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畫(2)
赫連靖雲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但守在馬車外的那旺卻仍是聽的一清二楚,目光如鷹隼一般,環視了一周,樹葉被秋風拂過,月色朦朧的夜,那黑色的夜行者如貓頭鷹一般的蹲在樹上,眼神鋒利的盯視著他們,關注著所有人地一舉一動……
那旺抽出腰間的刀,猛然甩出,盤旋而過之後,竟然削入樹木三分,可見他力道之大……三名夜行者順勢落下了樹,柳怡柔強支著身子瞧去,卻是對那旺更是敬佩了幾分,刀傷不致命,卻是讓他們逃不掉了……
腳踝之處,黑色的夜行服被劃破,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柳怡柔神色倒也不慌張,冷冷的瞧著被打落的刺客,低聲對赫連靖雲說道:“問問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
赫連靖雲點點頭,鬆開了緊緊摟著的柳怡柔,翻身下了馬車,瞧著雖然流血不止卻依舊是悶不吭聲的幾名刺客,他皺了皺眉……
深秋清冷的月光照在他那金黃色的麵具上,劃出的光色猶如一汪泓水,卻是冰冷異常,令人感覺寒氣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
“你們究竟是誰派來的,竟然跟蹤本王……”
幾名刺客不慌張,也不狡辯,隻是相互對了對眼,拖過了受傷的那條腿,跪在地上,俯身叩拜:“參見王爺……”
口齒伶俐,脫口而出的竟然是漢話,赫連靖雲挑眉瞧去,因為據他所知,匈奴人除了貴族以外,不準學習漢話,如此以來,這幾個人地身份確實可疑,以至於他們的目的也顯得模糊了,他卻也是不敢貿貿然應答……
柳怡柔拉過阿思雅,低聲吩咐了幾句,阿思雅便連忙從車裏鑽了出來,嬌聲問道:“可是虎達一行人?本公主在這呢?”
夜行者麵麵相覷的瞅瞅彼此,也不應答,阿思雅立即下了車,撲到一人的懷裏,笑道:“虎達,我就知道是你,你定是擔心我的安全,所以才偷偷跑了來是嗎?”她的這一番話,自是用匈奴話所說的……
那名被她摟住的夜行者神情登時尷尬無比,瞪大了眼睛,卻不知道阿思雅究竟說的是什麽意思,有些汗顏的拉了拉阿思雅的衣袖,“這位姑娘怕是認錯人吧?”
阿思雅立即鬆開了他,神色肅然,“你們不是匈奴人?那究竟是何人?有什麽目的……”
幾人卻是轉向了赫連靖雲,“奉攝政王之命,恭迎王爺回朝!”
柳怡柔心中一個咯噔,敲了敲馬車的車壁,阿思雅挪過了身子,聽她淺淺的說了一句,“殺!”
那一夜,洛陽城北的小樹林,三名來曆不明的黑衣人被殺!而後,能證明他們身份的所有東西都被人拿走,然後棄屍林中,一行人在煎好了藥之後,即刻出發,回匈奴……
赫連靖雲持著勺子將藥汁一口一口的喂給了柳怡柔,瞧著她在服藥之後沉沉睡去,不多時,額上便發了汗,像是被噩夢纏身的她口中不停的呢喃著,細如蚊蠅,聽不清楚……
赫連靖雲支著耳朵,全神貫注,終於在彎身幫她擦汗的時候聽清楚她所囈語的內容,隻有一個字,“琰……”
赫連靖雲一時之間心裏感覺空拉拉的,他萬萬沒想到,柳怡柔的心裏有著一個人……
那他在她心中是什麽地位,占據了怎樣的分量?
強壓住想要叫醒她的念頭,心卻在這一聲呢喃中被擾亂了……
沒日沒夜的趕路,越朝北天氣越冷,所幸的是,馬車上還有幾件皮貨,他都裹在柳怡柔的身上,灰黃色的皮草穿在她身上,散亂的發髻垂在腦後,麵容中帶著憔悴,任誰也猜不到她竟然會是大晉的太後娘娘……
已經到了河西,怕是要出關了……
身子大好的柳怡柔瞧著微閉著眼的赫連靖雲,低聲說道:“我想在河西祭拜一下故人……”
赫連靖雲睜開了眼,眼中閃過一絲疼痛,垂下了眼眸,淡淡的應了一聲,“好……”
褪去了大晉的華服,如今的柳怡柔穿著厚厚的胡服,不再綰繁複多變的發髻,而是鬆鬆散散的編成一條辮子,垂於肩上……
他們沒有進河西,而是繞到河西城北20公裏外,那裏是一座石山,河西的囚犯都是在這裏勞作的,北風呼呼吹過,天色陰沉,怕是又要下雪了,柳怡柔拂開吹到臉上的發絲,瞧向了那座石山,唇邊微微笑了笑……
赫連靖雲默然的跟在她的身後,有些瞧不明白,她明明是來祭拜故人的,可臉上卻無哀色,甚至有著一種劫後重生的欣喜,她邁著腳步一步一步的繞著山,嘴角噙著笑,終於走累了,便席地而坐……
赫連靖雲也隨著坐在了她身邊,有些皺眉的瞧了瞧她,柳怡柔側頭對他笑了笑,“你肯定會以為我前來祭拜,定是要傷心欲絕的……”
挑眉瞧去,眼神示意她說下去,柳怡柔淡淡一笑,則是目光爍爍的瞧向了他,“故人已辭,命運機緣,終使我遇見你……”
“是他嗎?”赫連靖雲側目瞧去,眼中隱著絲絲哀痛,柳怡柔笑了笑,“不是,是你……”
赫連靖雲所說的他,是指柳怡柔藏在心底的人。柳怡柔回答的話,藏在心底的那個人是你,公孫琰是你,赫連靖雲亦是你,盡管你換了名字,換了身份,可仍是柳怡柔心裏的人……
有些迷茫,有些不解,他側目瞧去,看著柳怡柔盈盈笑意,心中一動,問道:“你知我失憶之前的事情是嗎?”
柳怡柔手指微動,主動握住了他的手,“不管以前是什麽樣的,隻想現在,以後好嗎?”
赫連靖雲覆上她小小的手,淡然一笑,“那日在洛陽城外你堅持要殺那幾名刺客也是這個原因是嗎?”
“是……”柳怡柔淡淡的應了一聲,瞧了瞧赫連靖雲,羽睫微垂,有些不安的問道,“你會不會想著我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所幸攬過了她的肩,赫連靖雲笑了笑,“不會,你是在保護我,保護自己……”他咬了咬下唇,有些遲疑的問道:“我以前是不是和大晉有什麽關係?”
柳怡柔的臉色略略蒼白了一些,眼神稍稍的頓了頓,但仍是笑道:“說好了不講以前,隻看以後……”
公孫倫陰惻狡詐的目光,柳怡柔欲言又止的模樣,使得赫連靖雲的心裏更加斷定,他在失憶以前定是和大晉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隻是,誰都不肯說……
忽而思及柳怡柔在昏睡時囈語的那個名字,他心中一亮,試探的問道:“可是顏王公孫琰?”
柳怡柔身子猛然一僵,眼淚便湧了上來,低聲呢喃,淚中卻滿是歡笑的看著他,“你一切都記起來了?”
果然,他在失憶之前的身份便是顏王公孫琰,怎麽他會在失去了記憶之後搖身一變,成為了匈奴的五皇子,他和當時的皇後柳怡柔是什麽關係,怎麽他會在見到她第一麵便心痛不已!
唇角微微苦笑的看向了柳怡柔,自嘲的笑道:“我是猜的……”
亮起來的眸子又黯了起來,眼睛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卻聽赫連靖雲問道:“你以前的身份呢?”
他忘記了她,他們之間所有的記憶他都忘得一幹二淨,絲毫都記不得了……
顏王妃這個身份對於她來說,是一種甜蜜的回憶,可是對於赫連靖雲便會是一段苦痛的記憶吧!畢竟,對於前塵往事,他都已經忘卻了……
“是淑妃……公孫淩的淑妃……”
特意加上公孫淩三個字,指引著他,讓他以為他從一開始愛上的便是皇帝的妃子,他們兩個相識於他初次去洛陽進貢……
“難道不能對我說實話嗎?”赫連靖雲知道,他的過去和柳怡柔肯定有關係,而且是莫大的關係,神情閃閃的看著她,語氣柔柔,帶著幾分哀求,帶著幾分對他們過往的探究……
挪不開的眼,被琥珀色所吸引,猶如夕陽下的深潭泉水,波光瀲灩間,令人心醉不已……
她似乎再也沒有理由可以拒絕了,唇邊壓抑著苦澀,終是吐出了那幾個字,“顏王妃……”
赫連靖雲隻感覺身子猛然一顫,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結果,但最終都被自己給否決了,但今日聽柳怡柔明明確確的將心底渴望了許久的答案說出來的時候,他的心裏竟是百般滋味,若不是自己無能,怎麽會讓柳怡柔吃這麽多的苦,受那麽多的委屈……
攬過她瘦弱的肩膀,赫連靖雲歉然的笑了笑,“好,我們不看從前,隻說以後……”
又是一陣冷風吹來,柳怡柔笑了笑,“好……”赫連靖雲拉過她的手,“我們回去吧!”
那場祭拜,終是以兩人互通心扉為終!
她是他的妻,是他還叫公孫琰時明媚正娶的妻子,雖然中間的事情他都不再記得,但是他知道,這些事情都是柳怡柔心頭上無法言說的傷,但,至此往後,他赫連靖雲會好好的對柳怡柔,失而複得的珍寶,再也放不開手了……
吾心爾所知,不死不休……
終是坦白了一切,但是赫連靖雲卻沒有問她,因何進宮為妃?中原的女子不二嫁,他可曾是嫌棄自己?
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這種話卻又無法問出口,隻瞧著赫連靖雲一臉的風輕雲淡,她隻能一笑了之,褪去了尊榮無雙的身份,拋卻了令人豔羨的榮華,從此,她的依靠便隻有他了!
吾心爾亦知,雖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