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重諾
沈星暮又盯著溫馨看了好久,她的眼裏仍是水光盈盈,精致的兩頰不時輕微抽搐,可憐楚楚,似委屈到了極點。
??女人擅長用眼淚掩飾自己的心虛與錯誤,她們能巧妙地顛倒是非,乃至是委罪於人,這一點沈星暮早已知曉,畢竟他的妻子夏恬曾用這個辦法敷衍蒙混過夏秦。他沒想到的是,看上去仿佛心靈皎潔、童真無垢的溫馨,也會使用這種伎倆。
??沈星暮沉默片刻,點頭道:“既然你沒見到他,也沒想過要錢,那我們繼續趕路吧,爭取今天以內把剩下的事情全部處理好。”
??他有注意到她身上沾染的泥土,尤其是兩隻手,髒兮兮的,連指甲縫裏都塞滿了髒汙。他稍一思考,便知道這些泥土是她用手刨挖地麵沾上的。至於她為什麽要刨挖地麵,當然是為了挖掘陳大力藏的錢。
??沈星暮若揪著這個線索追問,極有可能問得她啞口無言。但他沒有刨根問底,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再問什麽,她也不會說實話,隻會哭個梨花帶雨,企圖混淆是非。
??與其這樣相互鷹瞵鶚視地僵持著,白白浪費時間,不如盡快結束這場善惡遊戲。
??溫馨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抿著嘴輕輕點頭。
??沈星暮俯下身,打算背她,她卻仿佛遭受電擊,條件反射般向後瑟縮。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你怕我?”
??溫馨小聲抽泣兩下,卻不說話。
??這時葉黎打著哈哈解圍道:“溫馨,我背你去找易輕狂。現在是白天,不像晚上那麽冷,你稍微忍耐一下,我們一鼓作氣衝過去。”
??溫馨埋下頭,用細長的頭發遮住臉,反複捏動手指頭,小聲道:“現在的確是白天,氣溫回升了不少,但我依舊感覺冷。如果再跑起來,隻會更冷。葉黎大哥,你這麽厲害,有沒有能讓我不冷的辦法?”
??沈星暮看到葉黎投來的詢問目光,遲疑片刻,點頭道:“我跑前麵,你背著她跟在我後麵。我來控製氣溫,避免她再次被凍著。”
??葉黎皺眉道:“我們早前應該問一下夏秦那一道控製天象的血咒回路是怎麽刻畫的,他的‘念’明顯比我們弱,卻能長時間控製氣候而不顯疲憊。我們接下來還有兩個小時的行程,這段時間你一直釋放‘念’控製周遭氣溫,消耗實在太大。”
??沈星暮知道葉黎的顧慮,他是怕仇世再次趁虛而入。
??他們要完成這場善惡遊戲,必須將溫馨平安送到易輕狂麵前。平心而論,在這個嚴冬季節,多狼山上的寒冷氣候,的確不是溫馨這樣的小姑娘能承受的。
??沈星暮又看了溫馨一眼,淡淡說道:“夏秦的血咒隻能改變局部氣候,就算我們學會了,在這大山裏也起不到太大作用。至於你說的消耗,其實也不是很重要,隻要我們能將她帶到易輕狂麵前,這一切都結束了。”
??葉黎道憂慮道:“如果事情真有這麽順利,那再好不過。但我總覺得這場遊戲沒這麽簡單,我們有可能忽略了重要的線索。”
??沈星暮道:“無論我們有沒有忽略其他線索,都有必要將溫馨送到易輕狂麵前。如果到時候真的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變化,我們就再想辦法。”
??葉黎點了頭。
??三人一貓再次前行。沈星暮在前麵領路,因為“念”的大量釋放,導致他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原本隻需要兩個小時的行程,現在可能需要三個小時。
??路上,沈星暮一句話也沒說,由葉黎向溫馨講述見到易輕狂之後該做的事情。
??葉黎道:“溫馨,你昨天有聽到我和易冰雨的對話,應該已經猜到,陳大力是易輕狂的生父。所以十三年前,他不是被人販子拐走了,而是被他父親帶走了。父親想念兒子,想和兒子一起生活,這是人之常情,絕非不可饒恕的罪狀。可是易輕狂並不知道陳大力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人販子賣給陳大力的養子。他恨陳大力,將他帶到這座杳無人煙的大山,過野人一般的生活。所以他一直想殺掉陳大力,並且有付諸行動。上次我們看到易輕狂時,他在練習射箭,進步神速,假以時日,真有可能射殺陳大力。兒子殺害父親,這無疑是離經叛道、天理不容的事情。若易輕狂殺掉了陳大力,又知道了兩人的骨肉關係,一定會瘋掉。你一直喜歡易輕狂,肯定不願看到他痛苦懊悔的樣子,所以請你務必在他對陳大力動手前,阻止他。”
??葉黎的這段話把整件事的因果講述得比較清楚,隻要溫馨有認真聽,並且腦子沒有問題,就一定能聽懂。
??溫馨卻好像忽然被人拍了一巴掌,“啊”的一聲驚呼起來。
??沈星暮忍不住回頭看,便看到她的臉上滿是費解,光滑的兩頰與細長的眉睫完全僵住,仿佛聽到了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葉黎問:“我剛才沒說清楚嗎?”
??興許是溫馨察覺到了沈星暮的目光,僵硬的臉輕輕動了一下,慢慢變得自然。她的眼睛一彎,清甜笑道:“葉黎大哥,你有說清楚,但可能是風聲太大,影響了我的聽力,導致我聽得不是很清楚。你剛才說,我見到易輕狂之後,要阻止他做什麽來著?”
??葉黎重複道:“陳大力是易輕狂的親生父親,我們希望你能阻止易輕狂去殺害陳大力。”
??沈星暮依舊看著溫馨,這次她的臉上再無驚疑之色,很溫和地笑道:“好的。”
??這兩人的對話到此為止,葉黎專心趕路,溫馨趴在他背上,閉目小憩。
??沈星暮回過頭看前麵,麵無表情說道:“溫馨,你就沒什麽想問的嗎?”
??溫馨道:“剛才葉黎大哥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好像沒有問題了。”
??沈星暮冷笑道:“你不問,為什麽我們不去阻止易輕狂,卻叫你去?”
??身後沒有回應,似乎溫馨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沈星暮又道:“你不問,你該怎麽阻止易輕狂?”
??身後依舊沒有回應。
??沈星暮再次回頭看,便看到溫馨將頭搭在葉黎的肩上,兩眼輕合,似已恬靜睡去。
??——一問到比較尖銳的問題,不是流淚就是裝睡,倒真是聰明得很。
??沈星暮的眼中泛起冷意,卻沒再追問,而是認真思考起來。
??他昨晚背著溫馨上山時,跑了十數分鍾,是十公裏以上的路程。溫馨半夜離開,早上在離鬆子樹林四五公裏遠的位子被他找到。她的手上有泥土,是刨挖過地麵的證據,而她刨挖地麵,隻可能是在回到陳大力以前的住處,找到準確的埋錢位子,才會有的舉動。所以她應該是先到了山腳,挖了錢,又上山走了數公裏路。
??這樣計算起來,她走的路程在十五公裏左右。從她半夜離開到早上八點左右被找到的整個過程,不超過八個小時。若換一個體格較好的人,且自然環境不惡劣,要在八小時內走完十五公裏並不難。但溫馨是一個體弱的小姑娘,多狼山上的地形環境與氣候環境糟糕透頂,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絕對不可能走完這麽長的路程。
??沈星暮能想到,如果溫馨真的到了山腳,並且挖過錢,那麽一定是有人幫了她,並且那個人隻可能是仇世。
??仇世找到溫馨之後,對她說了什麽,這是沈星暮尤為在意的問題。
??可是現在溫馨不願開口,他便隻能將這個問題暫時埋在心裏,不去追究,畢竟如果他之前的猜測都是對的,無論仇世對溫馨說了什麽,都無法阻礙他獲取第三朵善念之花。
??除非——
??沈星暮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便是仇世誘導溫馨去慫恿易輕狂殺掉陳大力。可是無論陳大力怎樣可惡,卻終究是易輕狂的親生父親。溫馨知道這件事,而她愛易輕狂也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從何種立場思考,她都不可能讓易輕狂變成一個嗜父的逆子。
??——不對,還是有可能的!
??在這個時代,愛情和金錢經常被人置放在同一隻天平的兩端。沒人能保證天平會向愛情一邊傾斜,畢竟這世上因金錢而反目成仇,甚至痛下殺手的伉儷也並非沒有。
??如果仇世許以溫馨重金,以她對金錢的執念,並非不可能傷害易輕狂。
??很快的,沈星暮想到另一個問題。溫馨可不是頭腦簡單、思想單純的小姑娘,就算仇世向她許諾重酬,在沒有某種規則束縛的情況下,也隻不過是空口白話。她可不會因為一句口頭許諾就替人辦事。
??若在以往,仇世的確能向溫馨開出天價的報酬。那時候他和肖淺裳的關係曖昧不清,而且他本身也算肖家的幕僚。他想借助肖家的財力,直接將數千萬現金送到她指定的地方也並非難事。
??然而現在的仇世已和肖淺裳完全劃清關係,肖家不會再幫他。縱然他的“念”強大無比,要在短時間內湊夠溫馨想要的錢,並不容易。
??——既然仇世沒有足夠的錢,那他能用什麽辦法說服溫馨?
??沈星暮想著,思緒繞了很大一圈,又繞回到陳大力身上。沈星暮回想起,自從這場善惡遊戲開始,仇世隻出現過一次,便是對葉黎發動偷襲那次。再之後,他沒出現過。而他隱藏自身的那段時間,可以做不少事情,比如弄清楚陳大力的那筆巨款藏在何處。
??沈星暮想到這裏,腦中靈光一閃,將之前想到的各條線索全部連綴起來,得到一個邏輯合理的小故事——
??溫馨昨晚偷偷離開,在路上遇到了仇世,抑或是,仇世本就在暗中等待一個和她單獨相見的機會。總之,他們見了麵,在一番對話中達成共識,便是溫馨添油加醋支持易輕狂去殺陳大力,仇世則幫她獲得陳大力的那筆巨款。因為溫馨並不是好騙的小姑娘,仇世迫不得已,便先帶她去了一趟山腳。陳大力不可能將二十億紙幣全部帶到深山裏,山腳的某處定然還埋著他以前藏的錢。仇世讓溫馨看了山腳處埋藏的錢,並承諾完事後再告訴她其他的埋錢地點,這就很容易得到她的信任。當然,山腳處的錢是溫馨自己的挖出來看的,不然她的指甲縫裏不會有那麽多泥土。
??後來仇世怕溫馨離鬆子樹林太遠,引起沈星暮和葉黎的懷疑,便又將她往回送了一段。這才造成一種溫馨一夜之間走了十五公裏的假象。
??沈星暮將這整個過程梳理清楚之後,猛地停下腳步,並抬手示意葉黎也停下。
??這時溫馨還趴在葉黎的背上睡覺,隻不過他停下時,她的眉睫分明顫了一下。
??這一細節,有被沈星暮洞悉,進一步證明她的確在裝睡。
??葉黎疑惑地問道:“沈星暮,怎麽了?”
??小橘也發出綿長的叫聲,似乎對沈星暮不斷找事非常不滿。
??沈星暮不理會這一人一貓,目光淡漠地盯著溫馨,冷冷說道:“不用裝睡,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溫馨依舊閉著眼不動,呼吸平穩而綿長,像是真的熟睡了過去。
??沈星暮問:“如果我給你足夠多的錢,保證你和易輕狂的未來絕對不會為錢困擾,你願意幫我完成接下來的事情嗎?”
??溫馨還是一動不動。
??沈星暮淡淡說道:“那些錢或許不比陳大力藏的錢多,但來得光明磊落,絕對可以放心大膽使用,而非這種靠偷竊得來的錢,稍有風吹草動便讓你心驚膽戰。”
??這次溫馨終於“醒了”。她緩緩地睜開眼,抬手捂著嘴打一個嗬欠,然後一臉惺忪迷蒙地看著沈星暮,疑惑道:“沈大哥,你剛才在說什麽?”
??沈星暮道:“既然聽到了,何必再問?”
??溫馨一臉無辜地搖頭道:“我隻隱約聽到你在說話,卻沒聽清楚你在說什麽。”
??沈星暮譏諷道:“如果你沒有聽到我說的話,醒來問的第一句應該是‘我們到了嗎’,而不是問我說了什麽。”
??溫馨的眼皮跳了一下,變得有些不自然,但很快有冷靜下來,微笑著說道:“沈大哥,莫非你是心理學家,完全洞悉我的心理,連我睡醒之後該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都已被你計算出來?”
??沈星暮安靜地盯著這個裝傻的小姑娘,心中止不住難受。他還記得自己第一眼看到她時,那一隻被鐵環鎖住的腳,傷痕累累,讓人心疼。之後虎口脫險的她又滿是童真地表示,要救出易輕狂再一起回家,同樣是讓人佩服。
??卻不曾想,這樣一個我見猶憐的好姑娘,卻也被世俗的銅臭玷汙,變得滿腹心計,不可琢磨。
??沈星暮沒想到,自己曾義憤填膺地救了她,卻無法得到她的絲毫信任,反而需要許以重諾,才能請她做一件本就對她有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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