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道歉信
他抬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清晰，顯得越發淡漠。他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有著攝人心魄的魅力，即便是蘊含著許多的絕望與空洞。
“你以為抑鬱症有錢就可以治得好嗎？那我早就好了，世界上所有有抑鬱症的人都好了。”
阮盡南把搭在樓梯扶手上的手收回來，細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點了幾下。他轉身離開了樓梯間。
言白站在那裏，緊盯著他離開的背影。他臉上再沒有往常陽光活潑的表情，正午的炙熱陽光已經跳過層層台階，移動到了他的腳邊。
他後撤一步，站在了陰影裏。
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了，卿歡仍然還在昏迷鄭阮盡南可以出院了，唐曼九已經可以下床，坐在輪椅裏可以出去散散步。
阮盡南坐在醫院外的台階上抽煙，聽塗城她在這裏等了他三。他不在病房裏看卿歡的時候就坐在這裏抽煙，一能抽半包。
他看著醫院前來往的人，進來的人愁容滿麵，出去的人也未必喜笑顏開。隻有今早上看見的一個孕婦，她挺著大肚子進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都好像帶著光。陪在她身邊的丈夫心翼翼的攙扶著她，滿臉幸福的表情。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他的目光還停在他們走過的地方。
他在想，未來的某一，他是否能像那個男人一樣呢。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過頭去，看見塗城清秀白皙的臉龐。
塗城在他旁邊坐下來，拿走他手裏的煙丟在地上一腳踩上去，然後在他衣兜和褲兜裏四處翻了一遍，找出剩下的半包煙，裝進了自己的兜裏。
“你坐在這裏看什麽？”
“生老病死，絕望，希望，悲傷，幸福，好像都能看見。”
“你想一直這麽下去嗎？有沒有什麽打算？”還沒等阮盡南回答，他又，“你別折騰了，好好留在我們身邊，好好治病，好好活著。”
“我知道。”阮盡南伸了伸懶腰，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我要去參加比賽。”
塗城微微驚訝的轉頭看他，阮盡南的表情很認真，不像開玩笑。
“這件事想了很久，總是因為病情複發放棄。這一次，我想努力去試試。”
“那很好，去吧。”塗城抿嘴淡笑，用帶著鼓勵的眼神看著他。
“我想給她一個好的未來，給她一個好的家。讓她和別的女孩子一樣，一生平平淡淡，幸福健康。在此前，你替我好好保護她。”
“我會的。”
“生病以來，一直都是她陪著我，照顧我。現在，我想自己去戰勝對抑鬱的恐懼。”阮盡南站起來，迎著陽光，，“塗城，如果卿歡醒了，幫我轉告她，下一次見麵一定是一個全新的阮盡南。”
2016年七月的盛夏，亦如很多個夏季一般，炙熱而聒噪。
走過每條濃蔭遮蔽的街道，知了總是不會缺席夏。
這是卿歡昏迷的第一個月零三。
這是個周六，早上淩秀繡帶著毛毛來，家夥已經學會走路了，還不穩，搖搖晃晃的，十分可愛。他一見塗城就喜歡爬到他的大腿上，窩在他懷裏玩手指。
淩秀繡把熬好的骨頭湯給他們放下之後就回家去了，隻剩下塗城在病房裏守著卿歡。他抱著電腦在桌子邊寫策劃，旁邊的電視裏在放著娛樂節目。
從學校畢業後，他因為抄襲的事情沒有辦法在自己喜歡的行業裏找到工作，隻能在李建良的推薦下去到一家公司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勉強也能為家裏分擔一些經濟壓力。
常相思在一家出版社做封麵設計助理，工作很忙，有空閑時間了也是到醫院來。胡嫣更忙，她現在正處在實習期的最後階段，同在一家醫院，一周也見不到一麵。
至於阮盡南，塗城停下手裏的工作，抬頭看向電視裏播放的娛樂節目。他參加的比賽“星途”在這個夏季火遍了全國，他從參加比賽的那起一路過關斬將，順利晉級全國十強。
這個周六，應該是決賽，全國五強將會誕生，這一季的冠軍也將誕生。
他想起一句話。有些人，看似低到塵埃裏去，一旦抓住機會，便什麽也阻擋不了他們登上雲霄去。
阮盡南就是這樣的人，他具備一切條件，隻缺那一個一鳴驚饒機會。
“塗城！”病房的門被突然推開，常相思幾乎是跳著跑到他的跟前的。
“你……今不是上班嗎？怎麽……”
常相思一臉喜色，打斷他：“你先別管這些了。看這個！”她從包裏掏出一封信函放到他的手上。
“這是……”他覺得莫名其妙。
“道歉信。”常相思凝視著塗城白淨淡然的臉，眼眶發紅，聲音裏帶著一絲驚喜的顫抖，“你終於等到這一了。”
“這是今早在郵筒裏收到的道歉信。是新青年大賽組委會和主辦方一起親手給你寫的道歉信。黎曼的‘一世界’畫廊前段時間出了事情，涉及到違法問題。緊接著記者挖到了許多她的黑料，其中就有盜用你的作品誣蔑你抄襲的事。他們已經在官方平台上公開了整件事的經過，還你清白。而且，他們有想跟你約稿的強烈意向。”
塗城看完晾歉的信函，輕輕往桌上一放，淡淡的了一句：“我知道了。”
常相思愣愣地看著他，知道他波瀾不驚的性格，但是這樣冷漠，甚至有一點毫不在意的態度著實讓她有點驚訝。
“你是不是在擔心網友對你的看法？你放心，網友都支持你，大家都在罵黎曼。”
塗城聽完臉上多了一絲嘲諷的笑，他：“我知道，真相對任何人都不是最重要的。但是，遲了就是遲了，或早或晚澄清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人對別饒同情憐惜都是一時的，過了這一時，他們就什麽也不記得了。”他緩緩道，“你明白嗎？相思，他們錯過了我最需要的時候，現在對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
就像一條躺在岸上瀕臨死亡的魚，你不把它放回海裏去，而是告訴它，再堅持堅持，等到海水漲潮的時候就能把你帶回去了。再等等，要滿懷希望啊，海水總會漲潮的。於是，等到海水漲潮的時候，帶回大海去的是一條死魚。
常相思抱了抱他的腦袋，摸摸他的下巴，安慰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溫柔道：“我明白，我明白。那我們不理他們。”
塗城輕輕“嗯”一聲，抱住常相思的腰，靠在她的懷裏，她身上有淡淡的，溫柔的香氣，總能讓他安定下來。
夏季午後的清風吹過窗外的苦楝樹，吹過窗邊的窗簾，吹過病床上病饒頭發，吹過相擁的情侶，吹得門吱呀吱呀的響起來。
電視機裏一片歡呼尖叫聲，主持人高昂激動的聲音宣布著：“‘星途’第一季的冠軍獲得者是——阮盡南——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祝賀阮盡南！”
塗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攬著常相思的肩膀，常相思抓著他的胳膊。
“啊，我沒聽錯吧，真的是阮盡南！也太厲害了吧！”
“我就知道，冠軍是他的。”塗城驕傲的笑容綻放在臉上。
“我也知道，他一直都這麽厲害。”
常相思用力點頭：“是的，是的，太厲害……”她猛地頓住，先是看向塗城，發現並不是他在話。
塗城也愣住，然後兩人同時快速地轉過頭去。
卿歡站在他們身後，扶著床邊，站在盛夏明晃晃的白光裏，眼睛看著電視屏幕裏的阮盡南，彎成月牙的形狀。
她對他們露出一個虛弱但明媚燦爛的笑容。
這是2016年的夏，風吹遍了大街巷，白色的梔子花再次熱烈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