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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班諾):豪門往事

  1、


  雪夜,洛陽城上空積雲如蓋,鵝毛雪片紛紛揚揚,地麵已積聚尺厚的積雪。合王府,大漢朝開國以來唯一一座坐落在京都的王府,住著一位沒有封地的王爺。此時的王府後院內,東西兩房皆燈火通明,眾仆人行色匆匆、麵色凝重,疾步來回奔忙著。


  “大夫!洛兒到底得的是什麽病,”合王劉世弘一臉焦灼地緊盯著方抬手停止診脈的大夫,他口中所說的洛兒雖是王府二夫人所生並非嫡子,卻是他的獨子更是他現在唯一的孩子,所以自孩子病倒至今已讓他心力交瘁,“為什麽治療了數日還是高燒不退,而且開始迷迷糊糊神智不清?”


  羊須大夫並未急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拿起身旁醫童托著的診盤上的帕子擦了擦手,瞥一眼懷抱一歲左右患兒嚶嚶抽泣的二夫人,歎了口氣向劉世弘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說。


  二人來到外廳落座,大夫歎了口氣,看著劉世弘迫切的眼神,可見他有多珍視這個孩子,遂猶豫了一刻方歎口氣道:“小少爺得的是天花……”他此言方出,劉世弘直覺腦袋裏“嗡”的一聲天旋地轉。之後大夫所言在他聽起來,皆如同隔著悶罐嗡嗡作響,“少爺年幼體弱,且這個病凶猛如虎,”大夫也不知該怎麽說才能讓他的心裏好受些,“王爺要做好‘萬一’的心裏準備……”


  天花!劉世弘是聽過的,即便青壯年男子患此病也是十有八九挺不過來,何況一歲不到的洛兒,他明白大夫所說的‘萬一’,便是‘唯一’的結果,即使沉著如他也不禁紅了眼眶。


  “不!”一聲淒冽的斷喝震耳發聵,已哭的梨花帶雨的二夫人,掀開帷幔自內間衝了出來,顯然大夫所言她都聽到了。她撲到大夫麵前瞪著一雙猩紅的淚眼,惡狠狠地逼問他,“這個季節哪來的天花,何況洛兒年幼,這段時間根本沒有出過門,再說也沒聽京都哪裏鬧疫病,怎麽獨獨就找上了我的洛兒。說!是誰?是誰讓你這麽說的,是不是因為洛兒是王爺的獨子,所以你們容不下他,設計好了要置他於死地……?”


  “夠了!”劉世弘有氣無力地打斷二夫人的話,阻止她再說出什麽過激之言,“不要再胡言亂語下去了,你若真關心洛兒,就不要妨礙大夫施方救人。”


  “王,王爺……,小人真的沒有胡言,”大夫見二夫人一副吃人的模樣,再聽她話中所指,早就嚇得六神無主,磕磕巴巴地為自己辯白,“若信不過小人,王爺可再請其他大夫一診,便知小人所言之真偽。”


  “大夫言重了,”這位羊須大夫是除皇宮裏的禦醫外,京都裏醫術最好,也是聲譽最好的大夫,何況劉世弘壓根就不信二夫人之言。對她的胡亂猜疑、妄自匪斷極為煩惡,然而易地而處,體恤她為人母的心情,不忍過於苛斥責怪。他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對大夫開解道:“內人是悲痛過度才會口不擇言的,您不必理會她隻管開方抓藥,盡力一試便是。”


  其實病情到了這個地步,救與不救已什差別,然而王爺不比尋常百姓,這樣的話大夫是不敢直言的,隻得思量著開些溫補降熱的藥材,以求小少爺臨終前狀態精神好些,便是對逝者父母的安慰。


  此時緊閉的房門被人敲響了,然屋裏眾人的心緒悲痛煩亂根本無心理會。


  隻待了頃刻,房門便被人大力的推開,一個神色慌張的婢女衝了進來。“王,王爺……”她氣喘籲籲地說,顯見是一路跑著過來的,“王,王妃臨盆了。”


  “什麽!”劉世弘驚詫之下豁然而起,急切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羊水破了,王妃疼的都已經起不來床了!”婢女急聲拖著哭腔回道。


  “怎麽現在才來報?”劉世弘聞言慍色斥責,唯見婢女默不作聲,隻用眼睛偷瞄二夫人,他便已了然一二,於是轉言道,“快,差人去宮裏請禦醫穩婆來。”


  “人都已經到了,現在王妃那裏守著呢,隻等……”婢女偷眼看二夫人雙眼紅腫,神色惶惶然幾近崩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隻等王爺您了,您看要不要過去一下?”


  2、方如遭滅頂之災,現又忽聞將要再為人父,乍悲乍喜間劉世弘有些昏頭轉向,如今一經婢女提醒方才醒過神來,急忙越過眾人便欲隨婢女而去。


  “王爺!”二夫人哭著撲過來,扯住劉世弘的衣袖,“求你別走,洛兒得了這樣的病,隻怕過不了今夜了。我好怕,我求你哪怕就今夜陪在我身邊好嗎?”


  看著二夫人哭得幾乎暈厥的模樣,想到奄奄一息的幼子,劉世弘的心痛得如同被刀割。可憶起當初二夫人生洛兒時的九死一生,此時他的王妃更加牽扯著他的心。如今是他必須選擇的時刻,不得已他隻得狠狠心用力甩開二夫人。


  未料到,此時的二夫人因久泣悲傷,早已虛弱的如同風中搖搖欲墜的落葉,一甩之下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然而她還是不甘心,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會如此的絕情,爬著複又抱住他的腿做最後的哀求:“她貴為王妃,有皇上欽點的禦醫守著,還有您的疼惜護佑不會有事的。而我什麽都沒有,我所有的寄托隻有洛兒,如今連他都要棄我而去了,您就不能念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陪著我嗎?就算您不在乎大人的感覺,也請您想想孩子,不要讓他在彌留之際,叫著爹爹的時候無人答應。”


  二夫人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他的心口,可就是有這樣一個人,即使再多的心痛也不能阻止他走向她身邊。


  他閉上眼睛咬牙踢了一腳,本來隻是想甩脫二夫人緊抱著他腿的雙臂,卻未想到正踢在她的腹部。


  雖然不重可在目前的情況下,對她的傷害可想而知,她跌坐在地,捂著肚子怔怔的望著那個冷酷的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竟然冷漠的連頭也沒回一下。


  經過一夜一日的折騰,已然精疲力竭的王妃終於誕下一個粉雕玉琢,白淨粉嫩的像雪團一樣的女嬰。將這個小可人抱在懷中,看著羸弱不堪如同病西施的班諾,劉世弘心頭鬱積多日,如巨石一般沉甸甸的窒悶終於稍稍得以緩解。


  他憐惜地握著班諾因虛弱有些微微顫抖的手,道:“辛苦你了!”雖隻是輕輕的一句,卻包含著他的喜悅、感激,還有憐惜之情。


  她反手回握著他的手,隻幾日她便明顯的感覺這隻手單薄了許多,比起生產的疼痛這更讓她心痛。她決定盡力將他留在這裏,不是自私隻為讓他暫時遠離讓他憂心的事,卻不知一牆之隔的西院所發生的事,不僅僅是讓他憂心這麽簡單。


  在他們相依相守共享天倫的幾日,二夫人則每日獨自抱著奄奄一息的病兒淚流不止。


  二夫人的兒子在吃過大夫開的藥後,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時有清醒的時候,每當孩子醒著的時候,總會含混不清地叫著‘爹爹’,每每此時她的心就痛得像被刀剜,卻隻能抱著兒子一遍遍哭著道:“洛兒!對不起,對不起……!是娘沒用,娘挽不回你爹的心。”


  二夫人雖然每日守著兒子,卻也聽婢女稟報,幾日前那個女人便已順利產下一個女嬰,然而劉世弘卻還是寸步不離的守著,一步也不曾來看過她們母子,這讓她對劉世弘最後一點點幻想都泯滅了,仇恨像一顆破土而出的種子,慢慢在她心裏滋生。


  3、


  巍峨黑沉的大殿內空寂無聲,唯有屏斷後重重紗幔圍攏中的內室,紅彤彤的碳籠裏偶有‘劈啪’的爆裂聲。


  在這香夢正酣的深夜時分,床榻低垂的帷幔忽然被人輕輕撩開,劉世弘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抱起床邊的衣袍赤著腳走向門外。


  出了門,劉世弘一麵穿上外衣,一麵疾步向西院走去,許是在自己家中的緣故,一向警覺的他竟未發覺身後有人跟隨。


  躍身翻過院牆,他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值夜的護院,來到二夫人臥房前。隔著窗欞屋裏了無生氣,除了那隱隱透出的微弱光線,將她孤單蕭瑟的剪影投在菱花窗上,不然他會以為她們已經不在了。


  他輕撫著窗影上她的輪廓,默然道:夜這樣深,你還未睡,定時因為洛兒心裏難過不能成眠吧,可是這有什麽用,他的命早已成定數!他心中一聲哀歎,胸口悶悶的疼著。有諾兒,有我和她的女兒,我的心還是這麽難受,他是你的唯一你的心裏該多痛!對不起,如今這樣的情況我卻不能陪在你身邊,因為我沒有你堅強,沒有勇氣親眼麵對孩子的離去,所以選擇了逃避。


  一條黑影推門而入,輕盈的步伐落地無聲,女子款步行至內室的帷幔前,低聲卻吐字清晰可辨的對幔帳後的人稟告道:“主子,鳴兒回來了。”


  “嗯!”幔帳後班諾披衣端端正正地坐於床榻上,一臉比外麵寒夜還冷的冰霜,“怎樣?”此時她是多麽希望回來的是劉世弘,隻要他現在回來便證明她的猜想錯了,可往往總是事與願違。外麵的人始終沒回答她的問題,似乎默認了她心中的猜測,可她還是不甘心的求問:“是去西園了嗎?”


  外麵的女子思量了一刻才唯唯勸道:“主子懷小翁主的時候,不是對下人們說過要好好安胎,不再為這些無謂的事動氣,傷害自己和腹中的孩兒的嗎,如今您剛剛生育更不該傷神……!”


  “啪”的一聲,怒氣難遏的班諾一掌擊在榻緣,女子聞聲立刻住了嘴,頓了一刻才又擔憂的勸解道:“何況王爺並未入房,隻是站在窗外……”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班諾有些不耐煩的說,心裏微含怨怪地想:有何事讓你形容憔悴還執意去那裏,而且你去她那裏我又未曾阻止,為什麽要偷偷摸摸溜去,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

  天色蒙蒙亮時,躺在床上假寐的班諾聽到房門響動,劉世弘回來了。她翻身向外半眯著眼睛透過紗幔,朦朦朧朧的看他進了內室,向碳籠裏加了兩塊兒碳,將炭火撥旺了些,脫下外袍湊近炭火取暖。


  看劉世弘的樣子似乎在外麵凍了一夜,似乎是怕班諾察覺他身上的涼意,才先烤暖身子再上床躺回她身邊,她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如今問他勢必兩廂都尷尬,她決定等白天的時候,再尋機會旁敲側擊地問問他。


  誰知當天早上還沒等她開口,皇上的人就來家裏把劉世弘傳進了宮,接著宮裏又傳來口信,說聖上有急事需要王爺出趟遠門,就不回家告別直接從宮裏出發了,結果這件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因為生產班諾已經好些天被劉世弘禁止下床,如今他不在就沒人能管得了她了,正好可以下床活動活動筋骨,想想她都覺得舒泰,暫時讓她忘了心中的陰霾。


  見班諾一邊下床一邊穿衣,侍候她的貼身婢女鳴兒,忙趕過來阻止,急道:“主子,您不能下床的。女人生完孩子,要在床上臥足一個月的,您這才幾天哪……!”


  “你也來管我,”班諾半戲謔半憨怒道,“到底是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說著撥開她欲扶自己回床上的手。


  鳴兒擔心主子,卻又拿她無可奈何,隻能走到一旁打開碳籠,向裏麵添了兩塊兒火炭,撥了撥讓火燒得更旺些。


  “在窩下去,我就要生蟲了!”班諾歎口氣,悶悶地說。


  鳴兒聽她像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偷偷輕笑道:“我幫你把炭火燒得旺些暖和些,你在屋裏轉轉就好了,千萬不能出去,著了涼可了不得!”


  “好好,就對我最好了……”班諾上來揪著鳴兒嬌嫩的臉蛋說,主仆二人打鬧見,碳籠的蓋子竟忘了放回去。


  此時,屏風外大殿的門突然被推開,力道十分之大,外麵的寒風卷著鵝毛一樣的雪花襲進來。二人愕然收起玩鬧的心思,齊向大殿望去。


  4、


  主仆二人聞聲麵麵相窺,班諾向鳴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外麵看看。


  鳴兒微頷首向外室走去,雖然明知王府之內護衛重重,她還是滿心的戒備。然而她方行至簾幔前,外麵的人已如疾風般卷簾而入。


  “二夫人!”與那人擦身而過時鳴兒愕然脫口,因被來人的氣勢所懾她竟連行禮都忘了。不過二夫人也無心理她,隻一路徑直衝向班諾,一副欲將她生吞活剝的架勢,

  一向高貴持重的班諾,何曾見過誰人在她麵前這幅摸樣,驚愕之下不自覺退後兩步。鳴兒此時已醒過神來,幾步衝到班諾身前,推擋著二夫人的來勢,恭言勸道:“二夫人,你何故如此,有話好好說嘛!”


  二夫人雙眼猩紅、表情癲狂,推搡間力道奇大,即便是自小習武的鳴兒,也擋不住她的衝撞被搡到了一邊。回身間,一柄匕首自鳴兒的袖中滑到手裏,隨時準備為了保護自家主子出手擊倒她。


  所幸二夫人衝到班諾麵前便收住了衝勢,並未對她做出格的舉動,隻惡狠狠地瞪著她生產過後,略顯浮腫憔悴的臉。“好,”二夫人咬牙切齒的說,“我就跟你好好說,劉世弘在哪?趕緊把他給我叫出來。”


  班諾聞她竟然直呼王爺的名諱,難以置信的瞠目冷笑道:“你瘋了嗎,王爺的名諱豈是你能宣之於口的!”


  “我就叫了怎樣?沒有你的時候我都是這樣叫他的,”二夫人竟然厲聲衝班諾吼道,“我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而且他也喜歡我這樣叫他的名字,”她臉上露出殘忍的冷笑,“不要忘了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別在我麵前擺王妃的架子。”


  “你……!”班諾被她一通搶白戳中了短處,心中著惱,卻無法反駁那些曾經的事實,且她最不願聽到的就是他們以前的事,她不禁麵露寒色肅聲喝道,“別跟我提那些陳年往事,跟我沒關係的事不需要告訴我,我隻知道如今這王府上下,隻認我這個聖上親筆禦封的王妃,王爺也隻認我是他的結發妻子,他肯留你至今不過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孩子!”二夫人似突然想起什麽,眼神一下由嘲諷轉為慌亂,驀地探身鉗住班諾的雙肩急急地逼問道,“告訴我他在哪兒?我要見他,我有話要對他說!”


  班諾還在為她剛才的出言不遜而生氣,所以並不打算告訴她劉世弘不在府上的事。心想:既然她這麽迫切的想見劉世弘,就讓她好好的急一急。於是她一把搏開二夫人的雙手,冷聲嘲弄道:“他在哪兒我怎麽知道,你這個‘原配夫人’何需來問我!難道你不知道……”


  二夫人在班諾一推之下向旁踉蹌了兩步,好容易站穩腳跟,卻又馬上複衝到她跟前,怒瞪著她嚷道:“你不用裝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他一直在你這兒,我就今天.……不,就現在帶他去我那兒,至多一個時辰,好不好!”


  班諾被她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嚇住了,試探著問她:“告訴你也行,不過你總得告訴我為什麽這麽著急找他?”


  二夫人聞聽她的話,麵色一怔,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要告訴她嗎?二夫人自問,看著班諾發髻淩亂,毫無粉飾的臉龐她不得不承認,即便產後不久,蒼白的病容也隻是為其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再加上她身上渾然天成的高貴嫻雅,與不怒自威的將門氣勢,她的美依舊不容忽視。


  不,不能告訴她,論家世論樣貌我有哪樣能與之比擬,唯一能與她分庭抗衡的不過是我有兒子,而且她生下的是女兒,一旦被她知道小洛病重,難保她不會打什麽壞主意。可是看小洛的情形,也許見父王一麵,會成為他此生最後的願望,到底該怎麽辦.……!二夫人心裏此時正做著艱難的選擇。在說與不能說的折磨下,她終於忍無可忍的崩潰了,陡然撲上去將班諾按在床邊,流著淚歇斯底裏地叫嚷:“就算我是妾,也是他的夫人,要見他還需要什麽理由!就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都不行嗎.……?”


  猝無防備的班諾,胳膊重重地磕在雕棱的木製床架上,痛得忍不住輕哼一聲。


  一旁的鳴兒見狀再無暇顧忌身份,忙趕過去拉扯二夫人,高聲嗬斥她道:“住手,不可以對王妃無力!放手,放手呀……”


  二夫人敵不過兩個身懷武藝的人對她的推搡,終被迫放開班諾退開兩步,她淚流滿麵絕望的慘笑道:“王妃?哈!你以為王爺真的在乎嗎。不過是皇上,為了安撫你那個重兵在握的侯爺哥哥,才答應他的要求將你硬塞給王爺,而他一個聲名顯赫的權臣,又怎麽會看上劉世弘這個鬱鬱不得誌的王爺,還不是你自己主動要求送上門來的……”


  “住口.……”班諾忍無可忍的試圖喝止二夫人的話。


  而二夫人並不給她機會,極快的接著說:“而王爺,那個時候正艱難,雖有著貴為皇親的尊貴身份,卻處處被人譏笑,隻要在朝中稍有身份的人都可以任意欺辱他,雖然才智過人他卻從不被重視,終日鬱鬱不得誌。眾所周知你們家的權勢,還有聖上對你哥哥的依重,王爺又怎會不明白娶你的好處,送上門來的機會又怎會不要……”


  “不是,不是的!”班諾高聲辯駁,試圖壓過她的聲音,“一時的不得誌代表不了什麽,以王爺的智謀皇上遲早會重用他的,他今天的成就都是他應得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要自欺欺人了,”二夫人冷笑著打斷她,一副了然於胸的神情,“你敢說他的突然崛起,與你的家族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就算我幫了他,也是我心甘情願的,他從來沒有要我做過什麽!”說出這句話,就連班諾自己都覺得牽強。


  果然,二夫人臉上的表情更顯輕賤嘲諷,誚聲道:“他還用說嗎,他隻要對你好就行了!你一進門,他便日日守著你寸步不離,對我們母子也是盡量疏離,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他這麽做都是因為喜歡你吧!”


  “當然,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麽!”班諾聽出二夫人話中所指,心裏雖酸楚難當,麵上卻仍不肯服輸的強作鎮定。殊不知她臉上強自裝出的篤定與冷漠,卻深深地刺激了二夫人。


  二夫人猝然推開擋在她和班諾中間的鳴兒,抓住班諾的肩膀搖晃道:“醒醒吧!別忘了,我和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們之間有結發之情,有舉案齊眉的誓言。你即便自恃再高,能確定勝得過我們十幾年的感情嗎!”她說著說著,冷然大笑起來,“他都是騙你的,傻瓜!他隻是裝裝樣子,全是為了哄著你心甘情願的為他所用.……”


  “住嘴,住嘴!”想到接連這幾晚,劉世弘趁自己熟睡後,偷偷跑去找二夫人,班諾不知不覺中已有九分認同她的話了。她癲狂的語聲聽在班諾耳裏,如同一把近在咫尺的利刃,讓班諾又怕又惡,本能的向前狠狠推了二夫人一把。


  殊不知她自小跟著哥哥習武,盛怒之下的力道,豈是弱不禁風的二夫人能受得住的。


  二夫人踉踉蹌蹌向後退去,後又被放在地上的炭爐蓋子絆了一下,接著如同一片飄在風中的落葉,隨著風勢向後倒去,而她身後一籠燒得正旺、紅彤彤的炭火正等著迎接她呢。


  5、


  二夫人倒下時撞翻了身後的碳籠,足有十來斤火紅的碳灰碳塊兒夾帶著火星子,盡數傾倒在她身上。冬日裏氣候幹燥,她身上穿得又是棉製的長袍,火焰瞬間便燃了起來,吞噬了她的半邊身子。


  她嚎叫著就地拚命地翻滾掙紮,妄圖甩掉身上著火的衣裳,然而層層疊疊的廣袖長袍,在她翻滾時已然牢牢地纏住她的身體,哪還掙得開。火焰很快沿著裙角上竄,通過衣襟袖口鑽入衣內,灼燒著她的皮肉。


  二夫人聽著自己如同厲鬼般的嚎叫,鼻端充斥著自己的肉被燃燒的焦糊味兒,火攀上了鬢角的發,刹那便吞沒了她的視線,在她被巨大的疼痛奪去意識之前,透過竄動的火光她最後看到的是班諾冷眼旁觀的臉。


  “不要,”燕兒的急忙按住她的手,但卻顯得小心翼翼,因為她那隻手臂也裹滿了紗布,“不可以碰的……”


  “為……”剛一張嘴左臉就痛得像紮滿了鋼針,“為……什……麽?”劇烈的疼痛讓她的神智更清醒,隨之而來的是記憶的蘇醒,之前的經曆複浮現在腦海裏。在稍作愣怔後,她陡然激動起來,用她那隻未受傷的手去推燕兒按著她的手。


  燕兒不想二夫人看到自己被燒灼的血肉模糊的皮肉,卻又不敢太大力按她的身體,兩相糾纏下燕兒都要急哭了:“夫人,夫人,不要這樣。大夫說隻是傷了表皮,不會影響以後生活的……”


  “即便是這樣,我也要看看到底傷成什麽樣。”二夫人猛一用力推開燕兒,將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手抬到麵前。她一層一層慢慢地揭開包裹的布條,體液滲透紗布將受傷的肉與紗粘連在一起,每揭下一層都要經曆一番撕心裂肺的痛,即便如此也不及她看到紗布下的震驚與悲痛。


  “啊!”即使痛側心扉始終未吭一聲的二夫人,在看到這一幕時終於忍無可忍地狂叫起來,同時瘋狂地去揭身上紗布蓋著的其他地方,她要看看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情況。


  “住手,住手,求您不要這樣……!”燕兒拖著哭腔,撲過來自身後緊緊鉗住她瘋狂揮舞的雙臂,“既然一切已經發生了,您這樣也是於事無補,隻會讓病情更加惡化……”


  掙脫不開燕兒的鉗製,加上身上的劇痛折磨地她渾身無力,她終於精疲力竭地靠在燕兒的懷裏,無助地失聲哭起來:“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對我,她已經全部都奪去了,為什麽還要把我害成這樣……?”


  見她安靜下來,燕兒擔心她的傷勢,立刻放鬆了手下的力道,卻仍擁著她傷痕累累的身體,用手中的帕子輕輕幫她拭去眼角的淚水,不然鹹澀的淚流到她被燒傷的臉頰又會增加她的痛苦,雖然燕兒也知道以她現在的心情,根本感覺不到這點小小的疼痛。


  擦著擦著,燕兒自己的心裏不由得也冒上一陣陣的酸楚:作為陪嫁丫頭,她是一路陪小姐走過來的,小姐的出身雖不能與現在的王妃相比,卻也是自小被嬌生慣養著長大的,雖然嫁給王爺後受了些時日的委屈,卻也曾與王爺伉儷情深被嗬護疼惜著,何堪新王妃入府後的冷落委屈,如今所遭受的痛苦更如同雪上加霜。


  正在燕兒為小姐的遭遇心痛不已時,隻聽門‘吱嘎’一聲響,門外有人不請自入,她口氣不善的問:“誰呀?”


  “呦,誰家教養出來的丫頭,也不看看是誰,口氣就敢這樣蠻橫無禮,沒……”一把傲慢冷硬的聲音隨著細碎的腳步聲堂皇而入,卻未說完就硬生生的住了口。


  6、


  班諾帶著她的貼身侍女清屏緩緩自簾幕後步入,今日的她身著一件雪白的銀狐裘氅,未加修飾的臉龐略顯蒼白,肩頭蓬鬆的裘毛上掛著融化後的雪片結成的冰晶,映襯著窗外透進來的雪光,周身閃耀著晶瑩耀目的光華。


  為什麽?二夫人哀怨閉起望向她的眼,別過頭去假裝對她視而不見。在她對我做出這麽可怕的事後,她看上去還是那樣纖塵不染的幹淨!


  班諾小心翼翼地行至二夫人床前,瞅一眼床上雙目緊閉的人,輕聲問燕兒:“怎麽,還沒醒嗎?”


  “嗯!”燕兒愛搭不理的應了一聲,欠身欲起,班諾忙抬手示意她不必了。


  一直默不作聲跟在班諾身後的清屏,見自己的主子被一個丫頭如此怠慢,不悅地厲聲斥責:“王妃好心來看二夫人,你這是什麽態度!”


  燕兒聞聲,淒然地冷笑嗤道:“好心!若不是王妃的好心,我家夫人好好的又何須勞旁人來看!”


  “你……”清屏聽出她對自己主子的暗嘲之意,忍不住又提高了聲音,一副欲上前賞她一巴掌的架勢。


  “住口!”班諾喝止道,“剛才在門外我是怎麽對你說的,連我的話都敢違抗了!”


  清屏聞言立刻收斂了囂張的氣焰,諾諾退下,然那雙犀利的眼眸,還是極為不忿地瞪著燕兒。


  進門的那一刻其實班諾已經看見二夫人醒著,然而王爺剛一出門府中便發生這樣的事,她猜到奴才們私底下難免會有一些誹言謗語。作為堂堂的親王妃,定遠侯的胞妹,是絕對不能落得個惡毒的名聲,為了盡力挽回些顏麵,她今天無論是受了怎樣的刻薄也必須忍耐。


  而且她也明白二夫人此刻有多厭恨她,多不願看到她,她尷尬的在床前站了一會兒,略作思量,對燕兒說:“為什麽兩天了還醒不過來,問過大夫了嗎?”


  兩天了!二夫人聞聽班諾之言心口一揪,原來我昏睡了這麽久,洛兒不知道怎麽樣了。想起洛兒之前糟糕的情況,她的心裏更焦急起來,迫切的請求讓班諾趕快離開。隻聽燕兒聲音更加冷淡地回答:“問過了,大夫說我們夫人的情況很糟糕,一時很難醒過來,而且就算醒來後……,”燕兒的聲音有些哽咽,“她身體上承受的痛苦,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昏迷不醒。”


  聽了她的話,再看看床上二夫人的慘狀,班諾的心裏竟然真的有些愧疚,歉聲說:“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推她,她說的那些話.……”想起那些話,班諾的心裏還是覺得悶悶地堵得慌,“我太激動了,才會推了她,沒想到會碰倒炭火籠……”


  雖然燕兒低著頭盡力避開她的視線了,班諾還是看到她臉上那鄙夷的冷笑。突然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辯白好無力,反倒越發顯得自己在狡辯,她立時便收了聲,轉而道:“對不起,發生這樣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她招手示意一旁的清屏,“我特意帶了班家的創傷藥來,”她自走上前來的清屏手裏接過藥瓶遞予燕兒,“我二哥常年在外行軍打仗,所以特意請名醫配置了這藥,對愈合傷口很有效的。”


  燕兒看看她手裏的藥瓶,看看她,雖然心裏對她的虛情假意甚為厭惡,然而想到日後還要在她管製下生活,總不能太讓她難堪。於是悻悻地接了過來,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


  看著她收下了藥,班諾心滿意足地笑了,說:“既然.……,她還沒醒,我就不打擾了,你記得幫她換藥,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她。”說完領著清屏向外走去。


  行了兩步她又好象想起了什麽,突然守住了腳步,轉回身道:“啊!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支會你一生。剛才來的時候未看到洛兒,想必是因為二夫人生病照應不到,所以丫頭們偷懶不盡職吧。不如我將洛兒先帶到我那裏照顧一段時間,等她好些了再把孩子接回來,別怠慢了孩子。”這本是初為人母的她,愛心泛濫的一個想法,卻未料惹得他們主仆反應如此之大。


  先是燕兒不顧僭越地大嚷一聲:“不行!”


  而後就連二夫人也不忍再裝下去,艱難地支起半個身子,激動地瞪著她:“你休想搶走我兒子的!”


  “原來你已經醒了呀!”班諾語氣雖譏誚,麵上卻是一副驚喜的模樣,“你不要這麽激動,我隻是想將洛兒帶到我那兒暫住一段時間,雖然我不是有意地,可是畢竟你是在我那裏受的傷,我心裏很內疚所以想幫忙照顧,怎麽說是搶呢!”


  “哼!”二夫人冷笑一聲,她絕對不容許班諾帶走她的兒子,尤其是現在這個狀況,所以即使要再次刺激班諾,即使再次受到傷害她還是要說,因為這是目前唯一能製止班諾的方法,“我不允許就是搶,”她故意將‘搶’字說的很重,“這府裏的人雖然嘴上不說,哪個不知道你們班家的人仗勢欺人,你有什麽不是搶的,你一來就搶走了我的正房夫人的名分,而後獨霸著王爺再不準他來看我,如今王爺剛一出門,你就將我整治成了如此模樣,還不夠嗎!如今連我唯一僅有的骨肉也要搶奪走嗎!”


  班諾本就蒼白的麵龐,更加失了血色,“我已經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二夫人見她如此模樣,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淒涼,果然她這樣高高在上、擁有一切的人,唯一在乎的隻有顏麵。然而這些話刺痛了班諾,又何嚐不是在刺痛她自己,她苦澀地笑著:“難道是因為王妃生了女兒,害怕王爺偏心兒子,自己地位不保,所以故意將我弄成這樣,借機搶走我的兒子……”


  “你……”班諾目瞪口呆地瞪著她,因為氣急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擊。


  “或者.……”二夫人像突然恍悟到什麽,一副驚恐的模樣,“你根本就是想借機除掉洛兒!”


  “你,你……”班諾氣得渾身發抖,本也是初產未愈的身子,幾乎站立不穩,清屏見狀忙上前扶住她,“你簡直不可理喻!”


  見已徹底激怒了班諾,二夫人拋出最後至關重要的話:“你能保證洛兒跟你走後不會有一點事嗎!一旦他有個頭疼腦熱、磕磕碰碰,在別人眼裏你這個‘嫉婦毒婦’的名頭就落實了。”


  “好!好!”班諾怒極反笑道,“今天算我多事,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說著憤然轉身向外走去,臨出門她回頭警告二夫人道,“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尤其是在下人麵前,就算你不為了我,也要為王爺著想,這些話會讓聽到的人怎麽想他,不要讓王爺失了威嚴。”說完再不看二夫人一眼拂袖而去。


  班諾剛一離開,二夫人就扶著燕兒掙紮著欲起身,咬牙忍著撕心裂肺的痛,急道:“快,扶我去洛兒房裏。”


  “夫人,你.……”燕兒親手為二夫人換過藥,知道她身上的燒傷有多嚴重,看她這副樣子心痛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你不能亂動的,這樣會碰到傷口。”


  二夫人惱怒地推開燕兒阻攔她的手,氣道:“現在是我的傷重要,還是洛兒的病重要,你都沒有告訴我我已經昏迷兩天了。”


  “不是的……!”二夫人掙紮著起身的過程中,疼得臉都扭曲了,幾次險些暈倒,她強提著一口氣讓自己保持清醒,“我……我不是對你們伺候的不放心,你沒見到剛才班諾的那副樣子嗎,萬一她不死心再回來怎麽辦。洛兒的病這麽重,一定不能讓她知道。洛兒是王爺的長子,如今又是獨子,誰能保證她心裏對孩子沒有歹心,就算以前沒有,這個病也給了她產生歹意的契機。現在她甚至不用刻意設計陷害孩子,隻要讓下人稍有怠慢,洛兒的命就不保了。到那時洛兒是因為天花死的.……”隻要一想到會失去兒子,她便恐慌地遍體生寒,“即使是王爺也說不出什麽。”


  聽夫人這一番分析,燕兒的心裏也開始恐慌起來,一會兒要走,一會兒又退回來,進退兩難的樣子。


  二夫人見燕兒不知所措的樣子,拉過她的手道:“別慌!就算你去洛兒身邊也沒用,畢竟身份有別,她強要帶走孩子你也阻止不了,現在唯一能保住洛兒的隻有我,所以請你一定要把我送到他身邊去。”


  燕兒看著自己變得‘殘破不堪’的主子,留著淚點點頭。


  7、


  “娘!娘!洛兒想要娘!”二夫人跌跌撞撞走在大雪過後,皚皚蒼白的世界裏,耳邊回蕩的是兒子臨終前口中喃喃的囈語,那時孩子睜著一雙逐漸失去光華的眼眸,眸中充滿了深切的期盼,和越來越深的失落與恐懼,而那時孩子就在她的懷中。


  失魂落魄的她突然腳下一滑,跌倒在雪中,她雙手撐著地艱難地掙紮著想要起來,冰冷的雪水很快沁透了她尚且裹著紗布的手。


  她終於爬坐起來,低頭查看冰涼刺痛的手掌時,不經意瞥見被自己推到兩邊的雪堆下麵露出的冰麵,上麵映出她被火燒的麵目全非的臉。“啊!”她淒慘的吼叫一聲,拚盡了全力,吼聲震蕩天地,天空又抖抖索索地飄起雪花來,然而她的心底是比冰雪更冷的痛。難怪,難怪兒子不認她,難怪孩子臨走前還在孤單的哭著找娘,這副鬼樣子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心寒。


  想起曾經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麵,那曾經無盡的幸福,如今變成將她逼到懸崖邊的刀,原來得到了再失去是這樣的絕望。她舉目望著白茫茫一片的湖麵,如同望見自己的餘生,蒼白、冰冷、一無所有,她知道那是屬於她的世界,她無力改變,隻有一步步走過去,再走過去……。


  湖心的水尚有溫度,湖麵表層的冰極為薄弱,隨著她漸漸前行的步伐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穿透寂靜的空氣,直追到已行到湖心的二夫人的耳邊,方才蒙受喪子之痛,精神恍惚、滿腦子都是逝去兒子的她,最先想到的是:洛兒,洛兒他醒了,他並沒有走,他的哭是在呼喚她!

  她忽而轉身,循著稚嫩的哭聲一路狂奔,她剛才站立的地方,冰層轟然塌陷。直到跑到一扇巍峨的朱門前,她方停住了腳步。


  抬起頭映入二夫人眼簾的是‘銘翔軒’三個燙金大字的匾額,原來她不經意間遊蕩到了班諾居住的院落前。孩子的哭聲還在繼續,此時她方恍悟過來,那哭聲不是洛兒,而是那個奪走她一切的女人的孩子。


  憑什麽!憑什麽霸道無情地搶走她一切的女人,卻能擁有她曾經擁有的一切,擁有她深愛的男人的孩子,在她承受著痛不欲生的折磨時,那個女人終於可以稱心如意了。這樣的想法一遍遍出現在二夫人腦海裏,像沾了鹽水的藤鞭,鞭策著她繼續向前,走進班諾的世界,因為她想讓那個女人也能感受她的痛苦。


  她不知哪來的力道,沉重的朱門竟然在她一推之下轟然打開了。她走進了那間傳來嬰兒哭聲的房間,一個袒露著胸口的少婦正在給一個粉團一樣的嬰兒喂奶。這幅場景多熟悉,曾經他們家落魄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喂養洛兒的。


  喂奶的少婦並沒有見過二夫人,在她眼裏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女人,麵目猙獰、披頭散發,猩紅混亂的眼底淚痕未幹,與瘋子一般無二,她嚇得摟緊孩子站起身就欲逃出房去。


  可是二夫人就站在房門口,豈會讓他們輕易逃掉,她撲到少婦跟前去搶她懷裏的孩子。


  少婦拚盡全身的力氣去抵抗這個突然闖入的瘋子,可是她哪裏是已被仇恨逼迫到癲狂的二夫人的對手。拉扯間,她被二夫人大力的推得向後倒去,隻聽‘嘭’的一聲,她的頭重重的磕在床沿上,隨即便沒有了意識。


  二夫人得勝,如願的搶到了這個仇人的孩子,她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伸向了孩子的脖頸,慢慢地用力壓了下去。


  粉團一樣的女嬰,並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正在使死亡逼近她。似乎是因為剛剛吃飽的緣故,她竟然衝著二夫人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這單純無害的笑容,落在二夫人的眼裏,卻像炸雷閃過她的腦海鎮住了她。因為這張稚嫩的笑臉,與洛兒竟有八分相像,像得讓她又痛又愛,手下再沒有了力道。


  她一把將這團軟乎乎的身軀摟進了懷裏,酸痛的眼裏淚水複又洶湧而落。


  燕兒沿著足跡一路焦急地尋來,遠遠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如同幽魂一樣飄了過來。她奔迎過去,撫開那個人臉前的亂發,舒了口氣,心痛地道:“夫人,跟我回家好嗎!”說著去扶她的手臂,觸手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嚇了她一跳,這才注意到她懷裏抱著一團東西。


  燕兒好奇的掀開那團衣物的一角,看到的竟然是一張純白稚嫩的小臉,她瞪著二夫人驚問:“這孩子是從哪兒弄來的?”


  然而回答她的竟然是一臉模糊的表情,二夫人微斥道:“什麽哪兒弄來的,他是洛兒呀,你連他都不認識了嗎?”


  “夫人,你說什麽呀,少爺他……,他不是已經.……”燕兒看著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摟著孩子,衝著孩子微笑著,嘴裏發出‘嗯~,嗯~’寵溺的聲音,她終於沒忍心將殘酷的事實,說與這個因痛苦而失去理智的母親。


  她歎口氣,扶著二夫人說:“我們回去吧,外麵冷別凍著少爺。”


  “嗯!”二夫人失神的臉上,露出空洞的笑,聽話地隨著燕兒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燕兒回頭看了一眼二夫人走出的院子,心中對她懷裏這個孩子的身份已了然。她牽著二夫人一路疾走著,完全不顧二夫人抱怨讓她慢點別傷著孩子的話語。


  直到他們進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放開二夫人,搶先進了屋子趕走其他丫頭。才領著二夫人進了房間插上門,一句話不說就開始翻箱倒櫃的收拾包裹。


  二夫人站在一旁兀自對著孩子的臉吃吃地笑,對燕兒反常的舉動全無質疑,獨自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裏。燕兒打了個簡單的包裹,走到二夫人麵前,看著這個性格要強的女人,如今如此的狼狽、混混沌沌,然而她望著孩子的眼睛卻是充滿了幸福的笑意。


  燕兒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可是現在不是她傷心的時候,如果渾渾噩噩能讓人忘記痛苦,就讓夫人一直混沌下去又如何,於是她狠狠心將手中的包裹挎在二夫人的肩上,擦掉眼淚,對她說:“夫人,你快走吧,帶著小少爺遠遠地離開這兒。”


  二夫人抬起眼,眼神發直,茫然地看著她:“我為什麽要走,要去哪?”


  “你不但要走,而且要快點離開,”燕兒說著差點哭出聲來,她吸吸鼻子極力隱忍著,顫抖著說,“因為這裏有人要搶走你的兒子……”


  二夫人聞言,似乎嚇了一跳,身子一抖,更緊地將孩子摟入懷中,緊張地偷眼看看四周:“誰……,是誰想搶我的孩子?”


  燕兒扳過二夫人的肩頭,讓她看著自己,故作嚴厲地說:“是這府上的王妃,所以你要在她看到你之前離開這裏,不然你和少爺都活不了了。”


  二夫人眼底的恐懼更深了,卻仍是一臉的茫然:“誰……,誰是這裏的王妃?”


  燕兒的心如同被刀狠狠地剜了一下,原來夫人已混沌至此,竟然連她此生最恨的人都忘記了。然而轉念一想,也許忘記是治療痛苦最有效的良方,所以她沒有向她解釋這個王妃是誰,隻道:“王妃是這裏的主人,是個很有權勢的人,所以你出了這個門要盡力避開這裏的人,盡快離開這兒,能走多遠走多遠。”她邊說邊將孩子的臉蓋住,用力的將二夫人推向門外。


  “她為什麽要搶奪我的孩子?”二夫人驚恐地追問。


  “因為.……”燕兒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麽向她解釋,難道告訴她,是因為她搶了別人的孩子嗎!“因為她是個瘋子,她以為你的孩子是她的。”燕兒都被自己的話搞混亂了。


  然而二夫人竟然信了,一邊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一邊驚慌失措的拉著燕兒向門外走。


  燕兒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二夫人的手掰開,二夫人回頭驚訝不解地望著她:“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燕兒咬牙忍著徹骨的心酸,安慰地笑笑說:“我在這裏還有些事需要料理一下,你先走,我隨後會趕上你的。”她心裏默然道:我不能走,小少爺還在這裏,不能丟下他一個人。


  “哦!”二夫人說著掉頭慌張地向外走了兩步,又突然返回來拉著燕兒的手說,“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兒可以嗎?會不會有事?”


  “沒事的,我會看著辦。”燕兒焦急地拚命將二夫人推出門,“別磨蹭了,快點走吧!”


  “你一定要來,你一定要來呀!”二夫人邊向外走,邊依依不舍地回望朱廊下的燕兒,她知道她們不會再見麵了,她心裏什麽都明白,隻是燕兒曾經是班諾的人,她不敢相信她,不得已才裝瘋賣傻的。


  二夫人最後一次回望著廊下那抹搖搖欲墜的身影,心中默默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想讓班諾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可是我真的不忍心傷害這個有著與洛兒酷似容貌的孩子,他們真的太像了,像得讓人心痛,所以我隻有帶走他。沒想到你會放我走,既然你能為我這麽做,那麽洛兒交給你我也能放心了吧!


  直到看著二夫人的身影消失後,燕兒終於無力的跌坐在地失聲哭了出來,為夫人的淒苦、為小少爺的短命、也為自己對死亡的恐懼。然而隻有那麽一會兒,她就強迫自己收拾起心情,因為很快班諾就會得到消息追來,她要為二夫人多爭取一些時間,還有很多事需要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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