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洛陽(2)

  握著書信的手有些抖,臉色蒼白,嘴唇翕合間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滿目的頹然,甚至是那雙從來都是傲然的鳳眸裏生出了一種任命的悲涼……


  她知道,她再也無法回洛陽了,她知道,她再也無法替公孫琰守住這江山了……


  原本定下的起兵日期已經成為了泡影,麵對著帝王的勤王書,西北軍再次沉寂了……


  夏末的季節,第一片樹葉落下的時候,柳怡柔握了握手中的兵符,還是決定要回洛陽一趟,不為別的,隻為將兵權真正的交付公孫釗,隻為將大晉的江山托付與他……


  向杜峰表明了自己要走的想法,他卻一點都不驚訝,瞧著柳怡柔帶著些許憔悴的眸子,他沉吟了片刻,“末將派人沿途保護娘娘吧……”


  微微的搖搖頭,輕輕的笑了笑,卻是正襟威嚴的說道:“傳哀家懿旨,他日皇帝勤王書再送至西北,西北軍定要不遺餘力,助帝奪權……”


  杜峰怔了怔,下跪謝恩,“末將謹遵太後懿旨……”


  柳怡柔和聲彎腰,“杜將軍不必多禮,他日這江山,還需將軍助力!”


  杜峰再次彎身,柳怡柔卻隻是笑笑,玄淨在這個時候進來了,鸞鴛也緊隨其後,朝著柳怡柔微微施禮,卻聽鸞鴛說道:“奴婢願跟隨娘娘……”


  玄淨在一旁也是表明忠心,柳怡柔正想開口拒絕,玄淨便說道:“玄淨知娘娘此次定是要摒除原來的身份,重新生活,但身邊總是需要一個知心的人來照料,玄淨和鸞鴛願意跟隨娘娘……”瞧著柳怡柔有些失神的神情,玄淨唯恐她不應,又連忙加了說道:“待娘娘一切安定下來,玄淨便帶著鸞鴛周遊江山……”


  說罷,他徑直跪了下來,朝著柳怡柔磕了幾個頭……


  柳怡柔於他,恩重如山!

  “娘娘的就讓奴婢在身旁伺候吧!”鸞鴛也跪了下來,杜峰也連忙相勸,“娘娘獨身在外,實在是令人不放心,還請娘娘準許讓玄淨和鸞鴛跟著……”


  若是此時仍要堅持,那就顯得她過於矯情了!皺著眉終是應了下來……


  鸞鴛當晚替她收拾幾件行李,沉靜中,柳怡柔開口說道:“我們還是先去一趟匈奴吧!”


  捧著衣服的手抖了一下,鸞鴛心裏泛起了一陣苦澀,強忍著眼中的淚,點了點頭!

  待她伺候柳怡柔睡下後,回到她和玄淨的帳子,終是無法再堅強了,淚水刷刷而下,玄淨不知為何事,心中急切的拉過她,揉著她的發絲,輕聲問道:“怎麽了?”


  鸞鴛再也忍不住了,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手心緊緊撰著玄淨的衣擺,說道:“娘娘太苦了……”


  玄淨神情一凜,攬住鸞鴛說道:“大晉欠了娘娘太多,皇上欠了娘娘太多,我們欠了娘娘太多了……惟願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娘娘恩情……”


  鸞鴛聽聞放聲大哭……


  可哭過之後,她仍是得強自打起精神,可瞧著柳怡柔強顏歡笑的模樣,心中更是疼痛!


  立秋日,他們出發北上,過戎城關,至匈奴……


  草色蒼黃,大地自是有了一種悲涼!馬蹄聲達達,柳怡柔坐在馬背上,神思恍惚,想起當日她在客棧中所說那種決絕……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和赫連靖雲竟是越走越遠,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入燕京,那個仿照洛陽城而建的匈奴京師!那種塞外風情較之洛陽更是多了幾許民族色彩!


  輕紗裹住朱顏,隻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氤氳的水汽自始都在眼中盤旋,幾經隱忍,仍是尚未落下……


  那條熟悉的街,那座熟悉的府邸……


  “王子……王子等等奴妾……”


  嬌媚的聲音打破了柳怡柔的神思,卻是在這時候,她瞧見了心中萬般思念卻又萬分糾結的那個人,赫連靖雲快步走在前麵,歩蓮蓮步緩移緊隨其後,搖曳生姿的步伐中竟是生生多出了幾許急躁……


  “你跟著本王做什麽?快些回去吧!”


  赫連靖雲轉過身子,有些不耐的瞧著歩蓮,心中生出了幾分煩躁!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一直平淡若水的眸子多出了幾分煩躁,徒添了幾許戾氣!

  或許,是從她離開他的那日起吧……


  思及那個人,他心中一痛,瞧著歩蓮那與她有幾分相似的麵容,心中一動,卻又是一急,她的臉上從來不會有這種可憐兮兮的神情,她一直都是高貴的,一直都是從容的……


  “王子又要前去那勾欄之地?奴妾不許……”


  紅唇微撅,媚眼含淚,自是一種楚楚可憐!可赫連靖雲瞧著她那張臉竟是莫名的煩躁,眼睛微眯,生出了幾許危險的神情,“你憑什麽管本王?”


  歩蓮的淚落了下來,“王子本是寵愛奴妾的,可就是因為那個女人走了,就是因為奴妾與那個女人的相貌有著幾分相似,王子才不願意看見奴妾是嗎?”


  說著,她便上前欲拉赫連靖雲的手,赫連靖雲似是被她戳了傷口,猛然的甩開了她,便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風沙襲來,迷了眼睛,吹起了遮住了半張容顏的輕紗……


  淺聲歎息,瞧著那張與自己有著幾分的相似的女子哭的梨花帶雨,柳怡柔牽馬轉過了身,悄然離去,與赫連靖雲終是背道而行……


  “回洛陽吧……”有些頹然,有些無力,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終是失了神采……


  “娘娘不去和王子道別嗎?”鸞鴛有些不明,千裏迢迢的從西北跑來匈奴,難道就是為了這般藏在背後瞧他一眼嗎?


  “回去吧!”沉聲歎息,徑自離去……


  玄淨和鸞鴛相互對視,神情苦拗,隨在她身後離去……


  赫連靖雲猛然回過身,剛才,他似乎聽見了她的歎息聲……


  可舉目望去,隻見幾個穿著紗衣的人打馬離去,哪裏有過佳人的身影……


  “嗬……”他低頭苦笑,怕隻是幻覺一場吧……


  他捏緊了手裏的錦帕,那是柳怡柔繡的,原本是鴛鴦戲水,可到頭來,尚未完工的錦帕隻有一隻鴛鴦,孤零零的浮在水麵,眼身蒼寂……


  誰打馬落魄,誰錦繡繁華……


  雖是立了秋,可洛陽城仍舊是一片火爐,許芳搖著扇子,替公孫釗驅散熱氣……


  三王進京,兵圍洛陽,討伐公孫倫……


  公孫倫興兵反擊,戰敗,被囚金鏞城!如今,生死不明……


  公孫釗心中一片忐忑,他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的命運會是什麽?

  齊王冏,河間王顒,成都王穎……


  被囚在溫泉北宮的公孫倫怕隻有一個下場吧!而如今,三王皆在金鏞,本該是一片祥和的大晉宮,卻因為年輕帝王的不安而蒙上了一層陰沉……


  他們會像公孫倫那樣對自己嗎?公孫釗給不了自己一個答案,心中更是惶恐不安了!他又想起了那個被他逼迫至死的母後了……


  “其實,母後尚在人間吧?”有些期許,更多的是帶了幾分孩子氣,瞧著許芳大大的眼睛,皇帝抿唇微微一笑……


  許芳心中一陣鈍痛,唇角噙著苦笑,卻是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或許吧……”


  曖昧不明的答案,有些遲疑的表情,這些都被公孫釗收在了眼底,他不再繼續追問這個問題了,似是思索了許久,這才開口說道:“陪朕去瞧瞧蘭才人吧!”


  “好……”隻要能讓他不再沉浸在自責和內疚中,許芳願意做任何事……


  公孫釗從蘭才人的手中接過孩子,用手指輕輕逗了逗他,四下瞧了瞧並無外人,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出宮一趟吧!帶著孩子……”


  蘭才人的神思一頓,淡聲問道:“皇上可是有要事吩咐?”


  公孫釗想了想,“宮中怕會有大亂,你帶著孩子出宮躲避躲避還是好的!”說罷,又瞧向了許芳,“你也去吧!”他似乎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將他最重要的人都送出宮外,獨自一個人承受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是生是死,再無遺憾了……


  “臣妾不走……”瞧著蘭才人遲疑的看向孩子,許芳則更是多了幾許堅強!她絕對不會拋下公孫釗的,即便是死,那他們也要死在一起……


  從在浣衣局第一眼見到他時,那顆小小的心便著了迷,即便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他的身份高貴,但心中仍是抱有著小小的幻想,終究,少女的幻想成真,她怎會再離開他?


  倔強的眼神讓公孫釗覺得心中一痛,垂下了頭,有些無力的說道:“芳兒聽話……”


  “臣妾走……”蘭才人堅定的回道,公孫釗很是欣慰的瞧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笑,許芳則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瞧向的蘭才人,一項溫婉的她竟然也說出了髒話,“賤人……”


  蘭才人笑了笑,沒有多說一句,隻是將包著孩子的小褥子解了開來,拉開裹在身上的尿布,許芳的神情猛然間明白了一切……


  公孫釗是在打破釜沉舟的這一仗,可是隻要有蘭才人的這個孩子在,大晉的江山便在!


  “若是朕真的有不測,你便帶著孩子速去西北,到時候,唯一能救你們的隻有西北軍了!”


  年輕的帝王似乎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他心中牽牽念念便隻有眼前這三個人了……


  他握緊了許芳的手,默許了她留下來!


  蘭才人將孩子遞給公孫釗,哽聲說道:“皇上再抱抱他吧!讓他再多享受享受父親的慈愛!”


  將孩子接了過來,公孫釗動容的瞧著,眼眶紅了起來,親了親他粉嫩的麵頰,一滴清淚落了下來,“孩子……父皇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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