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家暴
羅芸和柯崢領著九個小孩子離開後,葉黎幾經猶豫,摸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聯係當地警方,請他們前來抓捕這一夥人販子、安頓剩下的六個小孩子。
??小橘在門口“喵喵”直叫,好像是肚子餓了,要吃東西。
??葉黎回想到,小橘從雲魚鎮一路趕到荷縣與他們匯合,連續奔跑了好幾個小時,的確應該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了。
??葉黎皺著眉看向灶台,溫馨居然還守在灶台前吃飯。似乎她已經吃了兩碗米飯,臉上依舊是意猶未盡的幸福表情,不斷向嘴裏塞飯,仿佛她那扁扁的肚子,能將這一整鍋米飯都裝進去。
??葉黎從灶台下取出碗,替小橘盛了白米飯與回鍋肉,放到它身前讓它慢慢吃。
??小橘並不是挑食的貓,它用臉蹭了一下葉黎的腳,便埋下頭大口吃了起來。
??葉黎輕輕吐出一口氣,掃視一地的狼藉以及茅屋裏一臉茫然的六個小孩子。
??他想盡快趕回陸縣,但在警察趕來這裏之前,他又實在放不下這些小孩子。畢竟地上躺的都是人販子,如果警察還沒到,人販子卻已醒來,這幾個小孩子會再次墜入黑暗深淵。
??葉黎站在原地猶豫一會,幹脆也給自己盛一碗飯,坐在灶台上吃了起來。
??這鍋飯很不錯,每一粒米都被蒸得幹硬,卻又帶有些許韌性,富有嚼勁,比一般的木甄子飯還要好吃。
??另一鍋回鍋肉也很不錯,肉質鮮豔,肥瘦分明,而且各種調料也恰到好處。
??葉黎吃了兩碗飯,又給小橘添了一碗飯,這時溫馨也吃飽了,兩人一貓坐在門外的簷下靜候警察。
??沒多久,葉黎的手機響了,是警察找不到這個山坳,打電話來詢問具體位置。
??葉黎用彩信將這個山坳的地理位置發給警察,接著將警察的電話拉入黑名單。
??又過去十數分鍾,葉黎聽到空曠的平地外,有汽車行駛的聲音。
??——莫非這群警察把警車開進了山坳?
??葉黎想到山下的崎嶇山路,忍不住腹誹,這群警察真是連一步路也不願走。
??葉黎回茅屋裏,向六個小孩子說明情況,叫他們在這裏等一會,警察會來接他們。沈星暮,易冰雨,溫馨相繼出去,葉黎則是猶豫片刻,抬手給昏迷的人販子們又補了一個手刀,這才放心地離去。
??人販子團夥被捕,這無疑是一件大案子,葉黎等人也算當事人,如果和警察碰麵,難免被叫去警察做筆錄,會耽誤不少時間。
??一行人繞開警察,快速下山。
??沈星暮的車子就在山腳下,這次葉黎沒再去搶駕駛座,因為他覺得自己和易冰雨稍微熟一點,方便接下來的交談。
??易冰雨站在車門外,眉眼緊凝,似不願上車。
??沈星暮打開車窗,對著她說道:“如果你不想找你弟弟,可以不上車。”
??易冰雨之前還是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不關心,這會卻忽然有了精神,眼中閃過一抹希冀,急聲問道:“你知道我弟弟在哪裏?”
??沈星暮冷冷說道:“你先上車。”
??易冰雨不再猶豫,拉開車門便坐了上來。
??這次溫馨坐了副駕駛座,葉黎抱著小橘和易冰雨坐後排座。
??車子隆隆啟動,折轉駛向陸縣。
??葉黎打量易冰雨,卻還沒開口問話,易冰雨已急不可耐地詢問道:“我弟弟在哪裏!”
??葉黎暗忖片刻,認真道:“易冰雨,既然你還沒有放棄尋找你的弟弟,就不要妄自輕生。”
??易冰雨咬著嘴埋下頭,久久不語。
??葉黎看著她那一頭淩亂不堪、參差不齊的卷發,輕歎道:“我記得你的頭發非常好看,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了,實在可惜。”
??易冰雨道:“頭發斷了,可以再長出來。”
??葉黎點頭道:“所以希望就像頭發一樣,無論經曆多少次失望,總會有新的希望出現。”
??易冰雨蹙眉道:“我沒有閑情雅致與你談人生,你也不是我的任何人,沒資格指責我、數落我、開導我。你直接告訴我,我弟弟在哪裏。”
??葉黎暗自整理思路,沉聲道:“我們的確見到一個很可能是你弟弟的男孩,隻不過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我想問你幾個問題,進一步確定他的身份。”
??易冰雨道:“你問。”
??葉黎問:“你的母親叫什麽名字?”
??易冰雨疑惑道:“這個問題和我弟弟有關係?”
??葉黎點頭道:“有關係。”
??易冰雨沉吟片刻,小聲道:“我的母親叫戴淑蕊。”
??——果然沒錯!
??葉黎神色一振,雖然出現同名不同人的可能性極低,但他依舊進一步確認道:“你的母親是蟄城人,曾在霓城大學就讀,學古典文學,文采很好,甚至能指物作詩。她畢業之後,回了蟄城,在蟄城報社工作,沒多久就嫁給了報社裏的一名編輯,也就是你的父親。”
??易冰雨滿臉驚愕,半晌過去,忽然又變得凶厲。她質問道:“你查過我的母親?”
??她剛說完,又忽然搖頭,蹙眉道:“不對!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三個月前,那時隻知道彼此的名字,還算不上認識。而我的母親在多年前就已過世,就算你想查她,也早已無跡可尋。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我母親生前的事情的?”
??葉黎道:“這個問題不好解釋,總之我並沒有刻意查你的親人與家事,隻是陰差陽錯得知戴淑蕊的這些事情的。”
??易冰雨明顯不信,臉上滿是質疑。
??葉黎幹咳一聲,若無其事地繼續詢問道:“你知道‘落日英豪,舉世無公市井嘲’這兩句詞嗎?”
??易冰雨睜大了眼,目光如炬,盯著葉黎看了好久,這才反問道:“這兩句詞是我母親曾一時興起寫下的《采桑子》,你到底是怎麽知道這麽多的?”
??——看來沈星暮的判斷的確是對的,那兩句詞的確出自一首《醜奴兒》,因為《采桑子》就是《醜奴兒》的別名。隻不過這並非古代詞人的詞,而是現代人按照詞牌格律填詞來的現代詞。
??葉黎思忖著,追問道:“這首詞的全詞是什麽?”
??這兩句詞的作者是戴淑蕊,但它們卻從陳大力的嘴裏吟誦出來。葉黎不懷疑,這首詞極可能描述了兩人之間的一段故事。
??易冰雨沉著臉道:“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這兩句詞的!”
??葉黎苦笑著搖頭道:“我真的說不清楚。”
??易冰雨橫著眉不說話,顯然是不問清楚緣由,她便不打算再開口。畢竟她和葉黎並不熟悉,葉黎卻忽然說出這麽多關於她母親的事情,換了任何人都會謹慎對待。
??這時沈星暮回過頭,冷冰冰說道:“如果你還想見到你的弟弟,就不要問這麽多無關緊要的問題,如實回答葉黎的問題就好。”
??易冰雨的眼中跳躍出怒火,凶道:“你們的意思是,隻要我不回答你們的問題,你們就不會告訴我,弟弟在哪裏?”
??沈星暮已轉過頭平視前方,冷冰冰說道:“是的。”
??易冰雨眼中的怒火更加旺盛,似乎又要發狂了。
??葉黎隻得好言相勸道:“易冰雨,請你相信我們,我們對你、對你的母親、以及你的弟弟,都沒有任何惡意。”
??或許是葉黎的態度還算溫和,也或許是比起已經過世的母親,易冰雨更擔心自己的弟弟,於是她咬著牙,一臉不快地說道:“這首《采桑子》的全詞是:深秋桂子飄零雨,落日英豪。落日英豪,舉世無公市井嘲。紅顏素粉遙相對,獨木橫橋。獨木橫橋,斜索叮當畫地牢。”
??葉黎問:“什麽意思?”
??易冰雨譏誚道:“這首詞是我母親寫的,你想知道什麽意思,就去問她啊!”
??——如果我會左漫雪的那一道招魂血咒,真會把你母親魂魄招出來好好問一下。
??葉黎心中忽然升起這個念頭,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因為他感覺這種話隻有沈星暮才說得出來。於是他賠笑道:“那你能好好確認一下,你剛才背誦的《采桑子》裏,有沒有記錯或者背錯的地方。”
??易冰雨道:“我不可能背錯的。這首詞是我五歲的時候,母親懷上輕狂已有七八個月時才寫的。那時我能背的詩詞就兩首,其中一首是李白的《靜夜思》,另一首就是母親的《采桑子》。你覺得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把《靜夜思》背錯?”
??葉黎隻好點頭,暫時不去思考這首《采桑子》的意思,摸出手機將整首詞存進備忘錄,這才滿臉真誠地說道:“我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會讓你有點無法接受,但我必須問,請你理解,也務必配合,因為我們和你一樣,都想確定那個人是不是易輕狂。”
??或許是葉黎的表情過於真摯,易冰雨眼中的怒火與冷芒都消退了許多。她小聲道:“如果你們能幫我找到弟弟,我會好好回答你的問題。”
??葉黎問:“你知道陳大力嗎?”
??易冰雨不假思索地搖頭道:“我不知道。”
??葉黎換了一個方式,繼續問:“你知道你的母親生前有出軌嗎?”
??葉黎問這個問題之前就已做好被易冰雨劈頭蓋臉苛責乃至怒罵的心理準備,然而她並沒有罵他,隻是一臉憂傷地靜坐著,久久不語。
??葉黎等了片刻,試探著輕喚易冰雨的名字。
??易冰雨揚起眉,定定地看著葉黎,點頭道:“我知道。我記事比一般小孩早一點,能記住一些三歲以前的事情。我兩歲多一點的時候,就看到母親帶過男人來家裏。那時候我什麽都不懂,後來長大了,隱隱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才知道母親出軌了。”
??葉黎頗為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抱歉,我無心揭你的傷疤。”
??一個小女孩,很小的時候就目睹母親和父親以外的男人纏綿旖旎,這無疑是非常沉重的事情。
??易冰雨卻冷笑道:“其實這也算不上我的傷疤,畢竟我母親死的早。人死了,生前的對錯便已無關緊要。而且我覺得,母親會出軌,和父親有很大的關係。父親從不關心我們母子,每天都在工作、應酬、寫稿、審稿,一年有三百天不回家。而他一回家就是各種牢騷,把工作的情緒帶到家裏,自己的職場失意反而歸咎到母親身上。他有時候還發酒瘋,罵母親、打母親。我記得母親向父親提過很多次離婚,父親非但不同意,還對母親拳打腳踢。”
??——這不是赤裸裸的家暴嗎?
??葉黎驚訝道:“既然你父親是那麽可惡的人,你母親為什麽還嫁給他?”
??易冰雨反問道:“你在追求女人的時候,會把自己最壞、最不好的一麵展現出來嗎?”
??葉黎道:“我不知道。”
??易冰雨蹙眉道:“不知道?”
??葉黎點頭道:“是的,不知道。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最壞、最不好的一麵是什麽,畢竟我不打女人,也不太會偽裝。隻不過你的意思我完全懂了,你父親在娶你母親之前,一直偽裝的很好,直到你母親嫁給他,他才原形畢露。”
??易冰雨道:“我母親原本是非常有才華的人,縱然她賺不了什麽大錢,但自力更生綽綽有餘。如果她能找到一個和她誌趣相投,並且愛她、疼她的好男人,他們一起插花栽柳,曲水流觴,烹茶煮酒,寫詩填詞,相互唱和,坐看四季轉輪,花開葉落,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隻可惜有才華並不等於有頭腦、有慧眼,她被我父親騙了,美好的一生就這樣完全葬送了。”
??葉黎說不出話。
??易冰雨又道:“所以我不恨母親出軌。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暗自立誓,長大了一定好好照顧母親,不讓她再受任何委屈。可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十一歲那一年,也就是輕狂被人拐走的第二年,母親本就憂思成疾,還遭受父親的各種家暴,最後終於含恨病逝。”
??葉黎見易冰雨的神色越發悲傷低鬱,便試探著開口,想安慰她,卻隻說了一個“你”字,便被沈星暮的冷漠聲線打斷。
??沈星暮淡淡說道:“你說的這些事情,並不在我們詢問的問題的範圍內,純屬無關緊要的廢話。”
??葉黎的眼皮一跳,一時沒忍住,脫口指責道:“沈星暮,你好好開車,沒事不要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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