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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磨刀

  葉黎的回答相當嚴謹,幾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但沈星暮並不讚同他的觀點。


  在沈星暮看來,如果把現代的人類置於冰冷的叢林中,哪怕人類的智慧淩駕在其他所有生物之上,也極難登上食物鏈的頂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與思考方式,而幾乎所有人都存在一個共同點,便是以自己為絕對的中心看待身邊的人或事。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人類的智慧更可能將與生俱來的自私發揮到極致。換句話說,在冰冷的森林裏,人類並不能快速地團結起來,反而會為了自身的安全與利益,不斷將同類推向火坑。


  個體的力量總歸不如團體的力量,而分散的人類,便極可能成為猛獸的盤中餐。


  沈星暮認為,現在他和葉黎還能壓製仇世的主要原因,便是他們以二敵一。


  當某一天,他們各自的信念發生衝突,最終不歡而散,甚至於反目成仇時,他們便不再是仇世的對手。


  ——那一天會來嗎?那一天會在什麽時候到來?

  沈星暮安靜盯著眼前的血泊,便在心中不斷質問自己。


  兩人在原地靜默片刻,再一次心照不宣,同時向前奔跑飛掠。


  多狼山雖不陡,卻很高。


  兩人的奔跑速度已經不亞於在高速公路上疾馳的汽車,卻依舊用了近一個小時時間,才越過半山腰。


  隨著兩人深入大山,四周的灌喬木逐漸變得蔥鬱,霧氣越來越濃,星月之光也越發晦暗。


  他們的視線變得模糊,隻能在漆黑的光線裏看到影影綽綽的樹影。


  周遭不斷響起綿長的狼嚎聲,它們的聲音忽近忽遠,似乎這整片區域都是狼群的領地。


  沈星暮釋放自己的“念”,利用“念”捕捉周圍狼群的位子與數量。


  他驚訝發現,在以他們為中心,方圓兩百米的範圍內,居然有三支狼群隊伍。其中最少的狼群也有七隻狼,而多的狼群則有十五隻。


  看來北風村裏的老人們都沒撒謊,多狼山的確有很多狼,這整座山都變成了狼群的天下。


  畢竟狼有著很強的領地概念,一支狼群隊伍便會占據很大一片區域,幾乎沒有多支狼群隊伍共享一片區域的可能。


  而這種情況能夠出現,便證明這座山已不夠容納數量驚人的狼。


  沈星暮和葉黎都不是普通人,哪怕是一百隻、一千隻狼同時鋪向他們,他們也能從容應付並且全身而退。


  然而居住在這座山上的斧子和小斧子都是肉體凡胎的普通人。他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在這浩瀚的狼窩裏生存十年以上的時間?


  沈星暮對山上的這對父子越發好奇,腳下速度隨之加快。


  他向前奔跑了數分鍾,模糊的小路變得越發寬敞清晰,小路右側有輕快的泉流聲響,小路的正前方則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篝火。


  動物當然不懂得生火,所以這團篝火是人為點燃的。


  隔著上百米遠,繁複交錯的樹枝藤蔓與濃重的霧氣已足以隔斷正常人的視線,沈星暮卻依舊能看清,篝火前映出了一個漆黑的人形剪影。


  毫無疑問,那個人不是斧子就是小斧子。


  沈星暮忽然停下腳步,遠遠地盯著那個人影,葉黎卻還在向前奔跑。


  他剛和沈星暮錯身,腳下便猛地踩空,身體斜斜下墜。


  他的身手很不錯,憑借身體的強勁韌性以及“念”的輔助,整個人完全墜入深坑之前抬腿對著坑邊發力一蹬,便翻身彈回地麵。


  沈星暮向前走兩步,俯身看,便瞧見這是一個直徑兩米,深三米的陷阱。


  陷阱底部布滿倒立的尖木,獵物一旦墜入陷阱,極可能在短時間內喪命。


  這個陷阱顯然是斧子父子為了抓捕狼或者其他猛獸特意挖出來的。


  葉黎抬手擦了擦剛驚出的冷汗,皺眉道:“還好我的反應夠快,不然還真有可能被紮成馬蜂窩。”


  沈星暮淡淡說道:“隻要這些尖木沒有直接紮死你,你就死不了。”


  葉黎問:“你是不是提前察覺到這裏有陷阱,才忽然停下腳步?”


  沈星暮搖頭道:“如果我有察覺到陷阱的存在,會提前製止你。”


  葉黎疑惑道:“那你為什麽停下來?”


  沈星暮抬手指向前方的篝火,沉聲道:“我感覺到了殺氣。”


  葉黎定睛看向前方,好半晌之後才詢問道:“你的意思是,火堆前的那個人有殺氣?”


  沈星暮點頭道:“是的。”


  葉黎問:“我怎麽感知不到?”


  沈星暮道:“‘念’並不是萬能的。有的東西,‘念’感知不到,但眼睛能看到。”


  葉黎又盯著前方的篝火看了一會,不解道:“你看出了什麽?”


  沈星暮道:“我看到火堆前的人影在打磨短刀之類的利器。”


  葉黎問:“就因為那個人在磨刀,你就認為他身上有殺氣?”


  沈星暮道:“是的。”


  葉黎啞然道:“斧子父子住在這狼群彌補的深山裏,當然有必要磨好自己的刀。畢竟狼群襲擊時,可不會給他們準備武器的時間。我不認為那人磨刀有什麽問題。”


  沈星暮淡淡說道:“如果隻是普通的磨刀,磨刀人的動作應該很快、很利索,最多一兩分鍾,就能把刀口的鏽跡與雜質磨幹淨。火堆前的那人,磨刀速度太慢,動作顯得尤為艱澀,明顯是每一下都磨得十分認真且用力。”


  葉黎道:“或許他隻是做事比較認真而已。”


  沈星暮道:“但他磨刀的時間太長了,長到讓我不得不懷疑,他磨刀不是為了對付深山裏的凶獸,而是為了殺人。”


  葉黎沉默。


  沈星暮道:“無論那個人是斧子還是小斧子,他們都是善惡遊戲的重要角色,我們的‘念’對他起不到任何作用。”


  葉黎問:“為什麽特意說這件事?”


  沈星暮道:“我們從現在開始,小心行動,不要讓那人察覺到我們的存在。”


  葉黎像是懂了,皺著眉輕輕點頭。


  兩人再次前進,隻不過這次變成了步行,每一步著地都不帶出聲響。、


  他們這麽走的好處很快便體現出來了,在這附近的陷阱遠遠不止一個。他們前進了不過十數米,便已先後踩到三個陷阱,隻不過他們的腳步非常輕,在察覺到地麵出現鬆動時,便立刻收腳,避開陷阱的同時也不破壞陷阱。


  一百米的距離,兩人用了接近十分鍾時間,才拉近八十米。


  二十米,在夜晚的深山裏,已是一道天然的視覺屏障。


  篝火前的人絕對無法用肉眼察覺到沈星暮和葉黎的存在,但他們卻能利用“念”的輔助,看清篝火前的人。


  紅豔的火堆前蹲坐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的麵容尤為平庸,但眼睛尤為冷毅,早已褪去這個年齡段的天真與稚嫩。


  這個少年無疑是小斧子。


  他身著打了補丁的獸皮衫子,衫角掛著一個奇怪的小墜子,不像動物的獠牙或骨頭,反倒像一隻袖珍的風鈴。


  深山裏當然不會有風鈴,所以這個風鈴狀的飾品,一定是小斧子從外麵的世界帶進來的。


  他蹲坐在地上,一手捏著彎彎的小鐮刀,另一手則抓著一塊硬度較高的石頭。


  刀刃在石頭上緩緩磨動,斷斷續續地發出“吱吱吱”的摩挲聲,低沉而悠遠。


  而小斧子的臉也變得越發沉凝、幽深,宛如一張帶著戾氣、逐漸扭曲的人皮麵具。


  到此時,沈星暮終於完全肯定,小斧子磨刀的確是準備殺人,因為隻有要殺人的人,才會有這麽深沉的磨刀動作。


  北風村裏的老人都說山上隻有斧子父子兩個人,現在小斧子殺機畢露,那麽他要殺的對象,隻可能是斧子。


  可是斧子和小斧子不是父子嗎?

  父子親情,無疑是世上最難割舍的感情之一。這對父子之間,到底存在怎樣尖銳的矛盾,才能致使小斧子對斧子生出殺心?


  沈星暮思考這會,葉黎忽然壓低聲線說道:“就是他。”


  沈星暮詢問道:“什麽是他?”


  葉黎道:“小斧子就是我們要找的心靈純白之人。”


  沈星暮麵無表情道:“這種事情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因為我不相信我們要找的心靈純白之人,會是一個被世俗衝刷四十年之久還能出淤泥而不染的中年人。”


  葉黎則是滿目凝重地說道:“小斧子和我們之前遇到的陶鴻、徐旺、元成輯都不一樣。”


  沈星暮淡淡說道:“因為他們本就不是同一個人,當然不會一樣。”


  葉黎急聲解釋道:“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以前我麵對陶鴻、徐旺、元成輯時,感覺不到絲毫惡意。因為他們的心靈本就是純白無垢的。但小斧子給我的感覺非常陰翳,我甚至不懷疑,如果我走到他麵前,他便會毫不猶豫提起鐮刀割我的脖子。”


  沈星暮聞言變得鄭重,當即閉上眼,在睜開眼時便已開啟那雙洞察邪惡的紫瞳。


  他的紫色眼瞳裏,的確映出了絲絲縷縷的氤氳黑霧,那是類似惡念之花的邪惡氣息。


  ——怎麽會這樣?如果遊戲還沒開始,小斧子心裏便已埋下罪惡的種子,那這場善惡遊戲對我們就太不公平了。


  沈星暮沉思這會,卻發現小斧子體表流淌的邪惡氣息無端潰散。


  沈星暮定睛看去,隻見小斧子已經磨完鐮刀,正對著熊熊跳躍的篝火,咧嘴而笑。


  他的笑容非常溫和,帶有些許美好的憧憬,宛如念想心愛女孩的癡情小男孩。


  也在這時,葉黎驚訝道:“小斧子的體表冒著氤氳白光,是善念之花的光華。”


  沈星暮看向葉黎,便見他已張開一雙深藍的眼瞳。


  葉黎的話音剛落,又尤為不解地嘀咕道:“白光怎麽忽然又消退了?”


  這時小斧子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他抬起手,用指尖輕觸鐮刀的刀口,似在試探鐮刀的鋒利程度。


  他撫過刀口,便驀然起身,偏過頭看向身後的某處。


  沈星暮看清小斧子的全貌,發現雖然他的麵容稍顯平庸,但他的身子很高,超過了一米八,身材勻稱,沒有贅肉,而且裸露在空氣裏的手肘與小腿肌肉都顯得尤為強韌,明顯富有彈性並充滿力量。


  就如同男性欣賞女性的美麗,並不隻看麵貌,還要同時考察氣質與身材一樣,男性的英氣同樣不隻表現在俊逸的臉上。男性的身高、體質、氣魄、尤其是目光裏的精氣神,都是組成男性俊逸氣韻的重要部分。


  所以小斧子持刀而起的那一刻,原本顯得平凡不已的小夥子,忽然有了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俊美之感。


  小斧子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小帥哥。


  小斧子像是有些疲憊,原本挺得筆直的背脊,在走動幾步之後,稍稍彎下來一分。


  於是才展露出的英氣,便又削去一分。


  他埋著頭,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黑暗的深處走去。


  沈星暮和葉黎均不遲疑,與小斧子保持二十米左右的距離,不疾不徐跟上。


  小斧子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濃霧已經完全隔絕身後的篝火,四下變得昏暗陰翳,能見的隻有橫穿豎過的樹影。


  某一刻,小斧子忽然停下腳步,站在某個漆黑而龐大的黑影前,一時逡巡,徘徊不前。


  沈星暮憑肉眼已無法看清那個黑影,便隻能使用“念”去探索。


  在他的感知中,小斧子麵前的黑影是一棟木房,木房的搭建相對粗糙,但基本的承力梁柱卻都非常牢固。


  木房裏有人的氣息,若無意外,那個人定是斧子。


  所以現在小斧子遲疑不前的原因,便是在斟酌考慮要不要殺掉斧子?

  小斧子在木房外安靜佇立數分鍾,手中鐮刀幾次鬆開又幾次捏緊,到最後,他終於舉起鐮刀,大步向木房裏走去。


  沈星暮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他不確定此時該不該阻止小斧子。畢竟這場善惡遊戲才剛剛開始,他手中沒有任何可以幫助攻略這場遊戲的線索。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確不該輕舉妄動。


  然而小斧子是心靈純白之人,也就是這場善惡遊戲中最為關鍵的角色。


  他殺死斧子的那一刻,必然也是惡念之花綻放的時刻。


  這場善惡遊戲對沈星暮而言太過關鍵,因為隻有拿到這朵善念之花才能許願治好夏恬。


  事關夏恬,他變得不如平日冷靜。


  正當他默不作聲快步向前跑時,葉黎忽然抬手扼住他的手腕,製止他的下一步舉動。


  沈星暮回過神,麵無表情平視葉黎。


  葉黎苛責道:“我知道你心急,但你現在還是冷靜一點的好。善惡遊戲一直遵循最基本的平衡性,現在遊戲才剛剛開始,我們不可能直接被判輸。你這樣貿然衝過去,反而有可能直接導致我們錯失重要的製勝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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