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騷亂
未來的某一天,小行星帶一顆編號ZG88163的小行星附近。
“船長,我們真的不回去看一下嗎?”一個身穿紅黑兩色製服的漢唐人走到正在沉思默想的章天河身邊問道。
“……這玩意有什麽好看的我就想不明白……”章天河從沉思中醒過來,看了看身邊這個一直忠心耿耿的大副,莫名其妙這麽說道。
“假如地球現在已經沒那麽糟糕,或許……”大副猶豫著開口道。
“你想回去住啊?那你自己回去得了,我反正不去……”
“但是船員們都想回去一趟,畢竟我們是要去更遠的地方,地球總歸是我們曾經的家園……”
“家……失去了地球,人類有什麽資格談論家,現在咱們隻配談窩……”章天河突然好像想到什麽一樣,“回就回吧,了了你們的念想!眾怒難犯,大家都想回去看看我隻好……從根本上,我們人類就是地球孕育的,現在我們要去更遠的地方,回去跟媽媽打個招呼好像也合理……打報告吧!”
章天河駕駛的飛船叫作“繁星號”,這是一艘以核聚變技術驅動的飛船,人類本來在這一學科上前程遠大,一度有一段時間,人們在實現了由氫到氦的可控核聚變技術以後認為他們掌握了宇宙的終極秘密,那個時代人們有信心實現能量更大的聚變技術,並把宇宙飛船加速到前所未有的速度上。但人們忽視了一個問題,哪怕你把宇宙飛船加速到光速也沒什麽用,因為人類本身的構造限製了你做那麽大矢量的運動,所以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把能量運用到什麽程度,而在於把運用帶來的副作用減小到什麽程度——這個時代人類發展的限製不在於矛,而在於盾。人的身體可以處於重重保護之下,哪怕驅動到光速也可以保護起來,但是當時的科學家發現一個奇怪的問題是:當一個人被聚變能驅動達到一定速度時他的意識會發生混亂,當飛船驅動到光速的百分之一時,不論你的防護有多嚴密,身處其中的宇航員都會莫名其妙發生意識喪失、意識混亂、意識空白,有的人從這麽高的速度裏出來以後幾乎成了一個白癡。
所以這裏出現了一個無法克服的問題:也許人的技術可以達到無限,但是人的意識不行。
當時開始出現一種陰謀論,認為不隻是人的身體,連人的意識都是由某種造物主創造的,它為了避免人類自我毀滅所以在人的身體和意識上對人類進行了某種禁錮,就像給四處亂吃別人莊稼的騾子戴了個嚼子,人類現在無法突破這種極限,就像一頭騾子很難卸掉它的嚼子一樣,所以當時的科學界普遍出現了一種悲觀氣氛。也有人認為就是這種悲觀氛圍導致了人類家園——也就是地球的毀滅,這種說法是不客觀的,起碼在章天河這裏並不是這樣。
章天河是漢唐人,他始終信奉一種輪回說,萬物都是有始有終,地球的毀滅隻是針對人類而言,在核大戰爆發以後人類離開了地球,但是當時的月球和火星都已經有人類的先驅站,他們蠻可以吸取教訓,繼續在這些地方繁衍生息。但是並沒有,人們一直從地球打到火星,要不是當時火星上的人們奮起反擊,他們將會毀滅哪裏還是未知數。對章天河來講,地球也許不適合人類居住了,但總會有別的生靈或者生物取而代之,對地球來說這都沒什麽分別,所以他始終認為一切都是人類自己的問題,跟其它的所有一切都關係不大。
奇怪的地方是人們發現技術無限而意識受限的時候反而倒回來先打自己人,就像小孩子似的,大人不給他糖吃他就去踢狗一腳,如今離開地球的人們都覺得當初的事情十分荒唐,所以大家都避而不談。從技術來講,人類掌握了核聚變的能量就相當於掌握了無盡的能源,按先前的樂觀科學家的預想能源無限人類就看見了和平的曙光,結果嘛,是大多數人看見了末日,這不得不說是一件相當諷刺的事情,如今距離火星軌道上的戰爭已經過去了二百年,人類再沒有在科學上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因為人們發現基本物理學已經走到了盡頭。人們大可以把原子核打散,聚集,分成上下誇克,費米子玻色子,激發出其中的能量,但是這對人類發展沒什麽意義——有一陣子人們開始研究起人的意識來,意識是什麽?如何保護意識的完整性?人類如何在開拓未來的路上保證自我意識成了那時代留存在火星上的科學家最關注的學問,可是這個學科進展比基本物理學還慢,而且最終停滯了——人們始終無法克服意識怎樣才能在超高速飛行中避免崩潰的問題。
基本物理停頓了,實驗物理也好不到哪裏去,火星上的人類是現在最有歸屬感的人,是他們改變了火星的現狀。寵大的天穹在火星上建起來,大量的冰川水被融化,一些植物在火星上也可以生存,人們在火星上達到了某種程度的自由。像地球時代的紐約和上海那樣的大都會被建立起來,人們在裏麵開墾、馴養、培植、生產,但是人們越來越覺得這個星球始終不是為人類生存而建立的——一但走出天穹,沒有防護設備人就連五分鍾都活不下去,人們畢竟做不到把整個火星都用穹頂包裹起來。這時候的火星議會裏照樣有懷舊派和激進派,還有滿足於現狀的保守派,大家吵來吵去,仿佛人人都受了委屈,打鬥是常有的事,三句話說不完就扇對方嘴巴,不過好在起碼這時沒人再叫嚷著要動武了——如果火星也被打掉,人們就真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但在章天河的眼裏,打嘴巴不過是小規模的核戰,而且因為核聚變技術,這種喜歡打人嘴巴的傾向就顯得分外危險——似乎再拿出核彈來互相毀滅隻是個時間問題,因此他才考取了宇宙科學的畢業證書,從青年時代跟隨著火星飛船周遊內太陽係,一步步從船員做到船長,現在承擔了探索星際空間的任務。
說起來十分奇怪,人類在沒發生戰爭以前就開始向星際空間發射無數的探測器,後來在火星發射的無人探測器可以加速到光速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快,許多飛行器已經飛得特別遠,但隻要飛到奧爾特雲這些探測器就會馬上失聯,再無半點音信。火星人(他們現在這樣稱呼自己)經過那次戰爭消沉了一段時間,人們普遍認為再向星際空間發射什麽東西也沒意義了,因為終歸人類自己去不了——意識問題沒法解決。但人始終無法戰勝的東西裏除了時間和死亡,還有一樣就是好奇心,經過二百年激進科學家的不斷爭取,最後繁星計劃還是被火星政府批準,現在繁星號的任務就是探索星際空間,飛出外太陽係,去到以前從沒有人類去過的地方,找出先前那些無人探測器失靈的原因。
人類科學發展到如今,已經可以到達的太陽係內的地方很多,但是能長久呆下去的地方少之又少。盡管發生了核大戰,也不可考或者不願提那次大戰的原因,但地球仍是少數幾個人類可以較為長久的駐留地,如今火星人仍是會向地球發射探測器,派出生物學家和物理學家,意圖尋找一個恢複生存環境的方法。據這些科學家說,發生在地球的核大戰已經徹底地汙染了地球的表麵甚至內部,至少要一千年以後地球才能恢複到以往人類可以無保護生活的程度,再向它發射宇宙飛船或者妄圖改變它現在的樣子,甚至都不如多花點時間把火星建設好……
“人類可以把地球變成太陽,但沒法把太陽變成地球。”當時有一個科學家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倒不回去,那我們可以試試飛向未來!”這是另一個激進科學家的話。
於是繁星號就這麽被設計了出來,這是一艘高度自主的戰艦,沒錯,是戰艦。雖然火星戰爭裏火星人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但是仍有相當一部分的地球人撤退到了無人可知的太陽係的某些角落,他們對火星人的仇恨可以說是不共戴天,據說繁星號最大的危險可能並不來自於星際空間,而是來自於這些逃亡的地球人——他們仍然掌握著發動核戰爭的能力,雖然隱匿了二百年,但這部分人對火星人來說仍是宇宙裏最大的威脅。繁星號雖然在能源和生態上完全自主,可以無窮無盡地遨遊於太空,但它仍不能突破光速百分之一的速度限製,否則船員將麵臨意誌崩潰的風險,所以這將會是一段極度漫長的旅行。
其實大部分的船員在出發的時候對能突破星際空間仍可存活都持懷疑態度,但他們都看透了這一點,火星人對生死其實看得比以前的地球人輕易很多——仿佛是,家都沒了,去哪都一樣。這些船員裏有不少物理學家和生物學家,因為人類發展到現在才發現其實對他們來說也就這兩樣東西最重要:能量和生存。船上也有幾個神經學家,這一類人被前兩種人看不起,因為他們研究的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而且還是他人(不是他本人.……)的意識。反過來神經學家也瞧不起前兩種人,因為在他們看來人類發展的突破口在意識上,不過是現在他們抓不住它的規律而已——如果這趟旅程有任何科學成果的話就是出自這三類人,但恐怕連他在內大家都有一去不返的悲壯感覺: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說明他們這艘載人的飛船比那些無人的探測器更先進,或者說更幸運,能夠飛出外太陽係還能保證自己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