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笑容
胸口好痛,每一次呼吸都感覺撕心裂肺,不管小洛如何努力都無法讓自己清醒些,眼皮沉得如同鉛鑄,她已再沒有力氣抬起它了,最後映入她眼簾的是錦袍人劈麵而來,閃著寒光的劍鋒,不知是恐懼還是疼痛,她的身體猛然一顫。
似是感覺到了她的異樣,抱著她極速躲避的手臂收的更緊,一把溫柔地聲音透過耳邊兵刃森寒的風聲,傳到她耳內:“不用怕,有我在,他再不能傷你了!”不知為何,他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聽後小洛胸口強提著的氣一鬆,意識陷入了困厄中。
‘不能就這樣結束了,還不知道娘的情況,一定不能就這樣死掉……’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掙紮。
每次當她以為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時,總能感覺到一副堅實的臂膀緊緊抱著她,讓她知道自己還沒有同那個世界脫離,當她時而掙紮著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也總是一副陌生卻溫暖的麵孔,溫和地看著她笑。
可是那抹投進心裏的溫暖笑臉卻總是被籠罩在一股血腥氣中,小洛想問他是誰,她母親怎麽樣了,可言語對於目前的她來說成了一件太吃力的事,每次她還來不及吐出一個完整的字便又沉入黑沉的虛無中。
不知何時她身周開始漸漸有了一些微弱的光,模模糊糊呈現出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裏好冷啊!透骨蝕髓的寒氣不斷地侵入小洛單薄的身軀,四周冷清清空茫一片。這是哪裏,我為什麽會在這兒?
一抹明亮的身影穿透迷蒙的灰色,聘聘婷婷向小洛走近。她止住哭泣抬頭循著腳步聲望去,隻見一位長裙逶迤、雅豔絕世的女子向她走來。女人走近她低下身子淡淡地盯著她。
小洛覺得這個女人好麵熟,她聚精會神地盯著她看,突然恍然想起,這不是母親視如珍寶的那副畫上的美人嗎!雖然她穿的不是畫中那套衣裙,可確實是畫中人沒錯。“你是誰?”小洛問她。
她嫣然一笑,向小洛伸出手,作勢想要抱她。“姑娘!姑娘!你醒醒……”一抹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一瞬間,那些努力回避的驚心一幕幕,重又浮現在小洛腦海裏,她望著四周空蕩蕩無邊的灰色,嚶嚶哭了起來。
淚眼婆娑中那女人微笑的臉竟有些詭異,小洛一驚推開她。不,我不能跟你走,我還不知道娘怎麽樣了,我要回去。小洛無聲地衝她咆哮著。然而女人並不肯輕易放過她,抓著她的手更緊了,緊的小洛開始害怕,極力想要掙脫。
一雙堅實的臂膀自身後環住了她的肩,一副寬闊溫暖的胸膛貼近小洛的後背。“不用怕,有我在!”小洛尋聲回頭對上一雙如水般蕩漾著波光的眸子,一隻手拂過她的麵頰,輕易地帶走了冰冷的淚水,取而代之留在麵上的是那掌心的溫度。
終於有了一絲溫暖,如同即將凍死之人突然找到了一叢火種,她毫不猶豫地就抓住了他。他沒有躲避,隻是看著她溫暖地笑著“不要哭了,我帶你離開這兒。”就像她第一次盯住他的眼睛時,他所說的,她莫名的就無比堅定的相信了,又向那副懷抱裏更深的靠進去,在那裏她終於可以舒展她的身體了。
女人憤怒不甘地瞪視著他們,身影逐漸向後退去,漸漸消失在一片空茫之中。
‘啾啾’是鳥鳴嗎?她微啟眼簾,強烈的白光瞬間占據了她幹澀的視線火辣辣地痛,她趕緊抬起手遮住眼睛,等待不適感漸漸褪去。
清風遐邇、馥鬱芬芳,還有雨後新泥的潤澤,一切仿佛又回到小洛以往無數個醒來的清晨,她像做了一場悠遠而沉重的夢。
隨著不適感逐漸消退,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輕紗帷幔隨著甘澈的秋風浮高垂低,紗帳後雕梁玉柱、烏石鋪地。不,這裏不是那個簡陋的小屋,一切都不是夢,是永遠也無法挽回的事實。念及此,一塊巨石轟然砸在了小洛的心上,她痛徹心扉無力地閉上眼簾,她需要時間靜靜地去適應這種痛,直到那顆心被愧疚和孤獨折磨到麻木,因為她還需要活下去,堅強冷靜的活下去。
好像跟她作對似的那隻鳥還在不停的叫,吵得小洛不得清淨越來越心煩,為什麽它就是不肯飛走或者停下來!她欲起身去驅趕,一股無力感驟然襲上來壓垮了她的身體,伴隨著胸口撕裂的疼,她咬著牙悶哼了一聲,忍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呻吟。她不想在陌生的地方顯露她的軟弱,也不容許自己再有一絲一毫的軟弱,而且縱使她羸弱作態,還有誰會憐惜她。
她向床邊翻了個身,慘白的手指輕輕撩起紗幔的一角循著鳥鳴聲望去,敞開的朱窗外回廊的憑欄下掛著一個金絲鳥籠,一位與小洛年齡相仿的女孩正拿著一支帶葉的嫩枝逗弄著籠裏毛色嬌嫩的黃鶯。
秋日明朗的陽光在女孩身側交織,更襯得她膚色純潔、身型纖巧,回廊外院子裏的玉蘭樹枝繁葉茂,濕潤的葉片反射著微光,黃黃綠綠間如金玉交錯。纏綿床榻的她不禁感歎:好一副秋晨怡趣的景致!心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也因這閑適的景色卸去了不少。
秋日的風微重,掛在風口的鳥籠本就搖擺不定,加上女孩不遺餘力的挑逗,那隻小鶯時不時在籠子裏撲閃著翅膀左躲右閃,總也找不到一處長久的落腳處,處境甚為狼狽堪憐,但是被關在籠中的它又無計可施,隻得用不停的“啾啾”鳴叫表達它的抗爭。
小洛看得於心不忍,忍不住出聲阻止道:“別再逗它了。”聲音暗啞地厲害,喉嚨幹澀地厲害,忍不住咳起來。
廊下的女孩聞聲回眸,看到錯開的幔帳縫隙間麵色蒼白的小洛正眯著眼睛看著她,她先是一愣,繼而驚喜莫名的奔進屋中,奔至小洛的床榻邊,無比歡快地嚷道:“姑娘你醒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十來日了,我一直都擔心你會醒不過來……”話到這兒,她驀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忙改口道“姑娘莫怪,我是太高興了才會口不擇言。”
小洛看著她稚嫩的麵頰因為感覺自己說錯了話微微有些紅潤,加上那副絲毫不掩飾驚喜莫名的無害笑容,一派天真無邪、毫無心機的模樣。“水!”她弱弱地吐出一個字,就又咳了起來,那個字聽起來更像是一聲歎息。
不知女孩是聽清了她的吩咐,還是見她確實咳得厲害,急忙奔至桌邊為她倒了一杯茶,扶起她說:“茶涼了,姑娘小飲一口潤潤喉就好了,千萬不要都喝下去呀。”
小洛哪裏還顧得上茶涼不涼,接過茶杯一仰頭全部灌了下去,這時身體裏隱藏的巨大幹渴方才冒出頭來,她將茶杯複又遞回給女孩,“我還要喝!”終於可以好好地說句話了。
女孩接過茶杯皺著眉瞪了小洛一眼,責怪道:“我不是說了嗎叫你潤潤喉就好,你怎麽都喝了。”語氣微慍,隱含著擔憂,“你知不知道你不飲不食多少天了,腸胃怎麽受的住這冰涼的茶水。這些天主人一直都在為你的身體擔憂,若是再因為我侍候的不周出個差錯,我該怎麽向主人交代。”
女孩的後半句話讓小洛突然聯想起那晚那個冰冷殘酷的聲音‘本來是用不著我們動手的,現在倒好不但與那群黑衣人起了正麵衝突,還逃了一個,回去真不知道該怎麽向主人交代……’現在的小洛對‘主人’兩個字相當敏感,一把抓住正欲起身的女孩,冷冷地問道:“你的主人是誰?”
女孩對小洛神態的突然轉變一時有些不能適應,在她凶狠地注視下向後挪了挪,抽出了被她抓在手裏的袖角,“我的主人能是誰,當然是救了你性命的人。”
“救我性命!”小洛冷笑道,若是她記得沒錯那群殺死她母親的人也不想她死,“為什麽要救我?”
“救人還需要理由嗎?”女孩不屑地看著小洛問。
“不需要嗎?”小洛反問,“為什麽一個陌生人的性命會被你們看重呢!”
“理由我是不知道,我隻是個丫鬟沒有資格問,也沒顧上問。”女孩被問得生氣了,聲音也高了起來,“我隻知道主人帶你回來時也隻剩半條命了,為了救你還差點賠上一條右臂,我隻知道他不顧自己的傷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大夫說你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你知不知道我家主人舞劍作畫具是一流,更是寫的一手好字,沒了右手就等於扼殺了他的一身才學。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將你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女孩越說越生氣,眼內聚集起一抹水汽,毫不遮掩的心痛,“不如我叫他來你自己問他吧。”說完憤然起身,就欲離去。
隨著她的話,小洛記起了月下那雙如水溫柔的眼眸,記起了夢中那副溫暖的胸膛。夢中的那個懷抱真的隻是夢嗎,也許那時真的是他就陪在自己身邊。“對不起!”弱弱地蕩出口,小洛的聲音裏早已有了哽咽,“是我多疑了!一夜之間遭遇了太多變故,忍不住胡思亂想,請你體諒,別怪我。”
女孩步伐微頓,僵硬挺直的背漸漸緩和下來,重重歎了口氣道:“雖然不知道姑娘遭遇了怎樣的不幸,不過既然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你也不要想太多,安心在這裏養傷,也不枉主人救你一場。”轉而走向桌邊,提起桌上的紫泥竹型茶壺,“我去重新給你煮壺熱茶來。”
聽著女孩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過了一會兒,另外一個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走進了院子,踏過礫石路向小洛的房門走來,石子間碰擦出細小清脆的聲音,腳步踏進了回廊悅耳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形的壓力。小洛即渴望他走進來,又怕他進來,她渴望能待在他身邊的安心,但是想起女孩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又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麽,是該先詢問他的傷勢以示關心,還是該先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就在小洛躊躇不定之時,門外的聲音停住了,他似乎也在躊躇著該不該走進來。許是想到她此刻還臥病在床,他這樣走進她的房間多有不便,所以那雙腳在門外猶豫了一會兒轉而走向回廊深處。
他站在回廊裏玉蘭樹前背對著窗,挺拔的身姿、硬朗的背,風吹拂著玉蘭樹的葉子和他用青色長帶隨意攏起的長發。
“你醒了!”他的聲音渾厚而溫柔,就像那夜他的眼神。
“嗯!”小洛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她可不是什麽養在深閨、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竟然也會扭捏著說不出話,當初在集市上叫賣的大嗓門呢!
“你覺得怎麽樣?身上的傷還疼嗎?”
不知為何小洛總覺得他的每一句話都說的很猶豫、很掙紮,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弄得她本就紛亂的心緒,更增添了幾分緊張。“我很好,你不用擔心了,放心吧。你……,你的……”
最想說的一句話還未說出口,他就接口道:“沒事就好,你好好歇著吧,有什麽需要就吩咐雀兒好了,”小洛想他說的應該是剛才那個女孩,“我會吩咐大夫定期來給你複檢的。我走了,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說走他真的轉身就走,那清朗的背影轉瞬就從窗前消失了,礫石路又吱吱呀呀的一陣響。
小洛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沒出息,什麽時候學會了千金小姐們的那些扭捏作態,該說的話一句都沒來得及說,甚至連聲謝謝都沒說。轉而又開始責怪他,為什麽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一點也不在乎她嗎,甚至都沒有正眼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