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傾歎(1)
天,飄起了今年的初雪,墨黑的蒼穹洋洋灑灑的落下了白色的雪花。
狐裘披風兜頭蓋下,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前麵小內侍手中晃著昏黃的燭光,一眾人行跡匆匆的向長樂宮走去……
呼吸吞吐間,白色的霧氣纏繞在柳怡柔身邊,掀開長樂宮的厚棉門簾,守在宮門口的一眾內侍和宮女跪地行禮,“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因為心急火燎的想要知道太皇太後的病情究竟怎樣了,柳怡柔有些不奈的回道:“都起來吧!”
內殿中,彌漫著難聞的苦藥味,幾個小宮女在煽火煎藥,柳怡柔瞧著躺在病榻上的太皇太後,臉色蠟黃,原本淩厲有神的眸眼如今因為病重已經凹陷了下去,皺紋在眼角處蔓延,昭示這個大晉無比尊貴的女人卻也是抵擋不了年月的侵蝕……
沉睡中的太皇太後似乎是在做著噩夢,眼睛雖是閉著,可是她的睫毛卻是因為駭意而劇烈的抖動著,柳怡柔坐在了床榻的邊上,輕輕喊著她:“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臣妾來瞧您了……您醒醒,看看臣妾呀……”
似是心心念念的在等著柳怡柔,似是她聽到呼喚,微微的睜開了眼,透過睜開的那個縫隙,瞧著柳怡柔坐在她麵前,神情猛地清醒了過來,抓住了柳怡柔的手……
想要張口說些什麽,卻是顧及著左右的閑雜人等,柳怡柔側目瞥了一眼身後站著的宮女和內侍,沉聲吩咐,“有本宮在這兒,你們都先下去吧……”
“是……”小宮女和小內侍紛紛行禮退下。
太皇太後抓住了柳怡柔的手,喘著粗氣說道:“皇後,哀家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了。哀家也聽說了皇上是怎麽對待王家的……皇上忌憚楊家已經多時,早就將楊家視為了眼中釘,一旦哀家西去,王家的下落便是楊家的下落……”
聽她這麽說著,柳怡柔卻也是無法反駁,公孫淩的行事風格在那,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而王家之後,公孫淩會對誰下手,柳怡柔知道,無論是楊家還是柳家,都躲不過這一劫……
“哀家希望皇後答應哀家的事情能做到……秉承身體也大不如以前,子章是個不成器的公子哥,哀家也不求什麽,隻求保住他們的性命,為楊家留下一抹血脈……”
“恩……臣妾也答應過太皇太後,一定會盡力而為的……”
“恩……”太皇太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卻是頭一歪,昏睡了過去……
柳怡柔心裏還惦記著公孫淩的病情,吩咐幾句好好照顧便回了宣明殿。而此時公孫淩卻是醒了過來,臉色雖然依舊潮紅,但好在是醒了過來……
太醫說,醒過來是好事,堅持服了藥,晚上睡一覺,發發汗,就好了……
可公孫淩雖是有些萎靡,但眼神頗為淩厲的注視著柳怡柔,瞧見她回來,掃了她一眼,問道:“去長樂宮做什麽了?”
柳怡柔臉上仍是淡淡的笑,“此時天氣突降,太皇太後身子原本就不好,這次風寒倒也是來的洶湧,長樂宮宮女來報太皇太後病危,皇上當時在昏睡,臣妾為人孫媳的,自當前去探望……”
一番話說的倒讓公孫淩挑不出來刺,臉色雖仍是紅紅的,可口氣卻是緩了下來,“如今怎麽樣了?”
“太皇太後形勢不容樂觀啊……”
柳怡柔說著,卻是仔細的觀察著公孫淩的表情,公孫淩挑了挑嘴唇,卻是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小宮女端著藥走了進來,福了福身子,恭敬說道:“皇上,娘娘,藥已煎好,請皇上服用……”
柳怡柔從她手中接過藥,輕輕吹了吹,“皇上,該吃藥了……”
公孫淩應了一聲,柳怡柔將藥一口一口吹涼了喂他!
似是不經意間的問了一句,“待皇上身子好些了就去長樂宮瞧瞧太皇太後吧!畢竟是皇上的親祖母……”
公孫淩挑起眼角,斜斜的睨了她一眼,複又垂眸,淡淡的“嗯”了一聲!
次日一清早,柳怡柔輔佐公孫釗上朝回來,瞧見公孫淩正在更衣,詫異的問了一句,“皇上才剛剛退了燒,這是要做什麽啊?”
一邊讓小宮女替他更衣,一邊抬眸瞧她,“朕身子大好了,去長樂宮瞧瞧太皇太後……皇後陪朕一起去吧!”
“是……”柳怡柔應了下來,卻是吩咐公孫釗前去太傅處上課,之後再回椒房殿與她共用午膳,公孫淩聽到她的吩咐,笑了笑,“今天中午都在宣明殿陪朕用膳吧!”
柳怡柔和釗兒應了下來,而後,他二人便去了長樂宮……
較之昨晚的狀況,太皇太後卻是一直尚未清醒,呼吸微弱,公孫淩稍稍的站了站,問了幾句太皇太後的情況,便回了宣明殿……
中午,三人在宣明殿用了午膳,柳怡柔念及公孫淩身子剛好,皆是用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公孫淩詢問釗兒一些功課和他對政事的認解……
釗兒都一一作答,他還甚是滿意。
後來便又問了一句,卻是讓柳怡柔猛然間感到心頭不安,公孫淩稍稍的用了一些膳食,卻是不停的朝著釗兒碗中布菜,淡雅微笑之間,公孫淩問道:“釗兒對政事頗為熟悉了,以後就可以幫朕處理政事了……”
釗兒謙遜的站了起來,拱手說道:“兒臣不才,朝中之事皆是有母後指點,況且,兒臣年幼,唯恐負了父皇的厚愛,還望父皇恕罪……”
一口菜卡在了喉嚨裏,不知道是該咽下去,還是該吐出來……
柳怡柔的臉色像極了豬肝色,惶恐,不安,從她臉上一一劃過……
“皇上恕罪……”
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跪在了公孫淩的腳旁。釗兒似乎也明白過來了自己說錯了話,也連忙跪了下去……
公孫淩卻是朗聲笑了起來,一手一個,將他們扶了起來,“你們這是做什麽啊?”
未吃完的飯再也吃不下去了,心裏像是被米團堵住了一般,脹的心裏腹中淨剩下了焦慮和不安……
細細思索,公孫淩不會對釗兒做什麽?柳怡柔私下裏問過胡太醫和吳賢妃,公孫淩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他駕崩,那繼承大統的便隻有釗兒……
又是年幼登基,又是外戚輔佐……
他不放心是一定的,可是仔細瞧瞧這朝中,可堪重任的人卻是無幾……
楊家勢必要除去,可是柳怡柔的生死卻是一個問題……
立在椒房殿外的梅樹下,昨夜的一場初雪,傲骨的梅枝之上積攢了薄薄的一層冰雪,紅梅的花苞密密而立,隻待那三九寒冬之時競相綻放……
“娘娘……”
“臣妾參見娘娘……”
吳賢妃來椒房殿給她請安了。
玄靈在這個時候也來了,默不出聲的站在了她身後,柳怡柔輕輕回過頭來瞧了他二人,心中萬分的悲涼……
哀歎了一口氣,涼涼的說道:“本宮已經將阿懿的屍身火化了,過些時日,你們便將他的骨灰帶回西北吧……那是我們的故鄉……落葉歸根,想必就是這個道理……”她頓了一頓,幽幽開口,“若屆時本宮不幸身亡,將本宮的骨灰送至靖雲王子身旁……”
玄靈皺眉瞧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間將自己的身後事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吳賢妃心思玲瓏,“娘娘是怕皇上對娘娘下手?”
柳怡柔輕輕點了點頭……
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布袋,放在了手心裏,玄靈不明她的意思,吳賢妃卻是臉色大變……
“娘娘,您要做什麽?”
“玄靈,賢妃聽令……”
布袋被風吹來,露出了一隻水藍色的麒麟,玄靈和賢妃都識得,這是金甲軍的兵符,二人跪了下來,“如今宮闈之中說話間便是風起雲湧,皇上心心念念之間便是要得到兵符,如今,本宮將兵符交付與賢妃,日後,若本宮真有什麽不測,賢妃持兵符,玄靈為總軍頭,調動金甲軍,輔佐釗兒共統天下……”
心中悲涼,卻也是無奈之法,二人隻得磕頭受之……
說話間,茗香來報,說是楊大人前來求見……
楊秉承?他來做什麽?
命賢妃和玄靈藏至屏風後,而後將楊秉承迎了進來!
數日未見,楊秉承像是老了十幾歲,華發叢生,滿目滄桑……
“老臣參見皇後娘娘……”
端坐與正位,柳怡柔輕輕抬手,“楊大人不必多禮……”轉而吩咐,“賜坐……”
知道楊秉承定是有要事相商,柳怡柔遣退了內侍和宮女,偌大的椒房殿,出了屏風後的賢妃和玄靈,便隻剩下了柳怡柔和楊秉承……
“楊大人有事盡管開口……”
楊秉承抿唇笑了笑,“老臣確實有事要與娘娘相商……”
“講……”
“皇後娘娘是個聰明人,皇上如今的心思隻怕娘娘是最清楚的一個,王家即被誅滅,下一個被抄家斬首的究竟是楊家還是柳家,你我都未知!
柳怡柔微微抬眼,從他身上掃過,楊秉承當初被王錄設計,辭去了官職,但他的野心卻是未被磨滅,抿唇嗤笑,“楊大人想說的是什麽?”
“如今皇上身子越發的體弱,臣想請娘娘以皇上多病為由,請求皇上禪位……另立釗皇子為君,娘娘貴為太皇太後,老臣也可沾的光,雖不指望再回朝堂,卻可以保全楊家一脈……”
柳怡柔皺起了眉,直直盯著楊秉承,楊秉承如今也是踩著石頭過河,全靠摸索,畢竟從一開始,他和皇後並無過多的交集,如今貿貿然的提出建議,而且還是謀逆的意見,皇後會覺得難為也是情有可原的……
“娘娘……太皇太後求過娘娘讓娘娘個保住楊家一脈吧!”
柳怡柔抬眼冷冷掃過他,而他說的話也是不可置否的事實,微微點了點頭……
“娘娘,如今,楊家和柳家都是泥菩薩過河,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如果我們這個時候還不站在一條船的話,那就等於是給了皇上各個擊破的機會啊……”
楊秉承說著說著,跪在了柳怡柔的腳下,抓住了她的衣角,懇切的請求著她……
屏風後的吳賢妃和玄靈對視了一眼,卻同樣是點點頭……
柳怡柔的心陷入了一團亂麻的境界……她在掙紮,她在矛盾……
雖說從得知了赫連靖雲便是公孫琰的消息之後,她便打著迎公孫淩回朝的算盤,後來又經曆了王媛的陷害和公孫淩的逼迫,她原本心底對公孫淩生出的那一絲情意,已經被抹殺殆盡了,她的心裏隻有恨……
對,公孫琰流落匈奴,她被王媛陷害時所受的冤屈,柳懿的性命,這一樁樁的血債,是該讓他還債的時候了……
可是,她要和楊秉承聯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