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願天下從此不聞離別哭慟
熄火的玉米地裏,通信員檢查完,“報告連長,燒了一兩畝地。”
“再仔細檢查一遍,防止死灰複燃!”連長下令。“另外,今晚上要在此安排值班崗哨,三人一班,除了值班崗哨,部隊帶回休息!”
又回頭看了看罪魁禍首。
“怎麽回事,哥?你竟也會抽煙引起火災?而且,剛才你竟沒用野戰生存技巧,竟不知道把身邊的可燃物清除掉?”
秦切膚苦笑,“回頭我向政委請求處分!”
“可是哥,你幹嘛大半夜的跑到這裏來吸煙?有什麽心事,可以來找我說啊。”
說到“心事”,他的視線飛快地躥過旁邊的相思:“楚相思,你跟你排長回軍營去!”
“報告連長,我請求站崗!”
“為什麽?”
“為人民服務!”
道貌岸然地喊完,見連長滿臉根本不吃這套的表情,慌忙改口,“為了……不緊急集合。”
“女兵裏就你楚相思覺悟低,”連長衝她橫眉立目,“想站崗?不批準!楚相思,我命令你現在回宿舍洗襪子,洗完了檢查!”
相思虎軀介個狠狠一震,“連長你的觀察力很好很強大。”
“你以為我沒看見你隔三岔五就去供銷社買一打襪子?末了你自個也不洗,穿兩天就扔。楚相思,你怎麽就那麽腐敗?”
“腐敗也是被逼出來的,我迄小兒就沒洗過襪子。來這兒帶五打襪子都扔了。”
“軍官都自個洗,就你這新兵譜兒大!”
剛想將反獨裁進行到底,旁邊秦切膚插話,“準備侃到雄雞報鳴?”
說完,營長掉頭就走,怨氣爆發。連長慌忙轉向隊列,“楚相思,你站第一崗!”
等部隊離去,相思一人立於高高的山崗,緊握著鋼槍,挑著亮閃閃的槍刺。
畢竟第一次站崗,心情激動,甚至心中哼歌:
“手握一杆鋼槍/身披萬道霞光/我守衛在邊防線上/為我們偉大祖國站崗/……光輝的太陽照邊疆/毛主席就在我身旁/啊,做一個毛主席的革命戰士/無限幸福/無上榮光/無上榮光……”
半小時後。
才注意到四周環境,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唯星辰眨著眼睛,大山中萬籟俱寂,除了不時傳來的鳥獸夜鳴,就是若隱若現的鬆濤聲。
會否有《山村老屍》裏那咒怨百年的粵劇名伶驚魂乍現?
越想越心裏發毛,為了壯膽,她把刺刀立了起來,其實,她根本不會用。隊裏也沒有發子彈,隻讓新兵背一杆空槍。
正額頭冒汗,腳跟發涼,倏忽又想到,在祖國96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跟自己一樣當兵站崗的人多著呢,在祖國各地的黑暗中,就有好多哨兵和她一樣。這麽一想,心情就又變得雄壯豪邁起來。
門崗的孤燈下,驟然山坡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口令。”相思警惕地問。
“戰備。”那人打開手電朝她走來。
“連長好!”相思拍著衝鋒槍,致了個持槍禮。
連長立正,還了軍禮,再走過來,“委屈麽?老百姓都在睡覺,你卻在給他們站崗?”
“有點,”相思點頭,“因為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連長端正表情,“那我告訴你,老百姓可能不知道你,但是祖國掛記你!明白了嗎?”
相思抬頭挺胸,“明白了!”
連長低頭,從挎包裏取出個白花花的東西來,“我明早要被派到鷹師空降團去,現在有東西要給你。”
當兵的人,家當簡單,背包即是行李的全部,一背包、一挎包、一水壺、一杆槍,無論行軍還是出差,無論緊急集合還是上一線打仗,三分鍾內整理完畢,往肩上一背,哪裏需要哪出發。
正想著是什麽,馬上被連長塞了啥在懷裏,“幹淨麽?”他問。
懷裏竟是幹淨如新的襪子。
“這些都是你丟的,整整五打襪子。我給你撿回來的,你看,洗幹淨不就白了?”
相思差點哭出來。
“謝謝連長!”她強忍淚水,立正,“啪”地一聲腳跟並攏,標準地向連長行了個禮。
連長挑高眉毛。
“聽好了,楚相思,這裏有你五打襪子,從今天起你每天用完就洗,洗完了檢查。洗不好全班幫你。再洗不好全班的襪子你洗!”
“是,連長!”她的聲調遽然降低,喑啞著問,“連長,你要走?”
“被聶參謀長借給鷹師,我要服從組織命令,”連長的口吻很嚴肅,“也許我回來時,你已經結束新兵三個月訓練,下到連隊去了。那時候,你一定成長為一個優秀的軍人了!”
夜風浩蕩吹拂。
他看著她,瞳眸如星辰般閃爍,“楚相思,我送你一句話,Indegenusdurumsumus,experiensquelaborum,Etdocumentadamusqusimusoriginenati。明白麽?”
“明白,是拉丁文,大意是‘從此人成為堅強物種,曆盡勞苦,為證明我們的來曆’。”
相思這樣說著,眼淚流淌下來。
“我也想送連長一首詩,‘水紋珍簟思悠悠,千裏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這可不是送別詩,”他裝傻,“而且今夜無月,滿天星鬥,應該是那句‘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前首是李益的《寫情》,後首出自黃景仁的《綺懷》,都籠罩著陸遊《釵頭鳳》“山盟雖在,錦書難托”的感傷。
“你這句也不是出自送別詩。”相思用手背粗魯擦拭眼角。
他默然,爾後突然說,“好了,時間到,你下崗吧。”
說完,後退一步敬禮道:“楚相思同誌,哨兵秦入骨前來接崗。”
“是!哨位一切正常!”
相思一抖肩將衝鋒槍摘下,顫抖著手指,雙手遞給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