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前塵往事之塵長明的前生(六)
冰冷的北風,是漫漫黑夜猙獰的雙手,不斷的拍打著已潛入凌晨的寂靜南城,也敲擊著那些輾轉難眠,陷入沼澤的靈魂。
女孩望著手中的酒杯,神情獃滯,目光愴然,眼中已然看不到分毫的光芒。
夜已深,昏暗寒冷的小酒館里燭光搖曳,一如我此刻飄忽不定的心。
「你真的要喝下這杯杜康秘酒,忘記你的父親,忘記那些過往麽?」方叔嗓音沙啞,目光如炬。
女孩回過神來,兩行淚水滑下臉頰。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也本決定用餘生來償還這一份罪孽,可我……可我現在很害怕,我無法再忍受這樣的折磨,我不想死,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瘋了!」
「所以,父親,對不起……」女孩臉色蒼白,顫抖的舉起酒杯。
我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沒有阻止她。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我無法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她想要忘記那段痛苦的過往,而我,卻連過去都做過些什麼事都記不清了。
「到了最後才發現,我還是當初那個自私的我,懦弱的我,沒用的我,根本就沒有一點的改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只是在卑劣的安慰自己罷了……」
女孩凄楚的笑了笑,隨即將那杯泛著幽藍光芒的酒喝了下去。
「哐當——」
酒杯墜落在地上,在深夜裡發出清脆無比的撞鳴。
啊啊啊——
女孩突然哀嚎起來,她面色猙獰,捂著肚子跌倒在地上打滾,看起來很是痛苦。
「你……你怎麼了?!」看到這副場景,我剛想上前把她扶起,這時方叔卻一把將我拉住。
「喝下了秘酒,這是她必須要獨自承擔的痛苦——」方叔緩緩說道。
「過去的記憶有多痛苦,此時軀體所要承受的反噬就越激烈。」
聽了他的話,我只好站在原地,在瀰漫的黑暗裡,聽著女孩撕心裂肺的尖叫……這樣的感覺,不禁讓我倒吸口氣,頭皮發麻。
突然,從不停打滾的女孩身上,居然緩緩的升騰起一圈圈黑氣,在她的周遭纏繞。
滋滋滋……
那些駭人的黑氣發出詭異的聲響,讓我是很驚詫。
「這……這是什麼啊?」
我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這太奇怪了。
而此刻在一旁的方叔則是微微的笑了笑,從櫃檯后取出了一隻透明小巧的玻璃瓶子……
「看好了,這都是你以後工作的內容。」
說著方叔走到女孩的身旁蹲下,拔開了那玻璃瓶子的木塞瓶蓋,頃刻之間,女孩身上那些黑氣,像是被一股力量控制住了一樣,猶如一條條黑蟒,紛紛鑽進了那隻玻璃瓶子之中。
而隨著女孩身上黑氣的消失,她漸漸的平靜了下來,最後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神情安詳,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方叔將盛滿黑氣的玻璃瓶,塞上蓋子,然後對我說道,「這便是她的執念,她所被糾纏的痛苦記憶。」
「我們的工作,就是讓人們忘掉痛苦的記憶,將其從他們的軀體之中剝離,也就是你剛剛所看到的黑氣,然後給收集起來。」
我腦子很亂,聽得一頭霧水。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那……那個,那我們為什麼要把這些黑氣收集起來,目的是什麼?」
方叔將那個黑色的玻璃瓶子給收好,「這你就無需知曉了,你只要完成你的工作——將客人的黑氣收集起來,其餘的我來處理。」
「哦。」聽了方叔的話,我只能點頭應允。
「等她醒來后,她就會忘記那段讓她痛苦不堪的記憶了。」方叔望著躺在地上的女孩,嘆了一口氣。
「芸芸眾生,終究逃不過一個字,那就是——債。」
我聽了沉默不語。
……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天將明未明。
我倚身在昏暗裡,注視不遠處躺在街道旁長凳上的女孩。
因為方叔說等她醒了,她心中的執念消失之後,便再也感受不到酒館的存在,也會忘記所有跟南城酒館有關的事。
所以方叔讓我把女孩安全的送走。
我也終於明白,為何白天酒館旁人來人往,卻幾乎沒有人來酒館喝酒的緣由,原來,這家酒館,只有心中存在濃烈執念的人才能看得到。
此時這條離酒館並不是很遠的偏僻小街道,行人寥寥,正刮著寒冷的北風。
我躲在角落裡,守護著躺在長凳上的女孩。
終於她醒了,從長凳坐了起來。
「咦?」
只見女孩困惑的望著四周,彷彿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隨即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恐,啊的一聲尖叫,撒腿就跑,迅速的離開了……
我也鬆了一口氣,將女孩安全的送走,我這次的使命也便結束了。
她忘記了讓她無比痛苦的過去,獲得了新生,以後應該會幸福的活著吧。
我這麼想著,剛想轉身離開,卻發現在晦暗的光線下,就在那張長凳對面的陰影里,一動不動的站著一個奇怪的老頭。
他目不轉睛的望著女孩離開的方向,蒼老的臉上浮現出無比慈愛的笑容。
我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剛剛那裡明明沒有人的。
等我再次睜開眼,卻發現老頭消失了,那裡已空無一人。
將女孩送走之後,我轉身往酒館的方向行去。
這時天漸漸亮了,街上也變得繁華起來。
冰冷的曙光,透過陰霾的天空,照耀著褪去寒夜的南城。華燈散去,只留下一地的殘雪與冰霜。
清晨我推開掩映的木門,走進小酒館。
酒館里沒有點燈,老舊的櫃檯,牆邊的酒罈,斑駁的木桌,全都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方叔?」
我喊了一聲,但無人應答。
看來那老頭不在,他總是神出鬼沒,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
我始終覺得,在那老頭的身上,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力量……
於是,我獨自一人坐在酒館里,望著從木窗透射而下的微弱光線,感覺甚是無聊。
我在酒館里生起了取暖的火爐,打開不久前從附近二手店淘來的老舊電視機,百無聊賴的看了起來。
我望了一眼遮掩的小木門,沒有絲毫的動靜。
事到如今,我已經知道這是一家神奇的小酒館,它藉助一種叫做杜康的秘酒,幫助人們忘記痛苦的記憶。
所以,在這樣一間店鋪工作,見識到一些不可思議之事,我理應覺得榮幸才是。
只是,我與那些前來酒館求助的人相比,感覺自己的境遇並沒有比他們的好上多少。
至少他們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清楚自己擁有怎樣的人生,而我,卻始終連自己以前是誰都記不起來了。
唯獨一直纏繞在我心頭的,是那個我時常在深夜所做的一個夢,夢裡下著大雪,身後有什麼人在追趕,而我在拚命的奔逃……
我感覺自己遺忘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這讓我的內心惶恐。
空蕩的酒館里,回蕩著電視機嘈雜的聲響。
寒冷的北風穿透木屋的縫隙,猶如一條條小蛇,時不時的掠過我的軀體,讓我忍不住寒顫連連。
我身上穿著方叔破舊的毛皮大衣,雖然款式落伍,應該是八九十年代的產物,但卻十分暖和舒適,我很是喜歡。
百無聊賴的看著電視,電視里正在播報著早間的天氣預報,說是在今天傍晚,南城會迎來一場近十年來最大的暮雪。
我皺了皺眉,走進酒館的角落裡的小糧倉,果然,裡面的存糧已經所剩不多了。
幸好褲兜里還剩些錢,那是前幾日我剛來到酒館,方叔見我身上身無分文,而提前給我支付的部分薪水,好買些吃的還有生活用品什麼的。
我想著要出去四處採購一些用品,好備不時之需。這場大雪據說會下好幾天,到時候出行會很不方便,我要在那之前做好準備。
於是,我便把酒館鎖好,順便打算在南城四處走走。
也許,會碰到熟悉的景象,繼而讓我回憶起過去的一些事情也說不定。
這時候已經過了上午十點,離開酒館,我走在一條寬敞的大道上,兩旁的商鋪裝飾得金碧輝煌,裡面的商品琳琅滿目,只是現在正是上班的時間,所以街上並沒有太多的人。
我漫無目的的走著,仔細的回想此刻眼裡所看到的景物,但無論我怎麼努力,依然沒能回憶起什麼。
看來,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我走走停停,一轉眼的功夫便已經事傍晚了。
只是這一天的四處遊逛,也只是徒勞,沒能讓我記起絲毫關於過去的事。
天空此刻凝聚著一團團陰霾的烏雲,透不出一絲的陽光。一陣陣寒風在大街上吹襲,讓我感到寒冷極了。
看來快要下雪了。
我得趕緊把東西買好,該回去了。
於是,我裹緊那件老舊的毛皮大衣,便往回走。
街上的人們紛紛打量著我,也許是驚異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人穿著這樣的老古董。
在走過南城火車站的時候,我駐足觀望。
擁擠的人潮提著大小背包,面上帶著倦容,走出車站。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小乞丐正蹲在車站的通道旁……
在如此寒冷的凜冬,男孩蜷縮著身子,單薄的身上只穿著一件破著幾個大洞的灰色長恤。
他沒有穿鞋,低著頭,瘦削的臉上面無神情。頭髮亂糟糟凝結成一小團,許是很久都沒有梳洗過了。
而神色冷漠的旅人們,從男孩的身旁紛紛走過。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停下來,給予他一點幫助。
我心中一陣刺痛。
若不是前幾日有方叔收留我,像我這樣沒有身份的人,要怎麼在南城求生立足?
恐怕也只能像男孩那樣,在車站以乞討為生了。
一陣呼嘯的寒風襲來,吹得街邊商鋪的招牌噼啪作響。
此時雪花,窸窸窣窣的從陰暗天空落下,將南城籠罩一片白茫當中。
看來南城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要開始降落了。
我裹緊毛衣,走到那男孩的跟前,俯下身把口袋裡的零錢都放到了他面前的空碗里。
「天快黑了,很冷,趕緊回家吧。」
這句話剛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我想,他多半是沒有家的……
「謝……謝謝!」男孩的聲音有些沙啞。
然後他緩緩的抬起頭,望著我。
我看到那張瘦弱而清秀的臉,有著一雙死氣沉沉,毫無光澤的雙眸。
我打算轉身離開,卻發現男孩依然坐在地上,抬著頭,在怔怔的望著我。
他的軀體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雪降夜寒的緣故。
「你……你是……」
男孩囁嚅,聲音顫抖。他哭了,眼淚奔涌而出,從他黑乎乎的臉頰滑下。
難道……
我大驚,便慌忙蹲下身抓著那小乞丐的手,「你認識我?!」
黑暗裡塵長明手足無措的撓了撓頭。
這十幾年來他一直沒有離開過鳴山,至今為止從沒有和鳴山之外的人打過交道,除了林離。
雖然村子里也有好些漂亮的黃花大閨女,但塵長明一直將她們視為家人,從未有過任何除了家人之外的感情。
所以他對男女之事目前還處於一種懵懵懂懂的狀態。
「沒事……」
林離低著頭扭捏著身子,嘴邊居然還掛著一抹看似很快活的笑。
她果然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塵長明心想。
過了會,林離恢復了正常,「我不知道你要找鬼之獠牙這個公會要做什麼,但我還是勸你最好不要和它們產生交集比較好。」
「為什麼??」
「記得我和你提起過的流霜鎮嗎?鬼之獠牙就在流霜鎮,那是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黑暗組織。」
隨著黑夜的流逝,夜風越來越冰涼了,讓林離忍不住往阿牟的身上靠了靠。
「在來這片森林之前,我剛好抵達了那個小鎮。我從沒有見過如此混亂不堪的地方,那種程度足以稱之為水深火熱……」
「是因為鬼之獠牙的原因嗎?」
「嗯,鬼之獠牙里全都是殘忍嗜血的妖獸,就是它們將流霜鎮弄得雞飛狗跳的。」
塵長明聽到這裡,臉色複雜。
「所以我勸你還是別去招惹它們的好,只要稍微一不小心,小命可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