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義無反顧
聞言，沈湘麵色頓時一喜，繼而有些暖意，從前者的話中她聽出了極其無力的味道，這種情緒除了最初認識的時候，這個中年男人因為妻女意外身亡的刺激而心灰意冷時有過之外，這兩年的工作中再沒表露出來過，眼下他因為自己的離開而表現出了這種情緒，就足以說明了很多。
“謝謝你…”沉默片刻後，沈湘抬起頭，仔細地望著似乎在這一瞬間有了幾分蒼老神態的黃永翔，低聲道。
輕輕地揮了揮手，黃永翔緩慢地站了起來，神態複雜的笑道：“兩年多的時間，我足夠了解你是什麽樣的人，既然你已經決定離開，再多說什麽也無用。”
“我會讓財務部給你發雙倍的薪水，以及離職補貼，相信你會需要這些。”
“恩，謝謝。”收起漣漪，沈湘微笑道。
“恩，你去準備吧，我休息一會。”黃永翔重新坐回椅子，捏著額頭說了一句。
見狀，沈湘不由得有些掙紮了起來，片刻後心裏一狠，向在這一刻變得灰暗了不少的中年男人微微鞠了一個躬，轉身向門外走去。
當初幫助有意輕生的他避免了一場車禍，並重新喚醒了他對生活的渴望，這一切他已經在兩年裏還給了她。沈湘知道，她能夠在充斥著勾心鬥角的地方保持著那份單純，並能夠扶搖直上，都是因為這個中年男人的存在，否則這種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小小奇跡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
被人保護起來，在一個五花八門的地方能夠保持自我，並收獲得比大多數人都多，還有什麽能夠與這種情誼比擬？
這一鞠躬，既不是因為這份工作，也不是因為那不菲的薪水，更不是因為他的栽培提拔，而是單純的對一個縱橫商場半生還未徹底被世俗肮髒齷齪玷汙的男人由衷的敬佩…
“如果有一天想回來了，請不要猶豫，公司一直為你敞開大門。”
就在她站在門外向這間辦公室投去最後一督，準備關上門離去的時候，緊閉著雙眼的黃永翔驀地睜開眼睛，先前的頹然消失殆盡，站起來爽朗笑道。
遲疑了一下，沈湘微笑著點了點頭，而後轉過身飛快的離去。
她能理解到這一句話的涵義，從當初她進入公司不久以後黃永翔的一些舉動來看，她就知道他之所以能夠重新回到那個座位上，或多或少與為了培養她而有一些關係。這個或多或少，也已經在兩年時間裏上升到了絕大部分。如今他對即將離去的她說出了這一句話，那就意味著，她一日不回來，早已身心疲憊的他便會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直到某一天…
盡管感受到了那份情，盡管心裏升起了濃濃酸楚，沈湘也沒有讓自己流淚。因為她知道，一旦淚水奪眶而出，她好不容易堅定下來的目標會轟然崩塌。為了那個目標，她做出了今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自私自利，傷了關心她的人的人，也要去做。
門關上了，那個曾經用青春氣息鼓舞了自己的小女孩已經離去，黃永翔卻似乎不知道一般，仍是關注著那扇門，仿佛她並未離去，還站在那裏，掛著一臉能夠讓人有放下疲倦懶懶睡上一覺的淺笑。
許久之後，他方才長歎一聲，頹然地砸回了身後的椅子，這一刻，他那幹瘦的臉龐上寫滿了挫敗，寫滿了孤獨與落寞。
窗外的瓢潑大雨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雲層逐漸散去，城市風塵洗淨，煥然一新，迎接重新灑下的陽光。
……
離開那個讓她不忍的男人的辦公室後，接下來的流程簡單了許多，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沈湘便辦好了離職手續，並領到了極其豐厚的最後一筆薪水，與調研部裏一起工作了兩年的同事們告別後，走出了這座大廈。
盡管一直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走出公司大門，知道她要去做什麽的龔倩紅著眼眶問出最後一句話時，沈湘的內心還是震顫了一下，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在轉身的瞬間奪眶而出，險些放棄。
“湘湘，因為一件很久以前的事，值得嗎？”
沒有人知道她要去做什麽，但龔倩知道，後者也一直在竭力反對她這麽做，但也無法阻止像是中了魔咒一樣的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步步做好了準備。
計程車後視鏡裏的大廈快速地縮小，在拐過一條街道後徹底消失，一直在質疑自己是不是真錯了的沈湘沒有回家，而是到附近公園裏呆坐了許久後，方才無神的回到家。
她是個孤兒，從小被孤兒院收養，七歲的時候被一對沒有兒女的老年夫婦收養。在這個家裏，她得以健康快樂的成長，感受到的親情溫暖並不少於其他人。在上大學後，兩個老人先後辭世，將處於郊區的這座小四合院留給了她。
四合院，已經通過中介公司賣了出去，所得的錢以及她這兩年的所有積蓄已經捐給了當初收留她的孤兒院。除了兩個老人的一張照片，以及幾套換洗的衣物外，她並沒有收拾其它的行禮。
安靜的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目光四處遊移，房屋的新主人明天便會搬進來，這裏的格局或許也將被改變。她要在離開之前，從小給她溫暖的這個家在徹底失去往日的味道之前，將它仔仔細細的看個透徹，永遠刻在心裏。
良久後，已經換了一身運動裝的沈湘緩慢地站起來，走向左側的院牆。
院牆下，種著幾棵她最喜歡的紫藤樹。沿濱市紫藤極為少見，高一那年她在一次吃飯時說了一句喜歡紫藤，兩個老人便不惜托人從外地帶來了兩棵精心照料。這些年過去，當初的兩棵已經變為了七棵，唯一的兩個親人卻已經不在。
此時正值紫藤茂盛時節，無數柔嫩的藤蔓直垂而下，將紅色院牆遮住了大半，翠綠的葉片在一串串紫色的花兒中散發著盎然生機，也將滿目的紫色襯托得尤為的清新迷人。
微風拂來，紫藤迎風擺動，誘人心脾的芳香撲鼻而來，將思緒複雜的沈湘從恍惚中驚醒，她低下頭望了一眼地上那些先前在風雨肆虐中落下的花兒，淒然的笑了笑，彎身從地上撿起了一朵，回到石椅坐下，端詳了片刻後拿起了手機，輕咬著唇角略微思索了一會，點下了那個曾經很熟悉的名字。
久違而漫長又熟悉的鈴聲過後，略帶幾分磁性的男性聲音傳了出來。
“湘湘啊，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呢，好久不見。”
還是熟悉的聲音，還是那麽的迷人，隻是語氣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寵溺。沈湘心裏苦澀的笑了笑，輕聲道：“好久不見。”
平淡，甚至是漠然的問候過後，兩人沒有再說話，陷入了沉默中。
片刻後，電話那頭的他終於出言打破了安靜：“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沒…沒事……”微楞了一下，沈湘回過神來，輕吸了一口氣後輕笑道：“沒什麽事，隻是想在離開之前給你說一下。”
“你要離開？去哪？”
“去旅遊吧。”
“要去多久？”
“很久，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話落，電話那頭又陷入了沉默中，她能聽得到，他的呼吸隨著她的這一句話而便得急促，沉重了起來。
似乎，他還是在意我的？
心裏小小的暖和了一下，沈湘某根已經平靜了許久的弦顫動了一下。然而還未等她說話，一聲柔若無骨的呻吟，以及男性達到某種快感時壓抑不住的悶哼傳進了耳中，也給她澆了一盆冷水。
“嗬嗬…原來如此…”
自嘲的笑了笑，暗罵了一聲犯賤後，沈湘毫不猶豫的掛斷了電話。將手中被捏得粉碎的紫色花兒丟掉，走到院牆下將那一地的落花拚成一個紫色的心形，閉上眼睛互握上雙手為自己以及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的兩位老人祈禱了一下後，快步地回到石桌旁拿起了那張照片，將淺綠色的背包背起後，向院門走去。
剛走出幾步，電話便響了起來。猶豫了一下後，沈湘回到石椅上坐下，按下了接聽鍵。
“還有什麽事嗎？”還未等電話那頭說話，她首先淡淡地道。
“沈湘，就算我們已經分手了，但我想做個朋友還是可以的吧？”電話那頭的他似乎有些惱怒，繼而說道：“出於朋友的關心，我想知道你又發了什麽神經？”
“你不是正在‘忙’麽？”沈湘冷淡地道。
“這你管不著！”他猶如受到了挑釁一般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低吼，繼而充滿了怒意地說道：“沈湘，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但我還是要告訴你，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你向往的那個時代，你不能把你的偏好強加於人身上！”
“我有強加於你了麽，我不是放開你了麽。”仿佛不知道他的憤怒，沈湘平淡地笑道。
“對，你是放了我，我謝謝你放了我。”他怒聲道。
“在你看來，愛情必須得建立在身體之上麽？如果沒了性，愛情就無法繼續了是麽？”
物體落地的沉悶撞擊聲順著電話傳出，他的呼吸變得異常的渾濁沉重，沈湘能想象得出此時他那英俊的臉龐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起來的神態。盡管分開了近兩年，她依然愛他，依然了解他，但不代表她還惦念他。
片刻後，他因為憤怒而變得冰冷的話語聲終於響起：“好，好好…我是一個隻知道肉欲，不知道什麽是愛的人好吧？如你所願，我就是這樣的，我不配談愛，不配和你談愛，更無法理解你向往的所謂偉大的愛！”
“我很慶幸當時離開了你，祝你旅途愉快，並能夠在這一次旅途中找到一個才你認為的好男人。”
冷冰冰的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的忙音猶如咒語一般刺激著沈湘的大腦，不住的嗡嗡作響。良久後，她方才回過神，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淚珠，淒然一笑，起身環視一周小院子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吱呀呀的響聲中，傳統木製的四合院木門緩慢的關上。曾經充斥著歡歌笑語的三口小家，從今以後將被陌生的人所取代，熟悉的味道終將隨著時間的過渡而減弱，直至最終消失…
你不知道我要去哪，更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去那，但隻要你簡單的一句留下來，我就會放棄，並重新走進你的世界。包括，將我交給你。
既然戀無可戀，那義無反顧一次又如何？
謝謝你，讓我戰勝了那一種叫做舍不得的東西。
大學四年的感情，終究敗給了一種叫做欲，望的東西。除了性，可以給你超於任何人的愛。可是，你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