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夾在父子仨的縫隙中
農村集市正熱騰著。
道路兩側全是賣攤兒,往日很寬廣的大路,今天卻被擠窄了,服裝鞋帽、日用百貨、瓜果梨桃、肉蛋蔬菜、煙酒糖茶,可謂一應俱全,隻要逛上一趟,便可滿載而歸。
此外也喧囂著,叫賣聲,吆喝聲、吵鬧聲還夾雜著一些打罵聲,小販與顧客為一毛錢而爭得麵紅耳赤;母親把糖果給了兒子,女兒不滿,蹲在地上不起來以示抗議,或者夫妻倆為買不買煙的事兒吵得不可開交。
邵延平的蛙人隊在集市空地上站得整整齊齊。聶輔周的吉普車徑直開來。
“首長好!”戰士們齊唰唰敬禮。
相思見此時已經躲閃不及,慌忙抓起旁邊攤鋪上的墨鏡,剛戴臉上,又意識到戴墨鏡更紮眼,急急摘下墨鏡。
不想,她剛摘下墨鏡,一抬眉,視線便撞上聶輔周蕩起雙槳的船兒笑眼。
他已經軍裝筆挺,立於她麵前,她再躲不過,便勾出笑意,“抗戰勝利了?”
聶輔周抬手把她鬢邊的短發撥到耳後,隻含笑望著她,不說話。
“別看了,再看,我這臉兒會被你眼神戳個洞出來!”相思扭過臉。
這時,隊列側麵突然騷動起來,眾人往那邊看去,是個賣電視機的攤鋪,周圍的人群全部散開,此時正有一個中年男人發狂地朝鋪上的電視機潑紅油漆,嘴裏還歇斯底裏地喊道“賠我媳婦”、“賠我媳婦”!
秦入骨位置接近,本能地衝上去,那狂徒竟躲閃開來,又舉著潑完了的油漆桶玩命地砸電視機。相思此時已飛奔過去,和秦入骨配合著才將那狂徒製住,摁在地上。
場麵登時混亂得如同車禍現場。
邵延平帶領戰士們前去維持現場秩序、穩定群眾情緒。相思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也被潑了一身鮮紅的油漆,觸目驚心,她氣得跺腳,“靠,那孫子不會使的是快幹漆吧?”
快幹漆也就是過氯乙烯漆,漆膜幹燥快,塗在家具上平整光亮,有較好的耐候性和耐化學腐蝕性,但潑到身上就麻煩了。
她心急火燎想找水衝衝,胳膊突地被人拉住。
聶輔周二話不說,直接拉她到旁邊水龍頭下去衝洗,胳膊上未幹的油漆尚能衝掉,濺到脖頸上的油漆已經半幹,他沾濕了手幫她蹭了好幾下,還是不成。
“你等會兒,我弄點機油來!”
他說著便飛快奔向自己那輛吉普車。機油這玩意兒有毒性,對皮膚有刺激,但少量接觸不至於有太大傷害。他跑進車裏,把身上穿的夏常服襯衫脫下,光著膀子找機油。
看聶輔周拿襯衫蘸機油,相思慌忙攔住,“那你一會穿什麽?”
“我是首長,他們不能脫了襯衫等我挑?再說,總不能讓我把內褲脫下來蘸吧?”
他用蘸好機油的衣角幫她擦拭脖頸上的紅油漆,她吐吐舌頭,“那人也怪可憐的,說是在那兒買的電視機,結果爆炸,把他媳婦給炸沒了。”
聶輔周咬牙,“潑油漆也太和諧了,要是你出事,我非用95式班用機槍掃了他們!”
“別給自個戴高帽了,95式班用機槍得三人合作,你還得找彈藥手和觀察手!”
“還怕缺了人?切膚和刻骨能不削尖了腦袋幫我裝彈、觀察?”
“歇了吧你,父子仨不去掃邪惡軸心國,卻在掃我們賴以生存的人民群眾!”
聶輔周故作驚訝,“這才幾日沒見,你丫政治覺悟、思想境界就飆這麽高了?”
相思正色道,“報告首長,一切都是黨和軍隊的栽培!”
正說著,邵延平已經把鬧騰的電視機攤鋪給穩定下來,上前向聶輔周報告,同時還送來件幹淨的夏常服襯衫,聶輔周接過去穿上,朝他點點頭:
“你帶你的兵回去,楚相思留下和我搭吉普車!”
邵延平“誇”地立正,行了個軍禮,“是!總隊長!”
相思急忙把邵延平叫住,又轉頭對聶輔周說,“讓你二兒子也搭吉普車吧,他渾身鮮紅,跑在隊列中不好看!”
本以為聶輔周這樣寵自己,肯定會答應,不想他嘴裏很快蹦出仨字,“不批準!”
隻好眼睜睜看著邵延平跑向隊列,相思還看到隊列中兩兄弟一副鬱悶表情遠遠望著她。
十分鍾後。
隊列在邵延平的帶領下跑出三四公裏的樣子,秦入骨跑得無精打采,旁邊突然有人用手肘推了推他,他轉過臉去,頓時眼睛瞪得老大,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相思一臉偷襲成功的賊笑,“你讓人點穴了,骨老大?”
不知為何,秦入骨怒氣冒出來,從鼻腔裏冷哼一聲,“同誌,隊列中不許說話!”
相思本來從吉普車上下來,是陪戰友們一起跑的,結果不想一來就碰上秦入骨的臭臉。
她正要發作,秦切膚跑上來,“怎麽不和我爹坐吉普?”
相思不回答,看了看秦入骨,他依然是一副誰得罪他似的無理取鬧模樣,登時氣不打一處來,轉身扭頭便走。
半路卻被秦切膚拉住,“你知道我弟弟是那脾性,他還是個孩子呢。”
相思不滿地大聲嚷嚷,“他是孩子,我就不是孩子,我還比他小幾歲呢!”
秦入骨聽了這話,也火了,“還孩子,瞧你看我爹那樣兒,整一欲求不滿!”
這話氣得相思臉上的肉都跳動起來,說坦白了,她不坐吉普車,就是為了陪秦入骨跑回營的,結果萬萬沒想到招來這等惡言惡語。
她幾欲跳腳,“秦入骨,你成心拱我火是不?”
秦入骨還真扛上了,“我就拱火來了!你快回我爹吉普上去!這兒不歡迎你?”
這話把相思氣得想哭,“你算老幾?這是邵延平的隊伍,你說趕我,我就得走啊?”
“對,我不算老幾,我就普通一戰士,哪能跟你前夫比!人家以前是帝都軍區頭號人物,現在又是廣州軍區最炙手可熱的一位!您又是人家捧在手心裏的寶貝!我們這廟小供不起大佛,您就攀高枝去吧!”
秦切膚抓住弟弟,“秦入骨你別胡鬧!”
秦入骨推一把秦切膚,“哥你甭瞎攪和,這是我和她兩人之間的事!”說完,便跑到相思麵前,“我不說其他的,越說會越離譜,最後明明是在乎你,卻傷害了你。”
相思忍住淚,“你別跟這酸!要說什麽快說!”
“我就想問,你是不是大叔控,”他說,“我知道現在大叔控很火,時尚總是這樣的,硬漢完了奶油,奶油膩了儒雅,儒雅過時了正太,正太長大了大叔。”
他頓了頓,又說:
“你要文藝,大叔眼界開闊,見多識廣,滿腹經綸,一腔情懷,天上地下沒有不會扯的話題;你要拜金,大叔功成名就,要車有車,要房有房,頭腦靈活,手段高超,四海之內沒有他擺不平的關係;你要寂寞,大叔英俊瀟灑,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外冷內熱,一回頭沒有電不暈的牛;而你要是活潑幼齒,大叔更是俄狄浦斯情結的最佳寄托對象.……”
聽到這裏,相思不耐煩地打斷,“你還能侃呀,你就不用歇歇?”
秦入骨看著她,“我要不說這個,就會盡說些傷你的話了?”
相思一聽這話,眼淚就止不住滴落下來。剛才聽他說那麽多難聽的話,都能忍住沒哭,現在聽這麽短短一句,她就淚腺爆發,眼淚一顆一顆墜落下來。
見她哭了,秦入骨慌忙伸手想幫她擦臉。
“不要,你手上有紅油漆!”相思急急躲避,秦切膚從旁邊遞過一張手帕紙來。
相思用手帕紙擦擦臉,癟嘴說,“就算我不是大叔控,我也應該喜歡理智溫柔的秦切膚,而不是你這沒長大的小P孩!”
秦入骨眉一跳,“你說‘應該’?那就意味著事實上不是咯?”
相思耷拉下眼皮,“你英語虛擬語態是不是學太好了?你考慮過當國際維和警察嗎?”
“維和警察啊,”秦入骨想了想,“我不喜歡他們那種藍色貝雷帽,看起來很傻B!”
相思笑而不語,心想,“我才是傻B呢,兜兜轉轉,原來還在給你織毛衣!”
三小時後。
晚餐是迎接新上任總隊長的盛大宴席,戰士們飯飽酒足之後,紛紛癱軟在宿舍裏。
結果沒休息多久,邵延平把大夥集合到一起,“為了歡迎總隊長新上任,今晚全體給我打掃宿舍衛生!要按照最高標準打掃,清楚了沒有?”
“清楚!”
邵延平具體分工,誰打掃大房間,誰負責刷洗地麵,誰管擺設,誰要擦拭櫃子玻璃窗,誰清掃樓道,誰去門口掃落葉,還有樓梯間和洗漱間的清潔工作。
“怎麽具體分配你們自己協調,我要的是標準,清楚了沒有?”
“清楚!”
相思冒出來,“隊長,我呢?”
“哦,我們的吵架標兵呀,”邵延平諷刺,“你的任務最艱巨了,你負責打掃廁所!”
相思看了看不到5平米的廁所,覺得再怎麽艱巨也就這樣吧,當下便答應下來。
“半小時後,總隊長會親自來檢驗,你們給我好好幹,誰敢給我們隊丟臉,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邵延平吼完就閃身走人。
所有人頓時忙碌起來,相思也走進廁所。
部隊裏,軍人們都比較自律,所以這宿舍廁所,並不像外麵的公共廁所那麽髒臭,相思覺得自個撿了個便宜,便草草用拖把擦了擦地麵,把坐便器衝了幾遍,又找了塊抹布,把廁所裏的排風扇、洗手池、便紙盒、牆上瓷磚,很仔細地擦了一遍。
驀地,秦入骨出現在廁所門口。
“哎、哎,秦入骨,你幹什麽呀?”相思緊張。
秦入骨指指胯下的玩意兒,“如廁!”
“先憋著!”相思虎著臉,把秦入骨推出廁所門。
二十分鍾後,邵延平走進宿舍樓,“樓道誰負責的?咋還有小紙片?”
負責清掃樓道的那兩位登時就拿著掃把去搶救,邵延平朝著他們的背影吼,“打掃樓道的標準是,不讓我看見一丁點兒雜物,明白嗎?死螞蟻也算!”
突然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正清掃樓道的兩名士兵故意大聲喊,“首長好!”
聶輔周點頭,“你們都打掃完了?”
戰士們一齊回答,“打掃完了!”
聶輔周笑著點頭,他旁邊的政委馬上恭敬地雙手遞上一副閱兵時用的白手套,聶輔周慢慢戴上白手套,沿著扶梯蹭了一下。
聖母瑪利亞,用不著這麽誇張吧?這又不是人民大會堂!
大家屏氣凝神,等待著結果,聶輔周終於然後轉過來,相思瞪圓眼睛一看,他的白手套上赫然出現了一條不太明顯的痕跡!
聶輔周依然保持著雍容笑容,語氣卻相當的嚴厲,“重做!”
他又指著樓梯地麵上的黑點,“這怎麽回事?”
打掃樓梯的士兵慌忙跨前一步,立正作答,“首長,那個黑點怎麽也擦不掉!”
聶輔周朝後麵擺擺手,邵延平馬上跨步向前,“首長。”
“給他示範一下。”聶輔周說。
“是,首長!”邵延平說完馬上蹲下身,用手在那小塊黑點上摳了幾下,很快摳幹淨了?
聶輔周掃視大家一遍,“擦拭的標準是,一塵不染,白手套蹭過去,沒有一點痕跡;打掃的標準是,光潔如新,不見半點雜物汙漬!聽明白了嗎?”
戰士們胸一挺,“明白!”
他這才點點頭,走近旁邊宿舍內部,卻馬上轉過身來:
“看看你們的內務!新兵訓練時都在打醬油?今晚每個人給我抄十遍《內務標準》!聽好了,床下鞋架上擺放依次為臉盆、拖鞋、膠鞋、棉鞋;臉盆內牙刷缸放在左側,牙刷抓手朝後,香皂橫放放在右側,牙刷缸內牙刷放在左,帶毛一端朝前,牙膏放在右!”
戰士們大氣都不敢出,聽著聶輔周的訓話。
緊接著,聶輔周又檢查了洗漱間,當然又是不合格,最後,他朝著廁所走去,相思慌忙跟在後麵。
這次,旁邊的政委又雙手遞上一副嶄新的白手套,聶輔周把手套遞給邵延平,邵延平會意地戴上後,在瓷磚和坐便等地方蹭了幾下,翻開手,居然毫無痕跡!
相思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聶輔周側過臉看了看她,“楚相思,是不是覺得自己合格了?”
“是!”相思相當的自信,“按照內務的標準,這裏的地麵沒有雜物汙漬吧?擦拭的部分也一塵不染吧?這不就是合格了?”
聶輔周笑起來,“那我問你,坐便器裏麵擦了沒有?”
“那也要擦?”相思反問。
聶鋪周看了看其他戰士,伸手指了指秦切膚,“你來給她示範一下。”
秦切膚二話不說,大步走出去,找了一塊幹淨的新抹布和刷子,蹲下身子,把抹布伸進坐便的裏麵衝水孔位置,開始裏外用力地擦,擦幾下,衝水,洗洗抹布,再擦。
相思目瞪口呆地看著,聶輔周則笑而不語。
整個坐便內腔,秦切膚擦了足足有5分鍾,最後一次衝水完畢以後,他轉身回宿舍拿了他的牙缸來,爾後把杯子伸進坐便池,從坐便池裏麵舀了半杯水,仰起脖子就喝了下去!
所有人都傻了,相思頓時滿臉黑線。
聶輔周拍拍秦切膚的肩膀,“你辛苦了。”然後他轉過來麵向大家,“你們過的廁所,就得有信心能喝裏麵的淺水!都明白了嗎?”
“明白!”
相思咬咬牙,轉過身去,對秦入骨說,“秦入骨,你可以如廁了,你上完廁所,我再按照首長的要求重做一遍!”
話音未落,便聽到聶輔周和秦切膚異口同聲,不滿的話語,“為什麽是秦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