絕不能像對其它人類的感情一樣深,就像過去的企業家們老說他們對自己的企業感情深,深你妹深,那是一個工具,你愛它能超過愛別的人類,隻能說明你這個人三觀有問題。但是口號上他對繁星號的感情還是很深的,甚至實質上也不比他對女人的那種感情差——這麽講就算講清楚了,這種感情是挺深的,但絕不是沒有它就活不下去,搞不好恰恰相反,這都在探索階段。所以他在出發前看到別人親親蜜蜜的,自己難免會有想法,但一點都不會影響他的情緒,隻能讓他跟自己開開玩笑而已。
如果哪一天繁星號墜毀了,章天河也不會就覺得沒法活下去,他相信到時候就會有更刺激的人生目標出現,讓一個人心死很難,特別是他這種人。至於感情生活,有沒有生育權,到了他這個歲數其實是沒有什麽意義,地球上過去的無數個故事都相信愛能改變一切,屁,那是除了愛什麽都拿不出來的人才會說的話。現在他有繁星號,有這麽多科學家,有舒爾密和史克寧這樣的打仗能手,還需要用愛來改變什麽嗎?用粒子炮它不香嗎?改變世界的方式有很多,愛可能是最無能最恬不知恥的一種。
人的生存目標不一樣,這一種的就難免豔羨另一種的,可是從我來講,舒爾密對女船員那種親密,或者是史克寧對雅典娜那種愛慕,又或者……都毫無意義。章天河在四艘登陸艇的第一艘上麵,他們往海洋裏俯衝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想。這個宇宙太大,我們能做的事情太多,羨慕別人可能是最負麵的一種情緒,正是這種情緒引起了上一次的熱核戰爭,有得必有失才比較正常……
按照他們的計劃會有一艘艇先去做誘餌,把那個未知敵人引出來,然後其它幾艘船就可以用密集火力把這家夥打掉。章天河可不想去做這個餌,他本來開玩笑地想讓喬治開一艘去做這個事,但是那家夥一聽就頭暈嘔吐差點要栽倒,所以章天河讓他的學生布萊恩先行下探。
“你戴個耳塞,要是那家夥又跑出來啃登陸艇,起碼你不用聽那個響動了。”章天河在電訊裏對布萊恩說道。
“我沒事。”布萊恩簡短地答了一句就鑽下去了,章天河、舒爾密和史克寧遠遠在後麵跟著。
關於登陸艇還有可以交待的地方,這個家夥也不是人人都可以開的,有專門的駕駛員,但是一般的科學家都可以輕鬆玩轉豬鼻子,因為他們總做一些探測和科研的工作,就算沒有太空飛行的經驗,火星軌道也少不了會常去。倒不是繁星號上沒有其它的可以做餌的駕駛員,不過章天河喜歡科學家,願意跟他們在一起,何況這個事情也沒有什麽風險。登陸艇的外殼可以有限地承受粒子炮的轟擊,這麽硬的材料去太陽邊上給日冕烤一下都問題不大,就很難想像除了火星人自己誰能把它擊穿,所以雖然不知道對麵是誰,但大家的情緒都挺穩定,在往下潛的十幾分鍾裏人們有說有笑的還在通訊器裏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