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不歸聽來,長吟聲沒有半點異常,隻是氣息比較悠長而已。
落在沐鐵錘耳中,卻像是佛家的晨鍾暮鼓,其中蘊含著難以抵抗的力道,不斷侵擾他的心神,化解他的氣勢。
被擊退的沐鐵錘雙手握槍,在半途中調整身姿,手上發力,將長槍深深插進地麵,以此來抗衡擊退他的力量。
奈何這股力量太強大,沐鐵錘仍舊如秋風中的落葉,不但被擊退,直到他退到寧不歸等人的身邊方才停止,地麵上已經被長槍劃出長達十幾丈的溝壑。
隻見沐鐵錘深吸一口氣,慢慢站直身體,而後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藍若翔死裏逃生,此刻還在大笑不止。
沐鐵錘的目光越過藍若翔,望向黑暗中的北方。
僅僅以聲音就能逼退沐鐵錘,還未現身的存在肯定是魔族大能級別的老怪物,如果是普通人,此刻肯定在那不知名的老怪物到達之前逃走,但沐鐵錘不是普通人。
盡管沐家在所有人眼中都已沒落,但畢竟是傳承千年的功勳家族,如果沐鐵錘也就是沐雲飛開口,撈一個正兒八經的將軍名號易如反掌,但他偏偏化名鐵錘,以白丁之身參軍入伍,三年來憑累積的軍功升到偏將軍的位置。
放棄特權,在戰場一線奮勇廝殺,沐輕雲所圖的很簡單,一件天大的功勞而已。
如果沐鐵錘亮明身份來到北境,明麵上所有人會對他客客氣氣,給他一個看上去很高的位置,讓他協守一些重要的城鎮,這樣他會很安全,無論上麵出於什麽樣的目的,絕不會給他獨領一軍的機會。
那個時候,他和數不清的功勳子弟一樣,名字或許會出現在請功戰報上長長的名單之中,別人有肉吃有湯喝,他也會分得殘渣剩羹,卻永遠不會脫穎而出。
混點戰功養老,絕不是沐輕雲的誌向,他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能夠活捉藍若翔的機會,他怎麽會輕易放棄。
大秦北境統領近百萬雄兵的大將軍完顏雄飛說過,誰能夠捉到沙狐藍若翔,可封侯以賞。
在人魔兩族相對比較和平的時候,想要以軍功封爵,簡直難如登天。
三年前,沐千初得到絕密消息,魔族即將大規模入侵大秦,所以才會讓沐府總管沐行親自去找沐輕雲。
沐家因罪受罰,表麵上在黃金聖道上還有一席之地,但沐家人很清楚,如果沐家人還無所作為,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然而,以軍功興起的沐家,在相對和平的時候,卻難以有作為,沐家子弟能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於是,沐輕雲成了京城最負盛名的風流人物,流連於煙柳之地,博得了京城承平十年秀,不如沐家一輕雲的名號。
品韻閣上十二釵鳳,俱是才藝容貌絕佳的女子,想要見她們一麵,很簡單也很難,隻需回答她們設置的問題就可以,答案無關對錯,而在於是否說出釵鳳心中所想。
時年十五歲的沐輕雲初到品韻閣,便放出豪言壯語,要一個時辰看遍十二釵鳳。
譏諷嘲笑接踵而至,沐輕雲神色不變,告訴品韻閣的人備好溫酒,待他從十二樓歸來。
不到半個時辰,沐輕雲拿著十二塊玉牌回到一樓,當著無數人的麵歸還了十一塊玉牌,隻留下一樓的玉牌,然後將溫酒賞賜給備酒之人,笑著說道:“聽聞一樓盼青姑娘煮得一手好茶,喝酒不如品茗,諸位再見。”
獨留看客麵麵相覷,怎麽也不敢相信沐輕雲如此輕易拿到釵鳳玉牌,要知道,有了玉牌,不僅隨時可以見到釵鳳,更代表了釵鳳的心意與肯定。
拿到玉牌也就罷了,沐輕雲竟然歸還了十一塊玉牌,這讓那些自詡風流的才子劍客痛罵不已,這些人想見一麵釵鳳都不能,沐輕雲卻棄之如敝履,怎能不讓他們惱羞成怒。
至此,沐輕雲聲名鵲起,一時間風頭無兩,但沐輕雲又做了一件讓時人驚掉下巴的事情,他喜歡上一樓的釵鳳,每三天必去探望,持續三年,從無一日間斷。
在所有人看來,樓層越高,釵鳳越出色,但沐輕雲卻反其道而行,不得不讓人又佩服又嫉恨。
沐輕雲的所做作為,在一些人看來是風流人物,讓人嫉羨,但在真正的權貴子弟眼中卻是窮途末路之舉,隻是飯後談資,上不得真正的台麵。
沐家對沐輕雲更是不聞不問,沐千初隻是對沐輕雲說了一句話,有朝一日沐行親自找到你的話,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做出選擇。
沐輕雲選擇去往北境。
三年時間,表麵上是兵丁成為偏將的勵誌故事,實際上卻是沐輕雲的蟄伏之舉,在日常戰訓之餘,沐輕雲暗中更是做了大量事務,才營造出今日這個絕佳的局麵。
打不過怎麽辦?沐輕雲的目光轉向中年漢子。
在遇到中年漢子之前,他對今日的行動並無十足把握,但此刻麵對未到的強大存在,他仍然有著強大的信心。
“做個交易,”沐輕雲說道:“幫我捉到藍若翔,我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
中年漢子看著他,目光中露出一絲不屑。
“你肯委曲求全,證明有所顧忌。決勝負,論生死,不是誰修為高就一定能贏。此刻我有勢,你不得不低頭。”
中年漢子見沐輕雲有恃無恐的樣子,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何勢?”
“論道大會就要開了。”沐輕雲淡淡說了一句。
中年漢子眯起眼睛,盯著沐輕雲一言不發。
“你無所謂,公主的安危也無所謂嗎?”沐輕雲再次拋出一個重磅消息。
中年漢子身上陡然冒出驚人殺意,同時緩緩舉起手中鐵棍:“你是如何知道的?”
沐輕雲無視中年漢子的威脅,徑直說道:“你現在幫我,到時候我幫你安全回到不老山。”
中年漢子考慮了很久,緩緩道:“我如何信你?”
“你隻能信我,”沐輕雲強勢道:“時間不多了,你該做出決定了。”
中年漢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中權衡不已。
一旁的寧不歸與士卒聽得心驚不已,不老山是魔族的家園,相傳在北方數萬裏遠的地方,聯想到公主、回去等字眼,中年漢子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士卒已經被嚇到了,看著原來很熟悉此刻又無比陌生的沐輕雲,目光中露出難以言表的複雜情緒。
“孫棟梁。”沐輕雲突然叫出士卒的名字,看著他說道:“你若相信我,以後我會給你解釋。”
“屬下不敢,”孫棟梁條件反射般回了一句,然後說道:“隻是……”
“沒有隻是,”沐輕雲打斷道:“不該想的不要想,我會帶你回到宋王寨。”
孫棟梁低下頭,不敢多說。
沐輕雲將目光轉向寧不歸,寧不歸迎上他的目光,說道:“我以為你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漢子,沒想到你竟然串通魔族。”
似是想不到寧不歸會說出如此書生氣的話,沐輕雲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便被憋了回去。
“寧兄打算怎麽做?”
這個問題把寧不歸問倒了,他對沐輕雲串通魔族十分憤慨,他自不會與其同流合汙,但也僅止於此。
寧不歸不是匹夫,做不到怒而拔劍,他也不是國士,做不到主持正義,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對不平,對有違道義的事情,做得到憤,卻無所為。
“正與邪沒有那麽清晰,好與壞也不是黑白分明,寧兄看著便是。”似是看出寧不歸的心境,沐輕雲如此說道。
“我需要一個保障!”中年漢子終於做出決定。
聽到這句話,寧不歸無言以對。
沐輕雲是串通魔族,那中年漢子的妥協,無異於投敵叛國,因為他要對付的是魔族極為重要的一個人物——藍若翔。
站在魔族的立場,中年漢子該誅殺,但站在大秦的立場,寧不歸心中卻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寧不歸心中仍沒有清晰的答案。
沐輕雲掏出一枚令牌,上麵篆刻著一個沐字:“這是我沐家家主令,天下隻此一枚。”
中年漢子接過家主令,從上麵感受到一股精純的火之氣息,知道這不是假的,隨後收進懷裏。
“來的是夜靈族的高手,我隻能給你五十息的時間,時間一到我就撤退,成敗隻能看你自己。”
沐輕雲深吸一口氣,道:“就這麽說定了。”
“魔崽子,我來了。”沐輕雲大吼一聲,手持長槍,朝藍若翔飛奔而去,人未到,火龍已現。
藍若翔被嚇到了,他想不到沐輕雲竟然還想著抓自己,難道他不知道來的人是誰嗎?不可能,以沐家的底蘊,不可能不知道夜靈族。
能讓沐輕雲有恃無恐的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有對付夜靈族的後手。
想到這些,藍若翔尖叫一聲,轉身就逃。
北邊,一大片濃如重墨的黑雲正在快速接近,寧不歸已經感受到壓迫天地的氣勢,呼吸都為之一頓。
中年漢子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凝重之色,盯著那片黑雲,緩緩蹲下身體,然後腳下發力,隻聽咚的一聲,他腳下的土地瞬間炸裂,而中年漢子已經如離弦之箭飛奔向黑雲。
寧不歸帶著孫棟梁躍到五丈開外,再看中年漢子原來站立的地方,隻餘下一個深達半丈的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