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心吾心（1）
白色的裙衫逶迤拖地，抹去了剛才公孫釗跳上來時的水漬，空靈的身影隱藏了些許謫仙的感覺，卻在這條不明前路的青石板上，柳怡柔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溫泉殿……
公孫倫抿唇笑著看她，“太後娘娘……”
“哀家知趙王乃是有所作為之人，亦知道趙王心中所想！哀家允了你心中所想……”
公孫倫心中一喜，上前走了一步，眼神亮亮的問道：“娘娘當真……”
柳怡柔麵上哈哈一笑，“那是自然……”鳳眸微挑，斜視著公孫倫，似笑非笑的接道：“趙王垂涎茗香已久，茗香也早已為了趙王背叛哀家！雖是跟了你，卻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今日哀家就為你們賜婚，準你納了茗香為妾……”
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原本因為喜悅而微微發紅的臉在聽完柳怡柔的話之後慢慢變成了鐵青色，終於，饒是他心中萬般忍耐，卻也架不住柳怡柔耍了他這麽一個大圈子……
驀地鉗住了她的手腕，身子向前傾斜，瞪大的眼睛中滿是氣憤，恨恨的說道：“本王沒有時間和你瞎磨蹭，本王要的是什麽你心知肚明，說，東西到底在哪裏？”
柳怡柔倔強轉過去了臉，不去瞧他，卻也不說話……
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又緊了幾分，公孫倫猛地將她往後一推，壓低了的聲音卻是掩蓋不住他那狼子野心，“柳怡柔，不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柳怡柔仰著頭，瞧著比她高出近乎一頭的公孫倫，冷然的笑道：“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這都將被史官記錄下來，縱使日後你登基為帝，也不過是弑君謀逆的叛賊……”
“啪！”他的巴掌扇到了柳怡柔的臉上，力道之大，讓她感覺眼前猛然一黑，口中竟然也湧出了絲絲甜意……
這一幕，被躲在石柱後麵的公孫釗瞧得一清二楚，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落在尚是潮濕的衣袍上，不見……
小小的少年緊緊的咬著自己的下唇，直到嘴唇破了皮，血腥的味道湧入到舌尖，他才幽幽轉了過來，想要跨步上前去救他的母後，衣角卻被人拽在手裏……
許芳睜著大大的眼睛瞧著他，微微的搖了搖頭……
她知道，公孫倫想要的東西在公孫釗的身上，公孫釗想把東西給公孫倫，可是，許芳讀懂了太後娘娘走出溫泉殿時的眼神……
決絕，悲壯，卻又高傲……
即便是她葬身在這金鏞城的溫泉北宮，她那不容染指的高貴仍會隨著她的名字被後人傳頌！她是公孫淩的皇後，是公孫釗的母後，是大晉王朝最為最貴的女人……
“來人……將她帶下去，不給吃喝……”
小小的人兒身子劇烈的顫抖著，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許芳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小小的溫暖似乎讓他的心徹底奔潰……
伏在許芳弱小的肩膀上，他無聲的啜泣著！不敢哭出聲，不敢讓人聽見，他預感到，他就要失去了最愛他的母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抬頭瞧著許芳，很是意外，許芳的眼神竟是無比的堅定，大大的眼睛清澈見底，如一汪秋水，卻是正經的說道：“隻要皇上在，大晉便在……”
公孫釗愣了愣，同樣意思的話，柳怡柔也曾低聲在他耳旁吩咐……
拖過許芳的手，靠著柱子，他緩緩癱坐了下去……
就這樣靜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公孫釗感到肚子在咕咕叫，臉色有些尷尬的瞧了瞧許芳，許芳朝著他笑了笑……
溫泉殿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聲音，公孫釗立即將許芳攔在了身後，抬眼瞧去，公孫倫手中端著一個托盤緩步走來，飯菜的香味傳了過來，刺激著他因為饑餓而更為敏感的嗅覺……
“皇上這幾日大概都沒有好好用過餐吧！臣特意命人做了幾樣皇上喜歡的菜！”說話間，他來到了公孫釗的麵前，朝著他微微一笑，然後把托盤放在了他的麵前，公孫釗低頭瞧去，嗬，菜式還頗為豐富呢……
荷香熏雞，水晶蝦仁，七彩豆腐……還有兩大碗米飯，飯菜的香味不斷誘惑著公孫釗，他在吞咽口水的同時卻還在掙紮，眼睛緊緊的盯著飯菜，口中卻是在吞咽著口水的瞬間略略抬眸掃了一眼公孫倫……質疑，猜測，都盡在那短短的一瞥之中……
將盤子往他身邊挪了挪，公孫倫微笑著說道：“皇上不必多疑，臣斷然不敢在飯中下毒，臣此次進京，著實是為了皇上，清君之側，還我河山……”
見他信誓旦旦的說著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公孫釗盯著他那張令他害怕卻又感到可惡的麵容，久久挪不開眼……
公孫倫又將盤子往他跟前推了推，笑道：“請皇上和淑妃娘娘用膳……”
幾日未曾好好用過飯，公孫釗死死盯著盤子裏的菜，心中卻在掙紮，吃還是不吃！公孫倫知道他掙紮，倒也不再多說話，便在一旁端坐著，微微閉上了眼……
許久之後，三盤珍饈已經沒了熱氣，他悄悄的伸出了手，想把米飯端了起來遞給許芳了一碗，自己端起另一碗快速的扒了幾口，公孫倫卻輕笑著說道：“皇上終於肯相信臣了嗎？”
手指猛然縮回，公孫倫睜開了眼睛，瞧著公孫釗紅透了的臉頰，卻是將菜盤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臣忠君為國，為除妖婦，還請皇上將傳國璽交與臣，待臣除盡奸佞妖道，定還皇上一個秀麗江山……”
飯團噎在喉嚨處，吐不出咽不下，公孫釗隻感覺憋得臉色通紅，目光帶著凶狠，死死的瞪著公孫倫……
他心裏太過清楚，一旦將傳國璽交與公孫倫，他，柳怡柔和許芳便再無生還的可能……
伸著脖子，將卡住的飯團吞咽了下去，他開口說道：“你休想……”
尚未來得及咽下的米粒隨著他氣憤的語氣噴在了公孫倫的臉上，四目相對間，星火迸濺，稍不留神，便是一場燎原之火……
兩個男人，誰都不服輸，彼此對望，比的便是一個韌勁兒……
許久之後，公孫倫鬆了口，“還請皇上三思……”
說罷，將飯菜猛然端了起來，然後大步的出了溫泉殿……
年少的帝王的頹然的癱坐在那裏，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麽樣的路，他不敢去猜測，是生是死，僅在自己的一瞬間……
許芳握住了他的手，“我們隻能等，說不定玄靈和楚王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這般的自我安慰，隻能使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兩人相互依偎著，不知過了多久，公孫釗迷迷糊糊睡著了，待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整個溫泉殿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心髒劇烈的跳動了起來，公孫釗便想去拉許芳，卻沒想到入手處，撲了一個空……
焦急，不安，惶恐……一瞬間全部襲上了心頭，公孫釗猛然站了起來……
“皇上醒了……”
耳旁攸地傳來了一個沉沉的男聲，略帶些沙啞的感覺，讓公孫釗猜不出他的表情……
“你……你究竟想怎麽樣？”
“嗤……”入耳卻是公孫倫那綿綿的輕笑聲，“臣，一心為國，皇上居然不信任臣……”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片刻之後，溫泉殿亮起了柔柔的燭火，公孫倫執著燭台蹲坐在公孫釗的身旁，寶藍色的袍子一半滑進了溫泉池子，他倒不以為然，索性沿著池岸坐了下來，背對著公孫釗，“臣所說之事，皇上思考的怎麽樣了……”
公孫釗也索性起了身，瞧著身旁兀地少了許芳，公孫釗心中一緊，走到了公孫釗的背後，冷然的語調中帶著幾分威脅，“你把淑妃帶到哪兒了？”
公孫倫扭頭瞧他，嗤笑著說道：“古人有雲：紅顏禍水！況且有淑妃伴駕，臣怕影響了皇上睿智的抉擇和判斷，這才派人請淑妃娘娘移駕別殿……”
小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指節處泛出白色，銀牙暗咬，可縱使他心中有百般的怨恨，百般的敵視，他隻能忍……
公孫論倒是不慌不忙的坐在池水旁，未著絲襪的腳掌不時的勾起一絲水花，攪動的池子時不時的泛起點點漣漪……
忽然間，耳旁傳來了陣陣的廝殺聲，刀劍相碰撞，發出那刺耳尖銳的聲音，使得公孫釗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的，思緒卻是百轉千回，是誰？難道是玄靈或者是五叔回來了嗎？
公孫倫的神情緊繃，撩開了袍子，站起身來，來不及穿靴子，便是這般光腳踩在涼意濃厚的地板上，便朝著混亂的聲音走去，就要出溫泉殿了，卻瞧見侍衛急匆匆的來報，附耳耳語一番，他抬起了眸朝著公孫釗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
公孫釗急切的想要知道外麵的情形，瞧著他那蔑視的眼神，心中雖是不爽，挑著眉和他對視著，“笑什麽……”
公孫倫竟然轉回了身子，挪步走了過來，卻是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太後娘娘於皇上來說，可是親人？”
公孫釗斜眸瞧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反問，“你娘親對你來說，可是親人……”
他的話清清楚楚的說明了，柳怡柔在他心中被視為娘親，可他的話音一落，卻惹來了公孫倫的哈哈大笑……
捧腹大笑，眼睛彎成了一條線，在燭火微搖時，竟然還能看到一滴因為笑意而迸出的眼淚！
公孫釗再也遏製不住心中的怒火，根本顧不上他和公孫倫身高的差異，大步上前，一把揪起了公孫倫那寶藍色的華服，接著是猛然一鬆，借著力，將他推搡到一邊……
“你給朕閉嘴……龍顏麵前，如此失禮，該當何罪……”
公孫倫終於止住了笑，眼角斜眯，冷冷地瞧著公孫釗，唇角上揚，蕩出絲絲冷笑，“臣笑，是因為皇上善良，因為皇上無知……”
公孫釗冷哼了一聲，微微眯起了眸散出了一絲危險的光芒，“公孫倫，你謀逆篡政，將朕與太後囚禁於此，使得朝堂之上無君主政，至江山社稷於不顧，你罪該萬死……”
公孫倫被他這般痛罵，倒也不怒，嘴角噙著冷笑，隻是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卻是步步緊逼，終於，一聲“噗通”之後，公孫釗落入了溫泉池中……
掙紮著從水中站了起來，公孫倫冷笑著說道，卻是字字如刀一般，刻在他心上，“你的娘親，皇太後，被人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