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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的命是不是也很高很高

  距離前禮鎮三百裏的東南方有一個萬鬆坡,山坡上長滿青鬆,即便在寒冬時分,仍然綠意盎然,在天地間一片枯黃當中,帶給人們別樣的感受。


  積雪消融,鬆針上還掛滿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萬千光輝,蔥綠間寶光千條,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然而,此景再奇,也比不過那日前禮鎮外暴雪驟消,雲開光線的一幕。


  至今想起來,孟宗主的心情仍然難以平靜。那是天空雪幕中的情景,就算出身道門正統的小道士都未能全部看清,卻瞞不過儒門一脈宗主孟青藍。


  一個小小的人間凡人,竟能開啟輪回之門,送亡魂入生死輪回大道,若非孟青藍親見,定會以為這是地府掌管六道輪回的神明現世,而且所接之人必在聖人之下,隻差絲毫就能擺脫輪回的賢者大能,否則,當不起這等待遇。


  可惜不是,那個靈魂是醫館的老掌櫃,最普通的人間生靈,卻得到了直接進入輪回的機會,而且將洗淨生前的所有罪惡,以純潔之身得到一個圓滿幸福的來生。


  用天大的福德形容這個機會都不為過,而提供這個機會的,則是如今被江南盟以淫賊通緝的寧不歸。


  鳳坤等人正在埋灶做飯,孟青藍一個人走進鬆林,鬆林的陰涼處還有些許積雪,偶然能看到殘缺不全的腳印。


  走了沒多久,孟青藍便來到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方圓百丈隻有一棵高出其他青鬆很多的高大老鬆,這顆老鬆像一個王者,有一塊自己的領地。


  抬頭,孟青藍看到了坐在老鬆中部一根樹杈上的寧不歸,他目視東南方向,很安靜,又很出神,不知在望什麽。


  “兩天了,你不想知道我什麽要帶走你嗎?”孟慶鬆出現在與寧不歸平行的另一根樹杈上,與寧不歸一樣,端坐在樹杈上,雙腳淩空,來回擺動著。


  順著寧不歸的目光,登高望遠,孟青藍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和蒼穹下大地上冬天裏的蒼茫與荒涼。


  “聖人的浩然之氣!”寧不歸突然回答了。


  孟青藍有些意外,這兩天來,寧不歸幾乎一言不發,對於孟青藍的問題充耳不聞,如果沒有前禮鎮外麵的一幕,雖然身為儒門一脈宗主,孟青藍也不打算端著君子道德架子,事關聖人的浩然之氣,他有許多辦法得到自己想知道的。


  現在,孟青藍不得不重新審視寧不歸,他能在取得聖人浩然之氣的關鍵時刻,成功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甚至引發自己內心的警惕,這背後蘊含的原因,應當很有說道。


  不能欺之以強,便隻能順其自然,正好趁這段時間重新思考圍繞聖人浩然之氣所出現的人和發生的事,孟青藍心中有個念頭,在天門關閉之後,隻怕自己忽略了什麽東西,或者寧不歸之所以能對自己產生幹擾,其中有超出自己能接觸到的原因存在。


  “不錯,雖然你沒有搶奪浩然之氣,但確實我失去浩然之氣最主要的原因。”孟青藍直接如實相告。


  “不明白!”


  聽到這三個字,孟青藍暫且認為寧不歸說的是真話,繼續說道:“前禮鎮青雲澗中的那縷聖人的浩然之氣,是我儒門第四位聖人所留,也就是我所在的儒門文脈。”


  “前不久,我收到這位聖人的傳訊,告訴我可以去取回這縷浩然之氣,以振興我這一脈。”孟青藍說道:“這期間當然有幹擾,卻不是什麽大問題,我依照聖人的傳訊而來,本以為取得這縷浩然之氣會很順利,卻沒想到,也想不到你這個意外會出現。”


  說到這裏,孟青藍轉頭看向寧不歸,發現他聽得很認真,卻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觀察片刻,孟青藍繼續說道:“還記得在青雲澗裏,我走向後廚的時候,你突然進來,然後我回頭阻止你嗎?就是因為耽擱了短短時間,浩然之氣被他們瓜分了。”


  “記得!”過了一會,寧不歸回答,然後轉頭看著孟青藍,很認真地問道:“但這與我有什麽關係?”


  孟青藍說了這麽多,就是在證明自己之所以沒拿到聖人的浩然之氣,就是因為你的出現,到頭來,寧不歸卻把他解釋半天的問題又拋了回去。


  孟青藍卻聽明白了,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或許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我隻是走進了青雲澗,一沒惹你,二沒叫你,是你自己回頭停留,錯過了時間,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吧。


  這就相當於一個人集市上搶豬肉,突然看到一個長相凶惡之人,覺得此人有威脅,便拿出隨身攜帶的刀警告此人,威脅他不許跟著自己,等這個人趕到肉攤的時候,發現豬肉已經賣完了。這個人心中不忿,想來想去覺得都因為那個長相凶惡之人耽擱了自己的時間,所以自己才沒搶到豬肉。於是回過頭來找到這個人,拿刀綁架了他,非要從他身上討個說法。


  寧不歸就是那個長相凶惡之人,明明什麽都沒幹,卻被仗著自己有刀的孟青藍賴上了。


  “聖人之所以能成為聖人,是因為他們超脫了這片天地,淩駕於我們所在的天地之上,所以,別看第四位聖人隻是傳訊給我,看似簡單的訊息,卻是煌煌大道,我身為聖人訊息的執行者,在取回浩然之氣這件事上,就算中間有再多波折,結果是不應該被改變,不應該出現任何意外。”孟青藍停頓片刻,轉而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不,是沒有任何意外,我應該拿回浩然之氣,這才是正確的結果。”


  “聖人就全部是對的嗎?”寧不歸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孟青藍笑了,似乎對寧不歸發出這樣的疑問感到可笑:“麵對芸芸世間眾生,聖人當然是對的。”


  “但這件事你口中的聖人錯了。”寧不歸淡淡說道。


  孟青藍的臉色變了,斥責道:“不要胡說!你活膩了嗎!?”


  看到孟青藍惶恐的表情,寧不歸突然覺得有些可笑,想起在小世界裏自己被那天外之人窺視的經曆,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應該不遜色於孟青藍所說的聖人吧!

  “你剛才說的是第四位聖人,那麽上麵還有三位聖人,如果這四位聖人對某件事產生了不同的看法,按照你的說法,聖人永遠不會犯錯,哪你說,一件事會有四個結果嗎?”


  “聖人的決斷豈是你我所能揣測的,你之所以認為一件事隻有一個結果,隻是因為你站得不夠高,看得不夠遠,想得不夠深罷了。”


  說起站得高,寧不歸想到了說自己很高很高的虛行客,不知道他能不能和聖人相比,就算比不過,應該也非常厲害,但他身上卻沒有半分高人的樣子,反而顯得更加真實。


  知道在這件事上辨不出什麽結果,寧不歸說道:“聖人的浩然之氣被三個人瓜分了,他們就在那裏,你去拿回來不就行了,纏著我沒用,我沒有浩然之氣賠給你。”


  孟青藍被這番話逗笑了,說道:“你以為浩然之氣是路邊的石頭,想要就能拿到?聖人的浩然之氣,唯有福緣深厚之人才能得到,搶是搶不來的。”


  “如此說來,他們有這份福緣,所以得到了浩然之氣,這難道不是正確的結果?”


  孟青藍明白寧不歸的意思,但仍然搖頭說道:“這是兩碼事。”


  “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在最後關頭,你能影響我的注意力,我必須弄清楚原因。”


  “然後呢?”寧不歸問道,見孟青藍不回答:“知道了原因你又能做什麽?”


  “這事關我這一支文脈的興衰發展大勢,在弄清楚原因之前,你必須跟我在一起。”孟青藍盯著寧不歸說道:“還有,你現在是被江湖通緝的淫賊,在我確認這件事真偽之前,你也不能離開。”


  說到底,一切還是利益,無論是找出原因還是確定寧不歸到底是不是淫賊,一關係到孟青藍文脈的傳承發展,二關係到他和文脈的臉麵。


  隻因為孟青藍更強,寧不歸便隻能忍氣吞聲,什麽都做不了。


  “你或許有很充分的理由,但在我這裏,沒有一條理由是成立的。”寧不歸說道:“我還有事情要做,雖然你在前禮鎮救過我,但我也不能為了你而停下腳步,救命之恩,容當後報!”


  孟青藍搖搖頭,道:“不說其他,你現在被江湖通緝,離開我會很危險!”


  寧不歸站起身來,望向東南,說道:“你錯了,你這種站在高出的道德道理綁架,比刀劍更危險。”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孟青藍也站了起來,道:“但你如何走?”


  遊說不成,換成利誘,最後便是赤裸裸的威脅,世間之事,大抵如此!

  “一直以來被你們威脅左右,我已經受夠了。我隻不過想找到自己的媳婦,你們偏要橫插一腳,真得很討厭!見過那麽多爾虞我詐、自私邪惡,我始終認為世間終有善存,現在看來,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寧不歸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亮:“我不願強迫別人,也不想強人所難,終歸是我太幼稚了,說起來是迫於形勢,看上去是大仁大義,不過是自欺欺人。自踏入江湖,我未曾改變初衷,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你們一個個都說我不普通不平凡,我從來不這樣認為,隻是憑著心中的道理和規矩行事。今天我便拋開自己的道理和規矩,偏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不普通不平凡。”


  寧不歸看著孟青藍說道:“我覺得我之前所想所做不太對,如果你們說得是對的,那麽,你今天應該殺不死我!就像你認為聖人不會出錯一樣,我能影響到聖人預測的結果,是不是說明我的命很硬,硬到比聖人還高!”


  “所以,我也要看看我的命,是不是也很高很高!”說完,寧不歸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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