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烈火煉真金,危難見真情
把青春留在軍營,把忠誠獻給祖國。
頭頂上是布滿陰霾的天空,風似乎在嘶鳴,空氣的潮濕粘稠,倍增這股曹禺話劇般壓抑苦悶甚至恐懼的氣氛。隊列們接受了修複決口的任務。
迅速抵達第五道子堤時,水位離堤頂已經不足一米,巨浪滔天比蘇軾還豪邁地撲向岸邊,江水泛著濃比李清照的泡沫在腳下反複回旋,邵延平在那邊等待,列隊後,下達命令:
“天亮之前,把大堤合攏!”
“是!保證完成任務!”
秦入骨目測決口差不多有六七十米寬,因為水位落差不太大,水流並不見得湍急,便決定放棄常規使用的邊打樁邊堵沙袋的方法,趁著決口處水流還不算太急,全力打樁。
與此同時,秦切膚帶領的三輛東風大卡車趕到了決口處。
秦切膚開的那輛拉著瓶裝水、方便麵還有用來裝泥土的成堆編織袋,另兩輛車拉著滿滿的抗洪物資,車上裝著打樁用的碗口粗的木頭,足有三米長,一頭削尖,活像巨型鉛筆。還有專門用來打樁的木槌,一根長長的木柄,頭上橫裝著粗圓木。
“楚相思,你去後方挖土裝編織袋!”秦入骨發號施令。
相思剜他一眼,“隊長隻是讓你臨時負責,給你鞋幫子你就當帽簷了!”
她說完,就要去拿木樁子,被秦入骨跳起來攔住,“你給我去裝編織袋!”
相思眼神堅毅,直直望向秦入骨,“要裝,就讓還沒休息的同誌去裝!我剛休息完,應該下水打樁!”話音未落又要去拿木樁子。
這時,秦切膚從卡車上跑過來,一把拉住他,滿臉焦急,“相思,你是哪兒危險就往哪兒躥!你知道下水打樁多容易被巨浪吞噬卷走嗎?”
相思甩開他的手,冷笑一聲,“你見過蛙人害怕巨浪嗎?”
剛說完,就有一個橘黃色的東西迎麵朝她飛來,她接住一看,是一件救生衣。她順著那個方向看去,秦入骨正蹩眉看著她,她有些怔怔地也望著他。
知道他大吼,“看什麽看,還不快脫掉迷彩服外套,穿上這救生衣,和我下水打樁!”
包括刻骨相思在內的十幾個戰士迅速裝備好,爾後“噗通噗通”下餃子似的跳進水裏。決口出的水淹沒到胸口位置。兩個扶木樁子,其他的人一個抱緊一個,把彼此扶穩。
“大家注意,有浪頭卷來了!”
秦入骨吆喝聲未落,一個巨浪打了過來,兜頭蓋臉地衝刷過戰士們頭頂,相思連鼻子都進了沙,她猛吐一口沙泥,“這洗澡水,起碼比咱們訓練時的糞池水舒服!”
不光水下的戰士,岸上的也都笑了。
打樁其實挺容易,隻要在水裏扶好了樁子,岸上的用長柄木槌砸上去就行。很快,這一米一個的樁子,大夥兒齊心協力栽下去四個,不像到第五個時,出了點問題。
第五個樁子離岸邊已經很遠了。如果站在岸邊,木槌夠不著樁子;如果把木槌拿到水裏來錘,那樁子三木多高,根本回不開手。折騰了半天也沒栽下去。
“水文站來電話說,很快就有下一輪洪峰過境!”通信員向秦入骨報告。
“TNND!沒時間了!”秦入骨懊惱地猛拍了一下水麵。
相思擦了一把滿是沙泥的臉,環顧張個現場,視線停留在遠處的客車上。突然雙眸閃光,興奮地叫喊,“有招兒了!”
“什麽招兒?”戰士們期盼的目光立刻聚集在她身上。
相思環視大家,“拆車!”
秦入骨眉心一沉,“你是說,把那東風大卡車車廂後的擋板卸下來?”
相思點頭,“對,卸了那擋板,找幾個哥們扛著,負責打樁的哥們就站在擋板上掄槌子,這樣高度不久剛剛好了?”
戰士們還驚愣著,秦切膚大喊一聲,“你們幾個,跟我來拆車!”
在他們卸擋板的時候,秦入骨已經迅速組成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六個身高相當的戰士,在水下圍成一個圈,接過來秦切膚他們送來的擋板,扛在肩頭。
“楚相思,你來砸木槌!”
因為身高不夠而不能扛擋板的相思,正在岸邊焦急地瞧著,卻聽秦入骨突然喊道。
“我?”相思找著自己的鼻子。力氣大的戰士多了去了,怎麽會選她?
“不選你選誰呀?”秦切膚笑著推了她一把,“看他們幾個像抬花轎似的,當然要抬鏗鏘玫瑰的新娘子啦!”
聽他這麽一說,相思下意識地望向水中的秦入骨,沒想到那廝竟然臉一紅,低下頭去。
水下的戰士們起哄,“快上轎啊,骨老大等得好心急呀!”
相思頓時也羞了個滿江紅,扭過臉去癟癟嘴,“我可不是他的新娘子!”
“看看看,都不打自招了!”
岸上的戰士們衝過來,把相思推搡著上了擋板。水下的戰士們馬上吹起口哨歡迎。
雖然刻骨君的臉還是紅著,頭還是低著,但是時間是再耽擱不得了,而且都已經上了擋板,相思變不在忸怩,拎起木槌,吼一聲:
“哥幾個站穩當了!我可要開掄了!”
此時秦入骨似乎再忍不住,嚷嚷道,“輪吧你,廢話那麽多!”
相思深呼吸一口,掄起木槌,“咣當”一聲狠砸了下去。下麵的六個人隨之被反作用力給衝擊得膝蓋一軟,相思在擋板上也踉蹌了幾步。
她很快調整好重心,笑罵,“他媽的在顛花轎呢,想摔死妹妹我?”
“我日,”秦入骨回罵,“有種你丫下來試試!”
“好女不跟男鬥!”相思奸笑著又拎起木槌,“哥幾個站穩了?”
水下的隊列調整了腳步,從岸邊又跳下來十多個戰士,把他們緊緊抓抱住,這會終於站的穩了些,“站穩了!”
相思使出吃奶的勁兒狠狠又是一砸。
秦入骨和戰士們咬緊牙關在下麵硬撐著,盡量讓擋板保持平穩,死命承受那一槌接一槌的衝擊力。所幸救生衣是坎肩樣式的,肩膀上那一塊能起到墊肩的作用,不然除了秦入骨之外,其他無名戰士尚且很嫩的肩骨,怕是吃不消。
“受得住嗎?”相思每槌一下,都要問一聲。
“受得住!”水下戰士們聲音嘹亮。
選擇下樁地點也有學問,決口水底的泥土已被大水反複衝得薄又硬,很多地方露出了地基上的石頭。戰士們就是要在這些石縫裏選擇下樁的地點。
“不行,這個位置不行!掄得它紋絲不動,而且震得我虎口發麻!”
栽了好幾個木樁後,相思說。戰士們馬上換地兒下樁。
終於在決口處密密麻麻栽好了樁子,大家緊張的心情得以鬆弛半點。沒有休息時間,很快就進展到填土步驟。
滿裝的沙袋很重,戰士們兩兩麵對,站成一個長列,齊心協力,把沙袋從岸邊傳到作業點,場麵蔚為壯觀。
借助水的浮力,沙袋重量減輕了不少,往水下壓的時候也還比較輕鬆。但當新築的堤壩露出水麵後,沙袋就得要四個人抬起來喊著號子,還需要堤上的兄弟搭把手才能放上去。
“一、二、起!”“一、二、起!”
在號子聲嘹亮中,相思站在長列中,帶著手套接沙袋。因為帶了手套,沙袋經常從手裏滑脫,滑落到水中,濺起的泥水糊了滿臉,被泥水折騰得睜不開眼睛。相思幹脆摘了手套扔上岸去,直接用手接沙袋。
“媽了個逼的,這鳥編織袋感情是用砂紙做的?姑奶奶的手都被磨得吃不消了。”
沒接多久,就體會到手套的作用了。
秦入骨聽她這樣罵,遊過來抓住她的手,果不其然,她的手指因為不斷地接觸編織袋,已經被磨成粉紅色,“是不是感覺指頭肚辣辣地痛,又痛又癢,還很灼熱,跟被開水燙過似的,就像是有無數螞蟻在手裏鑽來鑽去?”
相思點點頭。
“大家都是這樣,”秦入骨說,“你給我忍忍,此外,把手搖擺著扇風,會感覺舒服點!”
相思冷哼一聲,“哪還有時間用手扇風!”
決口逐漸縮小,水流變急,放置的沙袋一不小心就會被湍急的水流衝走。相思就負責站上去增壓。整個水下作業麵是一個斜麵,最遠處壓袋子的人和壘堤的人配合,壓瓷實了,周而複始,前進一個沙袋要上百個沙袋,但慢慢地,兩邊新築的堤壩隻剩下不到二十米就合攏了!
就在所有人要鬆口氣時,岸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有木樁外斜了!”
果然有些木樁巨大的水壓之下,被沙袋擠得漸漸地傾斜下來,整個新堤似乎也在搖擺。
“同誌們,三個人一個木樁,頂住,不要前功盡棄了!”
秦入骨心急火燎地大聲喊叫。
相思則毫不猶豫地帶頭往那傾斜的木樁衝去。
她跳入水中,剛冒出頭想回頭招呼秦入骨。一股大浪突然衝了過來,她立足不穩,猛地被這一陣浪頭給拋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攔腰砸在缺口處的木樁上。
“相思!”
秦入骨驚呼吼道,扔下手中的沙袋,玩命似的踏水衝向相思。
這時,江麵上的洪水越發洶湧起來,一浪高過一浪的洪水肆無忌憚地衝撞向狂奔的秦入骨。秦切膚在岸上看到,滔天的巨浪似乎從半空中直衝而來,聲勢驚人地意欲吞噬一切。
“洪峰!洪峰提前到了!”
岸邊水利工作人員突然聲嘶力竭地發出恐慌的高呼。
秦切膚迅速跳下水,半遊半跑地殺到相思被撞的木樁邊,和秦入骨一起搜尋相思的身影。
“相思!相思!”
兄弟倆都已經方寸大亂,一邊手忙腳亂地到處亂摸,一邊歇斯底裏地怒喊,語帶哽咽。
她該不會真的,為國捐軀了吧?
最可怕的念頭閃過秦入骨的腦海,耳畔戰士們的叫聲和巨浪的翻卷聲都瞬間淡去,心開始不斷地膨脹、顫抖、搖擺、針刺般地痛。他渾身冰冷,無可救藥的冰冷。
他快撐不住。
“在這裏!”秦切膚突然驚喜地高喊了起來,邊說邊從水下把相思給拖了出來。
戰士們馬上圍攏過來。
秦入骨瞪圓眼睛看著相思痛苦地捂住腰部大聲咳嗽,卻聽不到她咳嗽的聲音,滿耳都充斥著自己的激烈心跳聲。他哆嗦著手差點要昏過去。
相思剛才被砸在木樁上,撞岔了氣,腰部受了點傷,咳著咳著,突然顫抖著聲音大叫起來,“他媽的……咳咳……都圍著我幹什麽……快、快下水,護住樁子!!”
秦切膚緊緊抱住她,“相思,你受傷了!”
“都給我滾蛋!”相思急促地喘息,捂著腰爬了起來,轉身頂住正在變形的木樁。
秦入骨衝了上來,“你給我上去休息!這裏有我們!”
相思轉過臉,怒視秦入骨:
“大堤要是垮了,我們這裏所有人都是罪人!就算我們全隊死光了,也要保住這段大堤!”
風在咆哮,浪在撕拉,洪水借助風勢越發地囂張,一道接一道的巨浪劈頭蓋臉地衝著新築的堤壩砸了過來。戰士們四五人一組,拚命頂住木樁,咬著牙苦苦支撐。
狂風巨浪在怒吼,戰士們的號子聲更加嘹亮,決口處瞬間就像沸騰的煉鋼爐,激越的情懷甚至能把洪水蒸發幹!
終於,所有傾斜的木樁都已被矯正過來,匆匆趕來的邵延平大聲命令:
“全體都有了!到堤壩外麵組成人牆,擋住浪頭!”
隊長的喊聲在轟鳴的風浪中顯得飄渺而遙遠,但進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兩棲蛙人隊全體戰士立刻爬上江堤,“噗通噗通”跳下水,頂著巨浪,手挽手地在靠近江水的一側結成一道長城,一道人體長城,前後參差,密不透風。
浪頭如石塊班砸在他們身上,每個人的頭都被砸的生疼,甚至眼前發黑,產生一種暈眩感,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更加用力地互相抱緊,硬生生地用自己的身體抵擋著風浪的殘暴襲擊。
“大家要頂住!”秦入骨在水下大喊,“98年抗洪搶險戰鬥中,犧牲的絕大多數戰士,都是因為被大浪擊中頭部,導致暈眩或者昏倒,從而被大浪卷走犧牲的!可是,這種情況是無法避免的!這時候,隻能依靠相互間的扶持!”
相思被浪花打得頭重腳輕,兩兄弟在她左右把她架得死死的,她咬牙切齒地喊:
“向98抗洪中犧牲的所有戰友致敬!你們無愧於軍人這個神聖的名字,你們都是英雄!”
戰士們受到更大的鼓舞,紛紛大喊,“向先烈們致敬!行英雄們致敬!”
也不知道究竟在水中撐了多久,當每個人都達到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時,突然,相思感覺自身承受的壓力驟然一輕,緊接著,江堤上就響起了戰友們歡呼聲:
“大堤合攏了!大堤合攏了!”
淚水頓時洶湧地溢出眼眶,相思在兩兄弟的拉扯下,跌跌撞撞爬上岸,身體內所有的力氣都被掃光,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江水不再肆虐,似乎被馴服般,在堤壩下反複衝撞後,乖乖地順著大堤繼續向下遊呼號奔騰。
當地的幹部門拎著一箱箱的礦泉水跑了過來,把礦泉水發到了每個戰士手上。
但是極度疲勞後突然放鬆下來的他們,無論如何努力,都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來擰開礦泉水的瓶蓋。
地方幹部們忍不住一邊流著淚,一邊一瓶一瓶地幫他們把礦泉水的瓶蓋給擰開,再塞到他們的手中。
“大家唱支歌吧。”
不知是誰開的頭,唱起來《為了誰》這首歌,“泥巴裹滿褲腿,汗水濕透衣背……”隻第一句,就把每個戰士唱得滿臉淚痕。
《為了誰》這首歌,是民歌歌手祖海,為紀念和歌頌在98年特大洪水中奮不顧身的英雄們而寫的,送給所有用自己的身軀擋著洪水的抗洪勇士們。
事實上,在剛才戰士們應用抗洪的時候,每個人的心中都已經回蕩起這感人肺腑的旋律。
“……滿腔熱血唱出青春無悔,望斷天涯不知戰友何時回……你是誰,為了誰,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淚……誰最美,誰最累,我的相親我的戰友,我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