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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引鬼

  正午剛過一個時辰,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在荒無人煙的山野中,寧不歸渾身被汗水浸透,踉踉蹌蹌努力向前走著。


  離山穀已經差不多十裏遠,但寧不歸不敢停下腳步,炎炎烈日下,他仍覺後背發涼,似乎下一時刻,恐怖若斯的無心就會出現。


  靈魂被隔離的時候,親眼看到鬼魂被陽光炙烤,陰兵抓取風岩村村民的靈魂,寧不歸已經覺得十分可怖可懼,但當他的靈魂重新掌控身體的時候,陰氣的徹骨寒意襲來,他才切身感受到無心所營造的陰陽界是如何恐怖,四肢幾欲凍僵,一波接一波的恐懼情緒從靈魂深處湧來,差點將他的意誌摧毀,絕望在他腦海中盤桓。


  陰陽珠被無心強按進身體的那一刻,劇烈的痛楚傳來,緊接著便是他的靈魂與肉體間的隔閡被打破,靈魂正式回歸肉體,寧不歸終於完整起來。


  然後便是無盡的不舒服感升起,身為這具身體的主人,感受到無心的三位至親、女鬼和馮江軍的存在,就好像自家來了幾個自己非常討厭的客人,讓自己十分膈應和難受。


  本能間,寧不歸的靈魂對外來入侵者進行了排斥,然而,片刻後寧不歸就發現,女鬼和馮江軍已經和他的靈魂有融合,根本趕不走,而無心的三位至親則如同強大的敵人,借助陰陽珠的威力,強行占據自己身體的一隅,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


  緊接著發生了讓寧不歸更加驚恐的事情,陰陽珠帶著無心三位至親的靈魂,開始向寧不歸的靈魂靠近,散發著赤裸裸的敵意,在陰陽珠觸到寧不歸靈魂的那一刻,劇烈的痛楚傳來,立刻讓寧不歸想起自己被強行施展搜魂術時的那種痛苦。


  寧不歸的抵抗隻能是徒勞,隻能眼睜睜看著陰陽珠在自己的靈魂上撕裂出一道口子,然後強行往裏麵擠。


  那一刻,寧不歸幾乎是絕望的,他完全不懂該如何去做,從自己祭奠亡妻清晨下山直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超出了他的生活經驗和認知。


  正在這時,右手腕上傳來一陣涼意,緊接著一個玉鐲突然出現,將陰陽珠套在中間。


  玉鐲散發著白光,將陰陽珠包裹起來,而陰陽珠則釋放出紅色光芒,抵抗著玉鐲。


  對抗沒有持續多久,還是玉鐲本身實力強大一些,將陰陽珠壓製住,竟然把無心三位至親的靈魂解放出來。


  然而,陰陽珠並不甘心就縛,在最後一刻突然爆發,射出一道赤紅光芒,打進了玉鐲內部。


  玉鐲劇烈抖動一下,然後白光大盛,徹底將陰陽珠包裹起來。


  隨後,玉鐲綻放出最後一絲白光,白光如波浪一般蕩滌寧不歸的靈魂,然後消失不見,而陰陽珠則下沉到寧不歸靈魂的胸口處不動。


  白光閃過之後,寧不歸渾身痛楚頓消,腦海立刻清明起來,同時發現自己不再懼怕無心三位至親的靈魂,而女鬼和馮江軍也解除了與自己靈魂融合的狀態。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但寧不歸就是知道,隻要自己心念微動,就能將他們驅除出去,或者徹底消滅掉。


  或許感受到了寧不歸的念頭,三個靈魂和兩個鬼魂立刻跪倒在寧不歸靈魂麵前,顫栗不敢稍有異動。


  無心母親的靈魂突然說道:“求求你,讓我跟風兒說最後一句話。”


  寧不歸看著恢複清明的老人,心中一酸,便答應下來。


  這一切說起來時間很長,實際上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此時,無心隻吸收了風岩村村民一半的生魂力量。


  寧不歸突然開口讓無心愣住了,這是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寧不歸本人了。


  “你把我爹娘怎麽了?”


  突然出現的意外讓無心驚慌起來,厲聲喝問道。


  “兒啊!放下仇恨,好好活著,不要再造殺孽了,娘看到你殺人,心疼啊!”


  “娘,娘,你怎麽能說話了,你控製這具身體了嗎?”無心手足無措道。


  “風兒,你想讓我們重生,爹能理解你。可是,我們畢竟已經死了,你把我們的靈魂種植在你的身上,吸食你的精血為生,不是在幫我們,反而更讓我們痛苦。你是我的兒,你讓我這個當爹的把你吸成怪物,你知道爹的心有多難受嗎?”


  “風兒,聽爹的話,放下吧,你還年輕,好好活著。”


  無心幹癟的眼中有一絲晶瑩流出,聽著爹娘的聲音,他覺得親切又茫然,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


  “相公……”


  “小冉……”


  最後響起的是小冉的聲音,隻是一句相公,再沒有其他話語,卻讓無心徹底崩潰,閉著眼睛,啞著嗓子哭了起來。


  寧不歸體內,無心父親的靈魂道:“我們說完了,請送我們走吧!”


  聞言寧不歸心中湧起疑惑,送?他們是靈魂,該如何送走?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見無心三位至親的靈魂慢慢離開他的身體,在空中慢慢變淡,最後化成清風,徹底消失不見。


  無心也感覺到了,他突然睜開眼,仰頭望向空中,卻那裏還有至親的身影!


  寧不歸覺得無心挺可憐的,開口道:“人鬼殊途,他們入六道輪回,重新投胎,未必是壞事,你不要……”


  話沒說完,就見無心不知何時低下頭,用花生大小的白仁死死盯著自己。


  看不到無心的眼神變化,但寧不歸還是感覺到無心散發出的無邊恨意。


  “我籌劃了這麽久,差一點就要成功,都是你,讓我的心血白費,讓我的爹娘和小冉永遠離開了我,現在你要付出代價!”


  “快跑!”體內的馮江軍突然對寧不歸說道。


  聽到這句話,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寧不歸翻身向後滾了幾圈,險之又險躲開無心伸出的手。


  此刻,無心的身體十分虛弱,不可能追上寧不歸,況且,他的長項不在身體,而是控鬼。


  “抓住他!”


  無心伸出幹癟的手指指向寧不歸,剩下的幾十隻陰兵立刻向寧不歸攻去。


  陰兵的速度可要快多了,幾乎眨眼間就來到寧不歸身邊,無數隻手抓向寧不歸。


  根本無從躲避,寧不歸頓時感到陣陣寒意襲來,差點將他的身體凍僵,陰兵碰到的地方,立刻出現片片白霜。


  寧不歸忍住刺骨的寒冷,踉蹌向外逃跑,但他的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後跌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幾乎動不了。


  “你真的很奇怪,這麽多陰兵,隻能傷到你的肉體,卻傷不到你的靈魂,看來,你身上還有很多秘密我沒有發現。”


  說著話,無心慢慢走了過來。


  寧不歸盯著無心,嘴唇已經發青,顫抖道:“你簡直是個惡魔!”


  “嗬嗬,你沒見過真正的惡魔什麽樣,跟他們比起來,我真的很善良。”


  眼見無心越來越近,寧不歸空著急,卻什麽也做不了。


  這時,馮江軍再次開口道:“你把身體的控製權給我,我帶你出去。”


  寧不歸想也不想,立刻讓馮江軍接管了自己的身體。


  馮江軍可不是寧不歸,他隻是一隻鬼魂,麵對這麽多陰兵的攻擊,不可能毫發無傷。


  “真是一副好身體,你體內的經脈已經被打通,修煉武功簡直事半功倍。”


  說著話,隻見馮江軍控製的寧不歸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落地前雙腿連續快速踢出,踢走了好幾隻陰兵,打開一個缺口。


  落地的瞬間,腳在地上一蹬,從缺口中跳了出去,算是逃出了陰兵的包圍。


  聽其聲,觀其行,無心立刻察覺到不對,雙手揮動,調動陰陽界內的所有陰氣卷向寧不歸。


  陰氣匯聚成兩道黑氣,如同兩條黑龍一般,所過之處,陰兵盡數被卷了進去。


  馮江軍控製著寧不歸的身體竭盡全力向陰陽界外麵跑去,無奈陰氣速度更快,在寧不歸躍出陰陽界的刹那,結結實實撞在他的後背上。


  借著這股力量,寧不歸逃出陰陽界,但五髒受到震動,受了內傷,後背被陰風擊中的地方,也呈現出大片黑色淤青。


  從地上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寧不歸仰天眯眼看著太陽,豪邁道:“還是在陽光下舒服,恐怕這是最後一次曬太陽了。”


  受傷最重的不是寧不歸,而是馮江軍!

  “我要走了,”馮江軍道:“你試試看能不能得到我的記憶,這樣也能讓你學到一點武功保命。”


  寧不歸聽從馮江軍的話,試著去讀馮江軍的記憶。


  嘩!無數記憶像倒塌的山峰,無可阻擋地湧入寧不歸的腦海,盡管這個過程持續的非常短,卻讓寧不歸感到有些頭暈。


  頭暈過後,寧不歸從紛繁的記憶中找到了幾篇武功殘章,興奮地說道:“找到了,果然……”


  話沒說完,發現自己的靈魂不知何時掌握了身體,而馮江軍,已經煙消雲散。


  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然而,此時此刻不是感傷的時候,因為無心追出來了。


  隻見陰兵環繞在無心周身,陰兵之外是厚厚一層陰氣,保護無心不受陽光照射。


  無心的速度非常快,寧不歸不敢停留,轉身就跑,盡管四肢酸脹,後背疼痛,他還是竭盡全力。


  背後傳來無心的怒罵聲,寧不歸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一大團黑色的陰氣浩浩蕩蕩朝自己飛來,看上去就讓人心驚膽戰。


  陰氣不斷被陽光融化,環繞在無心身邊的陰氣越來越少,但無心沒有放棄的打算,一直緊追不舍,很快就追上了寧不歸。


  寧不歸已經感受到背後傳來的陣陣陰寒之氣,他不敢回頭,拚盡全力往前跑。


  “我看你往哪兒跑!”耳邊似乎傳來無心的聲音。


  寧不歸大駭,福靈心至從腦海中撿到一篇輕功的法門,照著上麵的圖往旁邊橫跨了一步。


  正是這一步,救了寧不歸一命。


  眼睜睜看著寧不歸從自己指尖逃走,無心簡直恨到了極點,但他不能再往下追了,剩下的陰兵和陰氣勉強能保護他回到陰陽界裏。他剛剛鬼化,還扛不住陽光的照射。


  “我一定會抓到你的!”


  看著寧不歸越來越遠的身影,無心給自己立下誓言,轉身就走。


  陰陽界裏隻剩下不多的陰氣,維持不了多久,還有幾十個生魂沒有吞噬,無心可不想浪費。


  然而,等他回到陰陽界的時候,生魂全沒了,一個須發全白的老者蹲在大陣裏,歎道:“作孽啊!”


  看到老者,無心怒氣勃發,因為他感覺到,剩下的生魂都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內,不用說,肯定跟這個老者有關。


  無心攜帶著陰兵陰氣撲向老者,要將他生吞活剝。


  老者沒有察覺危險來臨,仍舊仔細為眼前的村民檢查身體。


  無心距離老者的後腦還有三尺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他轉臉看著緊緊拉著自己的陰兵,已經被他煉化過的陰兵臉上,竟然顯出了畏懼。


  無心頓時明白過來,緊緊盯著老者。


  這時,老者站起身來,說道:“成鬼不可怕,做人才艱難,你既然選擇活著,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話音落下,一本薄薄的冊子從天而降,落在無心手上,無心低頭看去,隻見冊子上寫了兩個字——鬼修!

  再看老者,一手拉著阿良一手拉著阿良的兒子,一步一步走遠了。


  看著地上還有一半活人,無心沒有出手搶他們的生魂,而是挾風帶氣,往山林深處疾馳而去。


  又跑了五裏地,寧不歸終於跑不動了,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然後感覺身體像散了架一樣,沒有一個地方不疼,特別是後背。


  “您也送我走吧!”女鬼突然說道。


  寧不歸對女鬼印象並不好:“你自己走吧,馮江軍不就是自己走的嗎!”


  “我自己走不了!”


  “為什麽?”


  “我有罪孽在身,我吃過五個鬼魂!”


  鬼吃鬼,寧不歸還是第一次聽到,心中頓時想起人吃人,別提多惡心了。


  寧不歸說道:“真惡心!”


  女鬼哭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還求……”


  寧不歸此刻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聽到女鬼的哭聲,更加煩悶,禁不住喝道:“快滾!”


  話音落下,女鬼的聲音立刻小了下去,過了片刻,寧不歸感覺到女鬼從自己身體出來,跟無心三位至親的靈魂一樣,先是變淡,然後消失不見。


  最後一刻,寧不歸似是聽到了女鬼說謝謝恩公。


  終於隻剩自己一個人了,寧不歸想起亡妻胡婉兒,又想起自己的經曆,就像夢一樣那麽的不真實,想著想著他感覺自己想睡覺,猛然間想起無心,又把自己驚醒。


  這時他才發現天色已近傍晚,無意識裏他已經睡著了。


  荒郊野外不宜久留,寧不歸強撐著站起來,繼續向前走去,終於找到一條土路,隻要沿著路走,總歸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


  然而,在路上走了沒多久,寧不歸就發現身後不知何時跟著一個年輕人,離自己有十幾丈遠。自己走,他也走,自己停,他也跟著停!


  終於,寧不歸忍無可忍,停下腳步,轉身對年輕人道:“兄台,你老跟我幹什麽?”


  年輕人愣了下,然後快速飄到寧不歸身邊,驚喜道:“你能看見我?”


  寧不歸看了一眼雙腳不沾地、腳下沒有影子的年輕人,嚇得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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