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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自由

  緩緩睜開眼,月光自窗外瀉進來,照在空無一人的床前。


  輕輕地動了下身子,肩膀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然而卻比不上方才聽到他那些告白時,心痛的萬分之一。


  明明是渴望已久的東西,真正觸手可及時,卻惶恐得不敢靠近,不知如何是好。


  “醒了?”


  怔忡間,李喬進了門,站在床前看著她,表情隱忍。


  “嗯。”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無比幹澀。


  “見到的是我很失望吧。”李喬自嘲地一笑,在床邊坐下來。


  冷歡不知如何回答,隻好尷尬地沉默。


  “既然這麽想見他,又何必避而不見?”李喬犀利的目光望著她,“你害怕麵對的,是如果他知道你病情之後的反應吧?”


  冷歡咬唇,臉上流露的哀傷卻泄露她的情緒。


  是,她是害怕這點沒錯。若他不愛,最多她隻是有心欺騙的罪名,而如今在他坦誠心跡之後,她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會如何。而眼下她人在醫院,大大小小的檢查下來,紙包不住火,早晚他都會知道。


  “我已經和George還有你的肩傷的主治醫生說過了,”李喬伸手挽起她耳邊的碎發,“他們會瞞住你的病情。”


  冷歡聞言抬頭,眼裏帶著感激:“謝謝你。”


  “冷歡,”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有一種濃重而壓抑的憂傷,“George今天幫你做了檢查……”


  他的聲音忽然哽住,像是努力克製著什麽。


  冷歡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仿佛有一隻手,狠狠地扼著她的喉嚨,呼吸不得,也難以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靜靜地望著李喬:“他說什麽?”


  “他說,你心髒的萎縮程度加劇了——”


  沒等李喬說完,冷歡語氣急促地打斷了他,嘴邊是一個脆弱的笑容:“我還有多少時間?”


  李喬深深望了她一眼,艱難地開口:“六年。”


  “喔。”


  過了半晌,冷歡輕輕地應了一聲,微笑地望著他,“那時候我三十歲了,也開始老了,一定沒有現在好看。”


  “中國古代有個叫項羽的,二十四歲起兵,三十歲自刎烏江,”李喬溫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淡淡笑著,“他那六年,可是轟轟烈烈。”


  “你還知道西楚霸王?”冷歡將臉靠在他掌心,貌似不滿地嘟嘴,“我沒法像他那麽厲害啦,更何況,他還有美人作陪。”


  “我不算美人麽?”李喬戲謔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要不,到時候地址選在Loch Lomond如何?”


  “沒有烏騅馬。”冷歡刁難。


  “這個倒有點麻煩,”李喬作沉思狀,一副困擾的樣子,最後放棄地提議道:“我爸那隻一百萬鎊的寶貝藏獒?”


  “好。”冷歡笑著回答,眼淚卻一滴滴地滑落,濡濕了他的指間。


  李喬的手微微顫抖,眼睛也跟著酸了起來。


  “我做不到……”冷歡的聲音破碎,“我不想讓他知道……”


  愛情從來都不像遊戲,想開始就進入,想結束就退出,玩累了可以暫停,玩糟了可以重來一局。當時意亂情迷,奮不顧身地奔他而去,不計代價不計結果,以為不愛,她卻先愛上,以為不愛,他卻也動心。


  想來是她自私,明知他如此掙紮卻還是引誘他步步深陷,說不在乎他的無情卻還是企盼著他的回眸並為此軟硬兼施,總以為自己的病情是最艱實的後盾,讓她可以抽身而退,卻不知,如今他真情一片,絕對無法受此打擊。


  擦幹淚,她問:“我包在嗎?可不可以找下我的電話?”


  李喬沉默點頭,從她的包裏翻出電話遞給她。


  找出那個以前認為不可能用得上的號碼,她毅然按下撥打鍵。


  這個世上,遇見什麽人,說過什麽話,去了什麽地方,所有相聚分離,緣起緣滅,其實都是注定的。


  就比如,我為何遇見你,卻沒有遇見他。


  為何愛上你,卻沒有愛上他。


  “喂,哪位?”電話接通,溫婉的女聲傳來。


  “鄭姨您好,抱歉打擾您們休息了,我是小歡。”


  鄭閑歌似是怔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叫下二爺。”


  “冷小姐。”過一會,一道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老先生好,”冷歡望著一地清冷的月光,輕輕地開口:“我可否找您兌現當日的承諾?”


  李喬在一旁靜靜地聆聽著她的決心,臉上有震驚,有痛楚,而最多的是心疼。


  “你執意要這麽做?”他歎了口氣,忍不住將無聲垂淚的她攬在懷裏。


  她點頭,眼淚卻流得更凶。


  若結果都是一樣,那麽長痛不如短痛。


  “你們在做什麽?”清冷的聲音忽然自門口響起,葉聽風目光陰鬱地看著相擁的兩人。


  李喬緩緩鬆開懷抱,安慰地看了冷話一眼,然後站起身麵無表情地與葉聽風擦肩而過。


  高大的身影漸漸欺近,冷歡撇開視線,刻意漠視他的存在。


  “為什麽要在他懷裏哭?”他捏著她的下顎,逼著她與他對視,聲音低啞而緊窒。


  “這和你沒關係。”她冷然開口,固執地撇清。


  “和我無關?”他因為她話裏的疏離而動怒,“你難道不是因為我而傷心?”


  她驟然失語——她是在為他傷心沒錯,這一點她無法否認,所以隻能沉默地反抗。


  “寶貝……”受不了她的安靜,他的口氣軟下來,“你還在氣我麽?”


  最討厭他叫她寶貝,溫柔親昵,讓她的眼裏又不爭氣地泛起熱霧。


  然而這樣的溫柔,她享受不起,也不能再繼續沉溺,寧可他是曾經那個讓她捉摸不定的男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前一刻還寵她上天,下一秒卻可以絕情地拂袖而去。


  “這麽溫情,可不適合你。”她伸手撫上那令她眷戀不已的冷峻容顏,嘴邊浮出一絲淡嘲的笑,“你不用因為我替你挨了一槍而覺得有所虧欠,或者因為之前的欺瞞心有愧疚——”


  “你認為我現在對你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虧欠和愧疚?”他猛地打斷她的話,棕眸裏跳動著兩簇狂炙的火焰,似要吞噬了她。


  “我寧可事實是如此。”她平靜地開口,目光鎮定。


  “什麽意思?”他問,強壓著怒氣。


  “不要愛我,這會讓我很困擾,”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可以那麽冷酷,“難道你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嗎?”


  我們不愛,隻在一起。


  而到如今,連在一起也不能。


  “Shit!”他低咒了一聲,完全失去耐性。


  “不要我愛?” 他的表情漸漸冰冷,如刀的目光掠過她的臉,嘲諷出聲,“那是誰滿眼是淚地說愛我?是誰一臉哀傷的說願意嫁給我?是誰在我新婚之夜打電話給我?又是誰隻身跑到瑞士去追我——”


  “你不知道人心是會變的麽?”她打斷他,麵色蒼白,“我也會累的,如果無怨無悔換來的是從頭到尾的欺騙,為何還要再傻下去?”


  他的身體瞬間僵硬,臉色鐵青地望著她。


  下一秒他忽然俯身,瘋狂地吻上她的唇,那樣的粗暴而狂野,甚至不惜弄傷了她的唇。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臉上。


  世界陷入一片靜寂,靜得可怕,靜得兩個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


  因為太用力,她的肩膀包紮處都沁出血跡來。


  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動手打他,除了她,也隻有她。


  他望著她,深沉的棕眸裏蘊著三分震驚,三分悵然,三分痛楚,還有一分,是藏得深刻的恐懼。


  是的,恐懼——他從未如此刻這樣的害怕,害怕她的嘴裏再冒出任何讓他難以接受的字句。


  想起那次她酒醉夜歸,在他懷裏夢囈,胡亂說著她是最糟糕的機器人,快沒電了。


  那時,她就已經對這份感情覺得累了吧,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揮霍她的熱情與真心,到如今,他真的不確定她到底還願不願意留在他身邊。


  “你還愛我嗎?”他緩緩開口,用盡全身的力氣。


  她沒有說話,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在他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冰冷的觸感落在他的掌心。


  躺在他手裏的,是那隻他親自為她戴上的飛鷹,細微的銀光閃爍,卻刺痛了他的眼睛。


  握緊拳頭,尖利的耳釘狠狠地紮進他的掌心。


  “還有這個,請你也解開。”她露出左腕那隻手環。


  “我已經把鑰匙扔了。”他瞪住她,狠狠切齒。


  “哦,”她淡然地掃了一眼自己手腕,“那我自己想辦法弄斷。”


  “你休想!”他徹底崩潰,冷聲低吼,“你休想和我撇清,我也絕不會放手!”


  “你才說過的話,”冷歡沉靜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地回道,“希望你記得。”


  ——其實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欺瞞,哄騙,強迫……用盡所有我能用的手段,不管多卑鄙,隻為了把你留在身邊。隻是我不會再這麽做,永遠不再會。


  他盯著她,嘴邊忽而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原來,她聽見了他說的話,也知道了他的心情,所以,她現在這個樣子,是鐵了心要和他決裂。


  他心裏有種無力的感覺,像是被人忘在煙灰缸上的香煙,自己慢慢的燃燒,一點點成灰,等到承受不住那些力量時,頹然地掉下來。


  他的笑容那樣憂傷,那樣無奈,看得她心裏無法抑製地痛。


  “你還沒回答我,”他的聲音異常溫柔,“你還愛我嗎?”


  “我恨你。”


  低低的聲音在夜色中回蕩,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他的胸口:“我從來沒有那麽深愛過一個人,也從來沒有被一個人那麽重重地傷過。”


  “離開我,你可會更快樂一些?”過了許久,他望著她開口,目光深沉。


  “我想是的。”她咬唇,對上他的視線。


  “如果你不快樂,可不可以再回到我身邊?”他的聲音很輕,溫和得讓她心酸。


  “也許。”她回答。


  “你自由了……寶貝。”


  清冷的聲音之後,是他淺淺的一吻,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的唇上,而他的微笑,一如初見。


  怔忡間,他已轉身離開,再不回頭。


  她盯著合上的房門,淚如雨下,打濕了被子。


  在門外的他,靜靜站了一會才邁開步子,將手中的耳釘扔進口袋,一聲低低的悶響傳來,是袋底戒指盒的聲音,也仿佛心底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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