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大愛無疆,彈道無痕
她大口地喘著粗氣,看到瞄準鏡裏,射中秦入骨的灌木叢處,一個人影一晃,接著又難覓其跡,看那矯健的身手,應該是受過訓練的狙擊手。
秦入骨已經因為失血過多倒下。
在救他之前,相思必須鏟除那個幽靈般的狙擊手,否則所有特種兵和即將趕來的武警戰士都將被他躲在暗處一個一個殲滅。
五分鍾後。
相思端著槍跳下直升機,翻滾著潛入草叢中。
那狙擊手很快送來了見麵禮,相思被迫激烈地翻滾著身子,躲避他的連放三槍。
要躲避敵人的暗中射擊,最好辦法就是不住移動,要做到在移動的時候,在敵人發現目標之前能突然消失在敵人的視線內,要躲在敵人根本注意不到的地方,同時去發現敵人,然後再進行反擊。
她在灌木叢中不住滾動著,爬起身子向遠處緩緩移動,同時注視著四周。她知道他也在灌木叢中對自己射擊,兩個都在灌木叢中的人,近身搏鬥的機會可能會很大,而槍彈更會百發百中,槍口黑乎乎地,隨時準備向敵人的心髒位置發射。
“殺人隻用一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是狙擊手們奉信的教條。的確,在和狙擊手的對局中,機會隻在刹那間顯現,把握時機,扣響扳機,終結宿命的時刻就悄然來到。
相思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耐心等待,倒是旁邊的一位特種兵先沉不住氣。
他小心翼翼地快速變換著掩體,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企圖在不被敵人發現的情況下發現狙擊手的藏匿地點。見著他那純熟的動作,相思頓時放心不少。
可是,正當他回頭對她微笑示意前麵很安全的時候,一顆子彈驀地穿透了他的眉心!
來不及震驚和悲哀,相思驀地意識到,自己應該變換位置了,身體剛一移動,耳根突然繃緊,手指尖一陣疼痛,接著是條件反射般的,撇頭。
“呼!”
下一秒,她仿佛聽到了子彈向自己後腦以每秒二十米的速度飛射過來,她猛地一撤頭,一顆子彈就從臉上劃過,飛射過去,沒入灌木叢中。鮮血飛濺,她的臉被劃出長長的血痕。
生死隻在一瞬間。
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相思,突然想及腹中的胎兒,驀地竟感覺熱血沸騰起來。
人的情感真的很奇怪,可以在刹時間害怕,刹那間勇敢;刹那間緊張,刹那間鎮定;刹那間無助,刹那間自信,而她此時,想到自己體內必須保護的新生命,刹那間變得勇敢、鎮定和自信。
如果孩子的父親注定要死,那麽至少要守護好他僅存的骨肉。
或許這就是母愛,雖然胚胎隻有那麽點點大,但母愛無疑是強大的。就像母豹保護自己的幼仔一般,相思感覺體內瞬間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鼓動著她的每一個細胞。
她能感覺到血在沸騰,像一百攝氏度的開水一般沸騰,像火山爆發出的岩漿和烈火,像長江黃河之水在翻卷,一道巨浪一道巨浪地鼓舞著她,她的神經裏繃破出一個字:殺。
殺!
當那顆子彈從她的麵頰穿過的一刹那,她的臉上被子彈劃得鮮血飛濺,也就在那一瞬間,她用最快的速度,轉身、托槍、發現目標,瞄準、定位、鎖住目標,然後扣動扳機、發射子彈、擊中目標!
以火星撞擊地球般的威力直穿透一片灌葉,擊中那個幽靈狙擊手的心髒位置,穿透、又穿透一片灌葉,直直打中一株大樹,射程剛好100米,最後是子彈殼落入泥土中的聲音。
那聲音極小,小得可怕,但她聽到了。她的耳朵直豎了起來,手指尖也頃刻停止了顫動。
就這一瞬間約有一秒多一二厘,那個狙擊手睜大了眼睛直直倒在了灌木叢內,旁邊的特種兵頓時發出歡呼,從潛伏的掩體後走出。
相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抱起槍,朝著秦入骨倒下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跑去。
特種兵們聚集在秦入骨的周圍,正緊急施救,突然旁邊的灌木叢又一個人影移動了過去,接著是一聲槍響,再接著是一個人的痛叫聲。
特種兵們在狙擊鏡中看到有兩個人已翻出了灌木叢,在叢林內的紅土地上正翻滾的肉搏著,地上丟著兩把槍,一把狙擊步槍,一個衝鋒槍。一個是相思,另一個是最後的亡命劫匪。
此時,相思已將那劫匪壓倒在身下,劫匪一蹬腿將她踢開,她再撲上來,那人已一個滾身,手上多了一把槍,槍口正對準著她。
她毫不畏懼地駭然舉起身,那劫匪肩部受傷,胳膊有些托不住槍杆。她便瞄準機會,突然猛地用頭撞向了劫匪的手臂,劫匪的手一抬,槍又掉到了地上,她又將他壓在身下。
“啊!!”
但隻一瞬間,相思突然一聲慘叫,劫匪又是一腳將她踢開,同時用手去抓槍。
迅速靠近過來的特種兵,對準劫匪的左眼就是一槍,從眼眶射出,劫匪掙紮著躺在地上蠕動兩秒,便頭一歪斷了氣。
“嫂子你怎麽樣?”
特種兵們驚惶叫道,朝相思這邊跑來。
可相思此時已經發不出聲音,手抬了一抬,突然倒在了地上。
大驚失色的特種兵們急忙躥了過去。相思的腹部正中,插著一把CJH冷鋼頭攻擊匕首,直沒柄端。她氣息微弱,麵色慘白,右手握得緊緊的,裏麵似乎有東西。
十分鍾後,“噠噠噠噠。”
在救援的直升機上,醫療兵幫相思做了簡單搶救後,看她的拳頭握得很緊,便用手使勁地扳開。在她的手心,赫然緊握著一顆手榴彈!
直升機上,所有戰士的心都瞬間抽動了。
這是顆光榮彈,每一個特種部隊的戰士都配有一顆光榮彈,那是最後與敵人同歸於盡時使用的。每一個自殺的戰士都是光榮的,因為他們是為了祖國而死。所以名為“光榮彈”!
看來相思剛才是準備拉開光榮彈的引信,和那劫匪同歸於盡!
淚水瞬間模糊了戰士們的視線。
十五個小時後。
感到身體在輕輕地漂浮著,視線也朦朦朧朧的,周遭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這種感覺漸漸散去的同時,相思的視線停留在陌生的雪白的天花板上。
乙醇,或者是過氧乙酸,還有福爾馬林,也許是來蘇水。這些混雜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的消毒水的味道,告訴相思她正在醫院裏。
從百葉窗的縫隙間,耀眼的陽光透了進來,看來是個天氣晴朗的早上。
翻了個身,有個溫暖的東西碰到了鼻尖,散發著讓人安心的味道。她本能地將臉貼了上去,閉上眼,想著就這麽睡吧的時候,有溫暖的手指觸到了她的臉龐。
緩緩撫摸產生的酥麻感覺,讓她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撫摸著臉龐是手指,碰到了她的下巴,輕輕抬起,頓時她就和他,聶輔周的視線交匯了。
雖然臉上全是硬硬的胡子渣,眼睛也睜得隻有平時的一半大小,但她覺得此時的聶輔周依然英俊得沒話說。
於是就這樣一直看著他,然後,那張臉朝著自己漸漸靠近,終於嘴唇重合在了一起。
剛才撫摸臉頰的手指繞到了背後,緊緊地、緊到讓人有點疼地抱住了她的身體。
在要把嘴唇都吞下去了的溫柔的吻之後,突然他長長的舌頭撬開了她的牙齒,潛了進來。纏繞著、捕捉著她的舌頭。光支撐沒睡醒的腦袋就用盡全力的相思,根本無法調整自己的呼吸。
終於被解放的時候,腦袋都因為缺氧變得一片空白了。相思用手掌擦了擦濕潤的嘴唇。
“好猥褻的安慰方式!”
她推開他說道。與此同時,她勉強想笑,最後卻五官扭曲,笑得比哭還難看。
“秦入骨……”
“他還活著。”
“……我的孩子呢?”
關於這個問題,她卻聽不到他的回答。
驀地,左側第三根肋骨下麵的某一處,如同尖銳的錐子戳了進去,還在拚命地扭動著,死活不肯拔出來,鮮血和眼淚一樣無論如何都流不出來。心底是一片的混沌,手腳是無法形容的冰涼,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這是前所未有的心情。
死也許並不悲傷,倒是失去的痛苦,會把人吞噬,讓人窒息,迷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幫我去買點吃的。”
“好,我馬上就回來。”
聶輔周當然知道她想一個人靜一靜,於是乖乖地退出房間。
躺倒的時候,相思感覺視野如同即將壞損的電視機的畫麵般,不停閃爍著雪花點子。輕輕把手放在心髒的位置,感覺那裏的心跳變得相當的虛弱,隨時都可能會停歇下來。
大腦裏的那根弦,像是徹底繃掉了,她甚至聽到那忘情的“砰”的一聲,她想到在婦產科做產檢時,那小小的胚胎,那麽小,那麽小。驀地覺得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再憋悶在房間裏,說不定真的會用水果刀把自己的手腕割斷。
夜幕已然降臨,像是敵人緊鎖的視線。她不再容許自己這樣沉淪,雖然頭腦的暈眩感並未消褪,但她已經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在病號服外套上一件大衣。
星辰閃爍如同朝露璀璨。
她看了看夜空,又有些無力承載似的把視線垂落下來,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望著遠處迷離的燈光,朝著那陌生的夜光,邁著大步,步伐有力地前進。
街道旁不知誰家的狗,朝著她吠叫,霎時淚水湧了出來。
把手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來,學著小學生的模樣,大幅度地甩著手臂,邁著更大的步子,朝著莫名的方向前進。
路旁出現的空易拉罐,馬上會被她一腳踢飛,碰見草坪,就衝上去一頓踩踏。好端端停在路旁的自行車,也被蹬倒在地。
還差點撞上飛馳而過的出租車,被司機狠狠罵了一頓,淚水便嘩啦啦流淌。
失去baby後,她完全變成了孩童。很快疲憊的感覺襲上心頭,這才發現自己迷路了。並不陌生的街道突然變得好可怕,像是要吞噬她似的。就像小時候在外麵貪玩得久了,不覺夜幕降臨,頓時就感覺回家的道路變得麵目全非。
聶輔周。她自言自語,聶輔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包裹住璀璨耀眼的城市夜景,淚光朦朧中夜光更加刺眼,她忍不住蹲下去,把臉埋入膝蓋,“嗚嗚”地抽泣起來。
不知何時,下起雨來。淒楚而寂寞的夜晚,似乎稍微得到了一些寬恕。沒有一絲風,就像梅雨季節的雨,雨簾垂直落下,一切都被淋得濕漉漉的。
倘若周圍一團漆黑,那就隻能靜等眼睛習慣黑暗。
正這樣安慰著自己,頭頂上突然響起雨水擊打在傘麵上的奇妙聲音。她沒有抬頭,覺得這個聲音過於的虛幻。半響之後,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不再淋雨,她才不相信似的,緩緩抬起頭來。
聶輔周穿著迷彩軍用雨衣,撐著同樣色彩的雨傘,靜靜地站在她麵前:
“你的孩子很勇敢,他是為了保護他的父親而死的。”
釋懷隻是一瞬間。因為她一直很堅強,也將一直堅強下去。
相思慢慢地站起來,用手臂粗魯地擦拭眼角的淚水,“是的,他很勇敢,我為他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