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明珠蒙塵【16】

  沐傾堯輕歎了一口氣，道：“你雖然是她的兄長，可你不能替她做決定，對於她來說，過去發生過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誰也不能改變，也許她像你說的一樣，希望自己忘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許，她的恨和怨根本不能平息。”


  “恨……和怨……”慕容角喃喃自語。


  “她不該有恨和怨嗎？”沐傾堯淡淡的笑了一下，“如果我是她，我一定恨死了夜止嵐，就算化為厲鬼也會向他索命。”


  “也許你的對，明珠確實該恨極了夜止嵐，可你我都不是她，如果將來她真的能清醒恢複，無論她要做什麽，我都會全力幫她，隻是現在……”慕容角深吸一口氣，看向沐傾堯，“我希望帶她回慕容家。”


  慕容角來這裏的目的就是要帶她回家。


  流落在外五年，對她來說，最想回去的一定是慕容家。


  沐傾堯沒有為難慕容角，很幹脆的點點頭，“你要帶她回家可以，但我要跟著你們一起走。”


  “好。”慕容角答應。


  慕容角帶了塵兒回到慕容家，盛月華見他回來剛要說話，慕容角卻握著塵兒的手，小聲哄著她告訴她這裏是哪裏，眼中根本沒有盛月華。


  盛月華也看見了塵兒，驚愕之後，很快想通一切。


  難怪慕容角肯離開沁水閣，原來……慕容明珠沒有死。


  慕容角握著塵兒的手，帶她去了慕容家祠堂。


  祠堂大門緊閉，鬆柏幽幽，塵兒站在門前，摸索著門外的漆黑的廊柱。


  廊柱上有家訓，是當年慕容淵所寫，鑿刻在祠堂前，令慕容家子孫後代永世不忘。


  為商者，輕利養民，於國於家，商流不息，國祚不止，愛財之心，取之有道，不義之財，不經於手……


  ——“明珠，爹隻能照顧你到這裏了，你要謹記，我慕容家雖是商賈，富有財帛也不忘濟世養民，先祖傳下百年的家業，從此以後，就由你來承擔，你答應爹，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忘記自己是慕容家的子孫，謹記家訓，不辱門風……”


  “爹……”塵兒輕聲的呢喃，大大的眼睛裏淚水滾落，撫摸著鑿刻的文字，腦海中有一個虛幻聲音，一字一句，沉穩如山。


  謹記家訓，不辱門風。


  “塵兒，”沐傾堯擔心不已，“你怎麽了？”


  “明珠，”慕容角問她，“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塵兒一個字也不回答，隻是摸著那些鐫刻的文字，安靜的掉落眼淚，就像她見到慕容角時一樣。


  什麽也想不起來，卻本能的被牽引著情緒。


  她終究是慕容明珠，是慕容家的家主，是整個家族的擁有者，背負著傳承這個百年世家的責任，父親的寵溺，兄長的疼愛，她從未讓任何人失望過，她已經做到了最好。


  祠堂大門開啟，寧靜的檀香嫋嫋如輕煙。


  塵兒跪在蒲團前，無神地“望”著祖先牌位。


  慕容角點燃三炷香插在茶爐裏，跪在了塵兒身邊，輕聲道：“爹，娘，大哥，二哥，明珠……回家了。”


  “爹……”塵兒木訥的開口，費力重複著她自己都不懂的話，“娘……大哥……二哥……明珠……回家了。”


  慕容角轉頭看著塵兒，眼角染上了一抹紅，立刻別開頭，死死咬著牙。


  塵兒伸出手，胡亂地往前摸，“爹……娘……大哥……二哥……”


  “明珠！”慕容角連忙阻止她。


  “爹！……大哥……二哥……”塵兒卻掙紮起來，哭著去摸。


  “明珠！明珠！”慕容角抱著她，“爹娘和大哥二哥……都死了。”


  “大哥！二哥！”塵兒用力掙紮，尖叫著哭起來，“明珠回家了！大哥！二哥！明珠回家了！”


  慕容角死死抱著她，“明珠，爹知道，大哥二哥也知道，他們都知道……明珠回家了，終於回家了。”


  塵兒癱坐在蒲團上，抑製不住的大哭。


  她不知道什麽要哭，也不知道這樣的絕望與傷心事因何而來，可她控製不住自己。


  黑暗中的不遠處，聳立著她的爹娘和兄長，隻是如今，天人相隔，再也不能重聚，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牽扯著她，像是要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慕容角和沐傾堯都沒有想到塵兒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她也許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夜止嵐是誰，但她潛意識裏卻將慕容家的所有人都印在心中，牽扯即動。


  慕容角將慕容明珠和沐傾堯安置在沁水閣。


  這些年，沁水閣由他打理，一草一木，一桌一凳都維持著慕容明珠出閣前的樣子。


  坐在矮榻上，慕容角握著慕容明珠的手，講故事一樣的說：“……大哥雖然話不多，但他是最疼你的……你小時候不喜歡待在府裏，哭鬧著要出去玩，我們怕你被人欺負了，把你保護的很好，不讓你出門，也不讓外人見你，可二哥會偷偷帶你出去，有一次你在外麵和二哥走散了，爹和我們瘋了一樣出去找你，怕你被人帶走，最後在一個小池塘邊找到了你，你還傻傻的坐在那裏，對我們說，這裏有水，是沁水閣，是你的家……那次之後，二哥被爹和大哥狠狠打了一頓，發誓說再也不帶你出去玩，可是沒幾天，還是經不住你哭鬧……所以二哥也很疼你……”


  “四弟早年出家，他人在方外，卻一直放不下你，放不下這個家，你之前一直在後悔不該將四弟牽扯進來，以至於他如今境地，可我想，四弟沒有怪過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們慕容家該有此劫，誰都沒辦法逃脫。”


  說完，摸了摸塵兒的頭發，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麽，那也沒關係，三哥隻想讓你記住，你是明珠，慕容明珠，是我的妹妹，是慕容家的家主，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塵兒緩慢的眨了一下眼，呆呆道：“明……珠……”


  “對，明珠，”慕容角輕聲道：“你是明珠，慕容明珠。”


  “慕容……明珠……”塵兒一遍一遍的重複，“我是……慕容……明珠……”


  “你是明珠。”


  “我是……明珠……”


  “你是明珠，慕容明珠。”


  “我是……明珠，慕容明珠……”


  慕容角摟著她，輕聲道：“以後，三哥保護你，一直一直的，保護你。”


  慕容角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的教她念自己的名字，終於讓塵兒理解，她叫明珠，慕容明珠。


  沐傾堯聽見塵兒叫自己明珠時，唇畔的笑容淡了幾分。


  他的塵兒，在決定離開東海時已經不在了，慕容明珠畢竟是慕容明珠，明珠蒙塵，不會蒙塵一輩子的。


  “傾堯！”慕容明珠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叫明珠！慕容明珠！”


  “嗯，我知道，”沐傾堯淡笑，“你是明珠，慕容明珠，也是塵兒，我的塵兒。”


  慕容角拿了一個盒子出來，打開後是一件淡紫色的玉佩。


  沐傾堯見多識廣，隻看這玉佩的材質就知道非同一般。


  慕容角把玉佩拿出來，道：“這是我父親生前親手雕琢的，我們兄妹五人每人都有一塊，明珠這塊一直在慕容家保管，現在也該還給她了，明珠，過來。”


  慕容明珠乖乖走過去，慕容角低頭把玉佩掛在她腰間。


  剛把玉佩掛好，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廝，“三少爺，雍王殿下來了。”


  慕容角臉色一沉，“讓他滾！”


  說完，轉頭對沐傾堯道：“你帶著明珠到後院去，我應付夜止嵐。”


  “好。”沐傾堯點頭。


  慕容角讓夜止嵐滾，夜止嵐當然不會真的滾，他既然知道慕容明珠回了慕容家肯定要上門要人，這原本也是透露給慕容角的目的。


  慕容角站在沁水閣外，冷冷看著走過來的夜止嵐，“你又來做什麽，慕容家不歡迎你！”


  夜止嵐淡淡道：“看來你已經見到了明珠，本王來，自然是要帶她回去的。”


  慕容角素來都不苟言笑，如今聽完這句話，忽然就笑了，“你帶她回去？回哪？陷阱裏還是圈套中？我們兄弟是瞎了眼，當初才會把明珠交給你，如今你還想帶她走，做夢！”


  “此一時，彼一時，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我都沒有想過要傷害她。”


  “你確實不曾對她動殺心，可你，嗬，”慕容角嗤笑，“你殺了她的大哥，構陷謀害她的二哥，軟禁我，驅逐慕容徵，毀了整個慕容家……除此之外，你還對她下毒，陰月之毒，險些要了她的命！從此以後，她甚至不能再做個母親，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你這樣對她還不是傷害她，難道一定要刀劍相向才是傷害嗎！”


  夜止嵐話向來不多，但也從未在言語上輸給任何人，如今麵對盛怒的慕容角，他隻是蹙眉，“你是她兄長，本王不想和你動手，讓開。”


  “她的兄長，你殺的還少嗎？我慕容角又算什麽，不妨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想帶走明珠，就要從我的屍體上邁過去，否則沁水閣的大門你絕對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