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不出邵雲的意料,李夫人早已在他的院裏等候了多時。
一絲不苟的精致發髻,繡著銀線牡丹的藏青色的禾秀,沉穩而不失端莊,她明明就是等自己等的煩躁不堪,可臉上依舊不動聲色,這種冷靜似乎已經變成了漠然。這個要強的婦人,歲月仿佛磨光了她所有的細膩情感,而這一切卻都是為了自己。
以為邵雲回來後會請求自己收回桃喜的親事,亦或者是保證自己不會與桃喜再有什麽來往,隻要依舊能讓她留在邵府。可一切都是李夫人自負的想法。她看到邵雲在離她兩尺外的地方站定,曲膝緩緩跪下。她聽到邵雲說著,要娶桃喜雲雲。
將剛掀起蓋的茶盅放回幾案上,邵雲對桃喜的情感她早在邵文回府前就已隱隱察覺,可真的從邵雲嘴裏說出,卻又是一番滋味。李夫人坐在堂中央的太師椅上,看著近在咫尺的兒子,忍住將他從堅硬地上扶起的衝動,最後隻是毫無表情的告訴他不行。
“母親,如若你不同意,我隻能長跪不起。“邵雲話剛出口,猛然飛來的茶盅在身邊碎了一地。潔白的骨瓷碎片粉末,摻雜著茶葉渣,早已看不出原來繪著的花紋。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李夫人的聲音異常淩厲。
“孩兒就是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才會在這裏向您請求。” 邵雲依舊挺直脊梁,眼睛平視著李夫人,臉上寫滿了執著,“如果我的所作所為讓您受不了的話,我可以帶著她離開大家的視線。”
邵雲的話如平地旱雷,驚得李夫人立馬從椅上起身。什麽叫讓她受不了,什麽叫帶著她離開大家的視線,她所操持的一切都是為了邵雲,而他卻為了一個女子棄之如草芥。邵雲不會明白為人母的苦楚,不會明白她那麽多年步步為營的艱辛,所有的人都不容易,難道她一路走來很容易。
”我不會允許你娶她,也不會允許你離開我的視線。“李夫人嗓音陡然提高,”更不會允許別人搶走我們母子的一切。“
她在懊悔,懊悔自己的仁慈,懊悔沒有立馬送走桃喜。
李夫人死死的盯著邵雲俯身對自己磕了三個頭,每一次都能聽到觸及地麵的生硬響聲,看著邵雲的眼神無奈而又決絕,他隻是對著自己說了句孩兒不孝,便要離去。
再也按耐不住,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李夫人上前緊緊的拽住邵雲時,是如此的用力,連鬢上的發絲也散落了幾許。
“如果你帶著她離開邵府,撇下母親和家業,那麽我的死訊將是成為你與她私奔的第一份賀禮。”此時的李夫人像一隻將要失去幼崽的母獸一般,咬牙切齒的發著狠話。她一生果絕,從不拖泥帶水,卻不想也會上演這番以死相逼的戲碼。
邵雲的眼神越來越悲傷,疲憊充斥了全身,他突然覺得很累,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顯的那麽無奈,而自己無論站在哪個位置都放佛是個錯誤。
母親為自己做的一切他都懂,可他真的不需要。人們都活在自己的執念中不能自拔,所有的人都在飛蛾撲火,明知是無望的結局,卻依舊苦守。他已堅定了自己的心,卻沒有料到在選擇離開後,母親的反應是如此的歇斯底裏。也許外表越是堅強內心就越脆弱,一旦精神支柱失去後,便失去了活著的信念。
他帶著桃喜走後,可能她真的會去尋短見,也可能她隻是為了阻止自己故意這麽說罷了,但他卻賭不起。而他也放不下桃喜,她早已變做藤蔓與他的生命繾綣在一塊。
胸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不停得紮著,一股腥甜不期然的湧上喉頭,來勢洶洶,回咽不及讓他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借著李夫人攙扶自己的力道,無力的跌坐在一旁的椅凳上。想要撫去唇上的異物,卻被李夫人搶先一步拿手絹拭去,並快速捏回手中。
“歲冬你快去把孫先生請來!你們倆留一個幫我扶少爺回臥房,另一個去沏杯參茶來。” 李夫人著急的吩咐著,“還不快去。“
被李夫人攙回到內房的邵雲,隻是走了這麽小段路,卻顯的如此疲憊不堪,胸口陣陣隱痛,讓他忍不住攤開手掌緊緊按住。
孫大夫跟著歲冬一路小跑而來,還未來得及放下藥箱,便被李夫人拉至邵雲身邊替他把脈。
從小到大,邵雲的病都是由孫大夫調理的。他一邊捋著花白的山羊胡子,一邊帶上胸前掛著的眼鏡仔細看了看邵雲的麵色和舌苔,皺眉思索了一陣,把脈枕收回,執筆開始寫方子,“少爺沒事,隻是氣結攻心,服幾貼藥調理一下便沒事了。”說完將手中的藥方遞給歲冬。
李夫人將邵雲安置妥當後,出了房門。孫大夫沒有走,一直在偏廳等著李夫人出來,“夫人,請借一步說話。”
剛才邵雲沾在唇上的鮮血紅的是那麽觸目驚心,一種可怕的念頭油然而生。“孫先生,邵雲他?” 李夫人屏退下人,語氣明顯是壓抑後的平靜。
孫大夫歎了口氣,俯在李夫人耳邊低語了幾句,抬頭再看她,她像是石化了般。孫大夫搖了搖頭,雖然知道李夫人沒有注意到他,他還是向她躬了躬身,同她告辭。
孫大夫已走出了老遠,李夫人依舊愣在原地。孫大夫的話一直回繞在耳邊,也許這次她能做得隻有妥協了,也許她一生的付出都將成空,可她依舊時刻牢記自己還是個母親,不到最後一刻她都不會放棄自己捍衛的一切和她的兒子。
深吸一口氣,攏起散落的鬢發,邵雲還在等著她,等她的允諾,現在她需要比任何人都鎮定。
“雲兒,喝藥吧。“邵雲看到重新回來的李夫人,已不複剛才與他爭執的模樣。
坐在床榻旁的李夫人,吹了吹碗內的濃黑湯藥,將湯匙送至邵雲嘴邊。邵雲沒有張口,似隱忍著想對她說什麽,又似乎矛盾的怕打破現在溫馨的母子之情。
把湯匙放下,李夫人將碗交於邵雲手中,優雅起身立在一旁,“你得快些好起來,不然如何照顧桃喜,不是說了要娶她嗎?”
邵雲沒想到李夫人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心裏難以抑製的狂喜讓他差點打翻手中的藥。
看著邵雲狹長的眼瞼裏閃著璀璨的光芒,是她從未見過的欣喜,毫不掩飾,她隨著兒子也愉悅的笑起來,隻有自己知道她笑的有多麽的苦楚。
窗外早已霞送日落,灼灼白日攬去刺目的光輝,正在悄然無息的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