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除了邵老爺和三姨太沒有到場以外,其餘的姨太太和李夫人已經端坐在內堂的上首。一早阿籽就被李夫人喊了去,她正坐在大夫人的身邊。現在的她顯然沒有適應自己成為邵家大少奶奶的身份,明顯的無措,讓她不安的隻會低著頭,手不停的擰著帕子,而少奶奶的衣著穿在身上也讓她很是拘謹。
李夫人拍了拍不安的手:“坐好,一會儀式就要開始了。”
阿籽似是緊張的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大夫人,乖乖的點了點頭。今天是邵雲納桃喜為二房的日子,而已搬回主院的阿籽,似乎並沒有感到其中發生的任何微妙。她不願當什麽大少奶奶,可所有的人都讓她當,她隻好順從,其實心裏頭也隱隱有點自喜,但是隻要一遇到桃喜姐姐和大少爺,自己這點隱隱的自喜就變成了內疚。
“時辰差不多了,大少爺呢?”李夫人回頭問著身後的歲冬。
“我已經讓寧香去請了。”歲冬恭敬的答著大夫人,“另外奴婢也派人去請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過來了,一會便到了。”
正說著,桃喜已經跟著邵雲從外麵邁進了堂內。經過了上次的事情,李夫人似乎也厭倦了這種故作身份的戲碼,另外大家已經將桃喜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也沒什麽可掩飾了。
今日的邵雲與往常很是不一樣,穿著一件嶄新水色淡紅的長衫,他鮮少穿著這樣的顏色。而跟在他身後的桃喜也穿著一條同色的禾秀裙,灑落在裙擺上的含苞桃花骨朵,揚起粉色的花瓣,惟妙惟肖。一眼就能看出是水袖坊的精品,桃喜在水紅的衣裙襯托下,更顯嬌媚柔弱,美妙的杏目,隻是靜靜的視著邵雲的步履,半開半啟,讓人看不清那眼底的清波。整個人看過去與那日的比起來,簡直天若地別,而桃喜的憔悴在淡妝掃過的容顏上依舊隱隱可見。
李夫人抬頭瞧著眼前的一對璧人,早已忘記了身邊坐著的阿籽,隨後將目光移到了兩個人緊緊相扣的十指上。
“母親,各位姨娘,讓你們久等了……”邵雲一進門像是滿懷歉意的朝大家作了一個揖,而桃喜沒有說話,隻是略低著頭,微微一笑,也隨著邵雲,盈盈拜下。
李夫人坐在一邊沒有話語,還是二姨娘王氏起身,客套的將桃喜虛扶了一下,眼中滿是驚豔:“來了,這身衣裳可真好看,活了大半輩子了,我還沒穿過那麽漂亮的裙裝呢,是大少爺辦置的吧,對你真是上心。”
邵雲聽著王氏奉承的話,卻沒有看她,重新拾起桃喜的手,笑著看了看她,似是入目的是那潮火一般的夭夭之桃,美妙動人。
桃喜輕扯了下邵雲的手掌,邵雲這才回神,轉首迎上母親,卻始終沒有注意到她身邊的阿籽,“母親,都到齊了吧““大娘,我們來了!”青瀾走在前頭,正牽著身後的邵文,剛跨過內堂的門檻。
邵文今天顯的很安靜平和,他鬆開青瀾的手,讓她隨著各位夫人坐下。自己卻來到邵雲和桃喜的身邊,彎腰作揖,“大哥,二嫂嫂……”在心中搜尋著吉祥的話語來道賀他們,可卻卡在喉中,遲遲不能出口。
邵雲也同樣回禮,“小文,坐!”
點頭欲入座的邵文,卻又被麵前柔弱的人兒吸引住,他斜目不著痕跡朝她看去。雨中失散後的他再也沒有見過她,每每想起那個黑暗中自己獨自的纏綿,心中百感交集。對桃喜的愧疚一麵折磨著他,而她讓人癡狂的醉人身軀又讓他在無數個夜晚裏心心懷念,最後這兩種情緒最終化作對桃喜無盡的想念。而肩膀上的傷口也時而泛著淡淡的疼。
邵雲青色的長衫下擺近的快要蹭到了桃喜的裙裝,她默不作聲的往邵雲的身後縮了一小步,對於邵雲若有似無的牽掛仿佛早已找不到任何出口。她甚至有點害怕,害怕他會突然出口譏諷,而此時的自己似乎早已失去了冷靜的態度,現在的她就如一頭困獸,麵對這一切,自己早已忘記了忍耐。而她錯了,今天的邵文隻是斜睨了她一眼,就低下頭往青瀾的身邊過去了。
“好了,大家都到了,開始吧。”李夫人環視了周圍的一圈人,隨後將目光轉向歲冬,歲冬會意,福身退下。
沒過多時,幾個下人們手捧著木托幾如魚貫般進入,有一個立在了桃喜的身邊。此時的邵雲已隨著李夫人坐在阿籽的旁邊,阿籽似是不自然的朝李夫人一側欠了欠身,被李夫人一眼盯了回去。
另外幾個下人則在邵雲和李夫人身邊站定。桃喜會意,捧起丫鬟手中的茶盞,來到邵雲和阿籽的座旁,俯身輕輕跪下,將手中的茶奉給邵雲。
邵雲立刻接下,淺嚐一下,也沒重新遞給桃喜,直接放回了托幾上,隨後拉起了桃喜。邵雲低著頭,眼眸閃動。桃喜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隻是初初一猜似是在為自己的事委屈傷感吧。剛才一路上,邵雲牽著她的手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臨進門的刹那,他小聲問了桃喜一句,“你可曾委屈,如果……“聽到這裏,桃喜立馬急急打斷了他,”我們已經說好了的,不委屈。這樣我還能做回我自己,再也不是無根的人了。“而邵雲沒有說話,隻是緊了緊握著桃喜的手。
桃喜又端起另一杯茶盞,朝著阿籽盈盈跪下。今天要做的一切她都在自己的屋子裏,反複練習了好幾次,直到熟練的像是與身俱來的一般。可是真正麵對阿籽時卻覺得沒有想象中的容易。最近幾日雖然她們兩人都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可是真正碰麵的機會少之又少,身份上的差距和轉變開始讓桃喜變得無法麵對阿籽起來,越是想拉回曾經的兩人之間相處的情誼,越是覺得窘迫。如果可以選,桃喜寧可麵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子,這樣反而更能讓自己接受。
“大少奶奶請用茶。”桃喜默默的將茶盞遞給阿籽。阿籽一觸及桃喜的笑眸,可著那笑中明顯帶著苦澀和陌生。阿籽心下一慌,手抖了抖,一盞茶沒拿穩便撒了出來。滾燙的茶水濺在了桃喜的手上,頓時紅了一片,而阿籽也痛呼出口,茶杯應聲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桃喜!”邵雲匆匆起身,拉起依舊跪著的桃喜,握著她的手不住的查看,“都紅了,我看看有沒有起泡。”
見邵雲轉身似是要吩咐下人喊大夫,桃喜立馬將他攔下,抽回了手,“我沒事,隻是有點紅,不疼。先辦儀式。”
“沒事就好,阿籽你也真不小心,自己燙疼沒有?”李夫人似嗔非嗔的責怪著阿籽。
阿籽不敢出聲,慌張的將燙疼的手縮進衣袖裏,抬眼看了看身旁重新落座的大少爺,他雖然沒有責怪自己,也沒有看她一眼,可是卻能感覺到他周身的陰沉,他一定是痛恨死自己了。以前大少爺讓自己照料桃喜姐姐的起居時,平日遇到時也會和阿籽說上幾句話,而現在住在同一個院子裏,除了無可避免的事,就再也對她說過話了,大少爺的心裏全部都是桃喜姐姐,而她在他心中隻是個可惡的偷盜者罷了。
下人重新沏了一杯茶交給桃喜,桃喜重複了剛才的動作,雙手高舉捧上茶杯,阿籽膽怯的顫著手去接,一杯水的沉重的遠遠超過了她心裏的重量,看到桃喜對著她鼓舞的眼神,阿籽心裏放鬆了許多,捧著茶盞喝了起來,桃喜姐姐眼中的溫暖讓她心裏很舒服,一時盡著了迷,有多久沒有見到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了。
直到李夫人在桌底下不著痕跡的輕踢了下她的繡鞋,她才頓悟,立馬放下茶杯,拿過身旁下人遞過來的紅紙包,手至半空盡不知道如何是好起來。就在來之前,大夫人囑咐過自己一會再儀式上應該怎麽做。妾氏敬茶後要將紅包交給她還要象征性的訓一段話。可現在她似乎緊張的不得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大家都安靜下來,等著阿籽下一步的動作。
李夫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剛要起身替阿籽將手中的紅包交給桃喜,青瀾卻在此時樂了起來:“嗬嗬……你瞧這小丫頭緊張的。”話剛出口卻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不管阿籽是什麽出生,現在的身份卻是邵家的大少奶奶。她尷尬的笑了笑,“瞧我,不好意思。“說完又站起身來,想往阿籽的身邊去。
邵文抬手拉住了她,“做什麽?”
“哎呀,你不要拉著我,我去教教她,順便為自己練習練習。“青瀾說著將邵文的手一把攬下,還不忘朝著他頑皮的一笑,就走了過去。
青瀾將手搭在了阿籽的肩膀上,有模有樣的說著:“你得把紅包交給小妾,然後再跟她說,以後呢,我們要一同侍奉共同的丈夫,等等……”
李夫人看了看青瀾,她的脾氣他們太了解了,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她也不想發話。
阿籽依舊窘迫的楞在那,不知所措。青瀾心直又比較急,見她如此不開竅,一手便拿過阿籽手中的紅包,朝桃喜遞了過去,“大少奶奶不會說,我代她說吧。”
桃喜默不作聲的接下紅包,輕輕點了點頭。
“那麽你聽好了,既入了邵家的門,那麽生是邵家的人,死是邵家的鬼,以後要協助大少奶奶好好侍奉大少爺,為咱們邵家早日開枝散葉,也要時時刻刻記住自己的身份,將大少奶奶視為自己一輩子的主子。“青瀾語畢又對一旁的阿籽說:“你瞧,多簡單。對吧?你要時刻記住自己是大少奶奶的身份就行了,與她們不一般的。”
阿籽也不知道自己記得了多少,似是受了青瀾萬分教誨,茫然的點了點頭。
眾人聽到青瀾說的話,一下子似乎變得滿腹心事的起來。邵文瞧著青瀾這樣驕橫,心裏頓感煩躁不堪,沒好氣的將她扯了回來。
“怎麽,我說的不好。”青瀾疑惑的看著邵文。
邵文猛的看了青瀾一眼,用極低的聲音冰冷出口:“說的太好了,剛才像足了當家主母的範,舍你取誰呢?不僅訓斥了二嫂子還將一幹姨娘都拉了進來。其中也包括我的親娘。”
青瀾嘟囔著:“我又沒說錯。”觸及邵文不善的目光,立刻噤了聲。
邵雲靜靜起身,攙扶起阿籽身前的桃喜,溫和的說:“好了。”
李夫人也恰事宜的走了過來,將自己的那份紅包交到桃喜,“行了,我這邊的就算免了。要說的話青瀾剛才也說完了,你自己記好好記著就成。”
“謹遵娘的教誨。“聽了李夫人的話,桃喜依舊俯身下拜,她不想讓自己在禮節這種小事上落入別人的口舌。不就是一跪,以前也經常跪,都習慣了。最難得一關已經過去了,又有什麽好忌憚。
“好!”李夫人微微欠了下身,示意桃喜可以起了。
桃喜則默默起身,而邵雲早早伸出了一手,當她走近時,緊緊攥住了她。
邵文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直到全部的人都已經散去,依舊沒有收回早已放空的目光,心事起伏,酸澀中帶著隱隱抽痛,更多的卻被煩躁所取代。
“人都走了,我們回去吧。”青瀾晃了晃邵文的手臂,又道:“你說大哥家真是奇怪,那大少奶奶突然變成了阿籽這個小丫頭,而桃喜又成了二房,她到底是桃喜還是忻桃?”
邵文不去搭理她,也沒有回答她一連串的問題,便踱了出去。
“等等我呀。”青瀾嘴上說著,卻未著急起身,盯著邵文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外的天空陰沉沉的,像是立刻要下一場大雨。走至半路,這雨就迫不及待的落了下來。邵雲突然朝桃喜狡黠的笑了笑,還未等桃喜反應過來,就已將她打橫抱起,而桃喜疑惑的看著他的眼睛,“做什麽,快放我下來,到處都是人。”
“你沒有坐花轎,隻好為夫辛苦下了……”說完不顧桃喜的拒絕,徑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淅淅瀝瀝的秋雨打在邵雲的臉上,像一塊浸潤清泉中的沉壁,桃喜起初不同意,當看著他側臉上難得的喜悅,慢慢停止了要下身的動作。
邵雲加深了嘴角的弧度,好久未來的好心情,像一縷春風吹進了心田。
阿籽看著眼前水紅色的影子,從兩個疊成了一個,原來兩個人好,卻能好成一人,而他們走過的身後似是撒下片片桃花花瓣,空中香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