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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爭吵

  “是什麽樣的考生,能把您給激怒了。”先前的年輕一邊站起來,一邊輕車熟路的走了過去。


  “你看吧。”樊教授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年輕教授接過試卷,徑直望向最後兩道題,隻見那道關於雲妃的試題上,‘顏如書苑,不過爾爾’八個大字極為醒目,工整素雅,內蘊柔勁的一筆一劃間,無不是在透露著一股張揚嘲諷。


  年輕教授望著這八個字,眉頭蹙了起來,片刻後眼光略微右移,來到了那道三定暘城的試題上,嘴中下意識的念道:


  “昔聖三定,於情,有悖人性,於理,有樹功勳。殤朝行施暴政,鎮我華夏雙百餘載,屬我唐人千年之浩劫。吾皇揭竿而起,率天兵平定天下,複我大唐威嚴,前朝節節敗退,縮至暘城,道央一帶民不知聖意,迷惑不知,文帝不使柔策開化民心,反怒定暘城,實屬違背人理,暴戾不亞史上第一暴皇秦,當屬逆天之為,使人發指。但依學生所解,三定暘雖令人發指,但罪名萬不可定至吾皇,若非如此,前朝餘孽豈可殆盡,天下豈可穩固,我武帝國豈可向榮。建國之後,吾皇自知心中有愧,國策大力扶助道央,將殘暴罪名負於己身,此舉實為聖明之舉,華夏數千載,豈有人能與之比肩。倘若斷此罪行,我朝上下功臣皆不能免。吾皇縱有大宗罪錯,卻也功過相抵。苑今重顧三定,實乃問罪天下,頗不當矣……”


  隨著年輕教授將試卷解答緩緩念出來,整個大廳中安靜了下來,教授們的神色都有些怪異。這篇文章最根本的意思自然逃不過她們的法眼:滑頭。


  像這類避而不談或避重就輕的的解答她們已經看了很多,甚至對三定暘城大加讚賞的也不少,所以已經提不起多大興趣。但有些不同的是,這份解答在說了一堆和沒多大區別的話後,連打帶捧,既做到了狠批,又做到了讚揚。誠然,這一辦法采用的考生雖然不少,但大多也都點到而止,不像這個考生那般一針見血,更重要的是,最後還把文武百官,建國功臣都拉了進來,擺明了其觀點就是武文帝負領導責任,但朝廷上下也都不能免責,這種思維雖算不上多妙,但不具備幾分膽略的人可不敢這麽做,更膽大的是,文章最後還把書苑也拉進來嘲諷了一番。


  乍看起來,這個考生做了與大部分本國考生差不多的事,但仔細品茗起來,卻與眾考生有著質上的不同,需要一定膽略的同時也少不了縝密的心思。如果這份試卷出自一位飽學之士,或者朝中文官之手,教授們不會有多大感觸,但她們沒有忘記這是書苑招生考試,這份答卷是出自一個少女之手!

  年輕教授眉頭蹙起,神色陰晴不定,片刻後把目光移到卷頭:大武帝國,沈湘,清秀的幾個小楷映入眼簾,與試卷中不同的是,這幾個字除了透露出清秀優雅氣息,在告訴見者這字出自女性之手外,沒有像試卷中透露著那種張揚有力。


  目光遊移,年輕教授忍不住把這張試卷看了一遍,隻見整篇試卷中的字體雖明顯出自一人之手,但卻奇特的在每一道試題解答之中都透露出一股不同的氣息。顯然,這種單純在書法心境上的造詣已經超越了大部分考生,其心思行徑也與同齡人大不相同,已經頗具了幾分文人大家的風範。


  “此女才華橫溢,頗為豪邁,曆屆考試之中也極少會有如此優秀考生。”年輕教授將目光收回,緊蹙著眉頭片刻後說道:“盡管如此,那也不該如此自負。”


  “所以當落選。”樊教授接過話頭道。


  “這文章雖有嘲諷我書苑之意,但也不是不可接受啊,但如果因為言語不當而讓其落選,那我書苑的豈不是名不副實?”先前那老教授道。


  “如果光是這樣不算啥。”樊教授停頓了一下,語氣驟然厲起:“但如果一個考生說出顏如書苑,不過爾爾這種話呢?”


  大廳中安靜了下來,片刻後那老教授說道:“……此女確實自負妄為了一些,但也正是我書苑需要的學生,比起皇上來,嘲諷書苑的風險無疑是要更大上幾分。而且其也確實沒有說錯,拿這些陳年舊事作為試題,書苑確實夠無聊,我們也確實夠無聊。”


  “所以,我不讚成落選。”


  “我讚成落選。”樊教授沒好氣回了一句,繼而說道:“此女雖才華橫溢,但卻極為桀驁不馴,如不適當打壓,將來其氣焰必將更甚。為官之道,不適合她。”


  “你這是偏見。”老教授眉頭輕佻道:“她那篇文章雖有避芒之嫌,但卻頗有深度,已然具備幾分精髓,何來不適合之說?雖然這與我書苑有些出入,但這份膽魄,卻已超出書苑預想。知難而返的話,帝國往後將會有一名出色女官。”


  樊教授望向前者沉默不語,片刻後莫名笑道:“老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


  “你說,我打什麽主意了?”聽著這話,花老教授語氣也變得有些不快。


  “無非就是想要尋覓一優秀門生,好重回山頂罷了。但你可別忘了,此女考卷由我批閱,最終結果也由我定奪,就算要收為門生,那也是我來收,與你有何幹係?”


  “你……”


  “我什麽我,這不是實話嗎?”樊教授挑著眉頭,神態頗為複雜的道:“當年我二人因為那件事被罰下山頂,重為書苑教授,你就一直認為是我拖累了你,如今見我覓得一門生,你心生不滿,就還想與我一較高下看誰先回山頂,不是麽?”


  “你什麽意思?我花若雪雖想重回山頂,但也犯不著如此而為,你可別用你的想法來看我。”花教授麵露怒色道:“隻因為不合你胃口,你就要讓一優秀學生落選,這種行徑還如何重回山頂,如何做好一個掌學教授?虧你還活了六十有餘,這種氣魄可有些落了下乘。”


  “無論你怎麽說,此女也必將落選。我當你是輸了心裏不岔,不和你計較。”被前者暗諷,樊教授卻也不溫不火,淡淡地道。


  “如果我一定要錄取呢?”


  “別忘了此女試卷由我批閱,決定權在我手裏。”


  “那如果我動用直接收納學員的權力呢?”


  “你別太過分。”


  “是你太過分。”


  “花若雪,你別太咄咄逼人!”


  “樊靈兒,是你先咄咄逼人!”


  “此女驕傲不馴,不適為書苑之人,我有什麽不對?憑什麽你要用唯一的一次權力和我作對?”


  “此女膽大心細,實乃可造之材,你卻依個人癖好將之拒之門外,是何用心?”


  “你夠了,我不許你這麽做。”


  “我要不要這麽做,看你。”


  “你不能這樣。”


  “我就是這樣的。”


  “這樣吵很沒意思。”


  “可以不用吵的,錄取就行。”


  “不行。”


  “不行也得行。”


  “……”


  兩個年歲已大,在書苑中身份頗高的老教授你一言我一語相爭不下,吵得不可開焦,也把整個閱卷大廳裏近百名教授弄得一陣頭腦發暈,目瞪口呆。


  兩個老教授之間的情誼,一些年輕教授雖知道得不多,但也能夠知道兩人關係極好,也極差。但讓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兩個鬧騰了大半輩子的人,會因為一個考生的去留不顧及身份孩童一般說翻臉就翻臉,爭執不下。


  與尚還處於觀戰狀態的教授們比起來,不幸參與爭執之中的年輕教授無疑是更難堪了許多,目光苦澀地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不知該如何是好。


  隨著兩人的爭吵愈發的激烈,愈發的唾沫四濺,年輕教授的神色便更怪異幾分,幾次想要說話調節一下,但話未出口便又收起。良久後她輕咬了一下嘴唇,輕手輕腳的將試卷放回桌麵,小心翼翼盡可能縮小幅度的往後退去。


  “你別走!”


  剛沒退出兩步,爭吵不休的兩人突然停了下來,同時將目光望向她。


  無奈的笑了笑,年輕教授停下腳步,一絲不好的預感在心裏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兩個老教授盯著她望了片刻後,同聲說道:“你怎麽看?”


  聞言,年輕教授心裏一聲苦歎,嘀咕著我什麽都不想看,神色精彩地看著兩人,嘴唇張張合合數次後方才苦澀至極的笑道:“兩位老教授所言各有千秋,晚生才疏學淺,哪敢妄加評論。”


  “沒讓你評論,是讓你說該怎麽辦。”樊教授扶了扶眼鏡,語氣出奇的溫和道。


  “對,這試卷你也看過了,究竟怎麽樣你心裏也有底,你說該錄取還是該落選。”花教授同樣露出一絲溫和笑容道。


  愣愣地望著兩人燦爛甚至有幾分討好味道的笑容,年輕教授心裏卻有些發寒,她能夠明確的認識到如果自己說出與兩人任何一人相反的話,那副笑容就會在第一時間凝固下來。這道選擇題對於剛成為書苑教授三年有餘的她來說,比那些考試的試題要難上了無數倍。


  “還真是難啊……”心裏苦笑了一聲,年輕教授終於相信好奇心常常是需要買單的說法,掙紮許久後伸手擦了擦額頭冷汗,清著嗓子道:“晚生可以不說嗎?”


  “不可以。”


  望著兩人一臉濃鬱笑容的說出了同樣的話,年輕教授知道這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沉默良久後硬著頭皮道:

  “以晚生所見,當……錄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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