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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鎖鏈

  11月下旬,小雪節氣過後,北風卷起滿地殘花,帶著刺骨的冷意,呼嘯掠向未知的遠處。


  時間的車輪周而複始轉動,日曆一頁頁翻動,這一年又到了尾聲。


  沈星暮依舊住在冷清的別墅裏,與夏恬安靜生活,相看不厭。


  他二十出頭時,年少輕狂,鋒芒畢露,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望著最完滿的高處,有著無窮的衝勁,不停步,不認輸,也不知滿足。


  而今才過去不到十年,他的一切崢嶸與棱角都已消磨殆盡,學會了原地踱步,甚至回頭看向身後,變得安靜、知足。


  他認為能在這樣一間安靜的房間裏,與夏恬平靜度日,已是無比滿足的事情。


  然而這種看似微渺的滿足,卻不能長久持續下去。


  第四場死亡遊戲開始了,沉寂在他體內的感知能力忽然變得活躍起來,他察覺到了第四個心靈純白之人的存在。


  那個人就在緒城的北方邊境,距離霓城邊界隻有一座大山。


  沈星暮打電話聯係了葉黎,並約定當天下午一起行動,在天黑以前抵達目的地。


  葉黎在辭縣,來蟄城與沈星暮匯合還需不短的一段時間。


  而在這期間,沈星暮必須把夏恬安置好。


  從章嫻對夏恬出手起,便證明這棟別墅不再安全。雖然近兩個月裏沒再出現覬覦夏恬的人,但沈星暮依舊不能放心地離去。


  畢竟這段時間有他親自守護夏恬,藏在暗處的心懷叵測者很可能是無從下手才不得已選擇長久潛伏。


  沈星暮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劉俊的漁場。


  劉俊是一個強者,在沈星暮見過的人裏麵,他的強大至少能排進前三。


  劉俊一直將夏秦視如己出,而夏恬是夏秦的親妹妹,他應該不會拒絕幫忙。


  如果劉俊答應保護夏恬,以他的強大,哪怕是安夢初或佟深眠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對夏恬構成威脅。


  沈星暮為表達自己對劉俊的尊敬,沒有打電話向他說這件事情,而是親自去漁場找他。


  浩瀚的漁場被分割成無數個清澈的魚池,肥碩的大魚在魚池裏不斷翻動,濺起大片水花。


  沈星暮穿過一個個魚池,走到劉俊的住處,輕輕敲門,安靜等待。


  門裏傳出劉俊的聲音。他淡淡說道:“星暮,進來坐吧。”


  沈星暮來之前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劉俊卻好像早就知道他會來。


  沈星暮推門而進,便看到裝修豪華的客廳裏,劉俊坐在輪椅上,正安靜吸著雪茄煙。


  沈星暮還記得,上次見劉俊時,他的精神狀況還非常好,顯得非常有活力,老當益壯。這才過去兩個月,他便衰老了很多,臉上的褶皺越來越明顯,幹枯的發絲裏夾雜不少銀白,老態龍鍾,令人心疼。


  沈星暮走近,對著劉俊彎腰一拜,關懷道:“劉叔,現在夏秦不在,沒人照顧你,你應該多休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劉俊吐出大口煙霧,慈祥地搖頭道:“無論怎樣強大的人,也抵抗不了歲月的侵蝕,這是亙古以來的常理。我能感覺到,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隻希望在我油盡燈枯之前,能把最後一件事情做好。”


  沈星暮問:“劉叔,你說的最後一件事情是指什麽?”


  劉俊露出溫和的笑,安靜吸煙,卻不回複。


  沈星暮靜等片刻,不再多問,而是說明自己的來意,希望劉俊能保護夏恬一段時間。


  劉俊卻非常遺憾地搖頭道:“星暮,若在以往,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幫忙看好夏恬那丫頭,隻可惜現在不行,我幫不了你,你隻能另想辦法。”


  沈星暮問:“為什麽?”


  劉俊輕歎道:“我上次和你說過,力量並不能代表一切,強大的人也有受人掣肘的時候。現在的我,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想方設法把小夏送去肖家。我已經分不出多餘的精力幫你這個忙了,或者說,夏恬在我這裏,反而比留在她的別墅裏還要危險得多。”


  沈星暮心頭一沉,如果沒辦法妥善安置夏恬,他便無法安心攻克善惡遊戲。


  劉俊繼續道:“我知道你遲早會為這件事來找我,夏恬是小夏的妹妹,我也不忍置她不顧。”


  他說話時,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張宣紙,紙上畫有反複錯雜的血色符文。


  沈星暮能感覺到,這張宣紙上的符文具備極其強大的力量,是一道高深莫測的血咒。


  沈星暮立刻詢問道:“劉叔,你這是幹什麽?”


  劉俊道:“我把這道血咒送給你,你把它藏在小夏的枕頭下,它可以保護她一段時間。”


  沈星暮接過宣紙,便立刻遭受莫大衝擊,受了傷,吐了血。


  劉俊伸手扼住沈星暮的手腕,血咒的力量便如潮水般消退。


  劉俊道:“這張血符會無差別攻擊夏恬以外的任何人,如果以你的能力也承受不住它的攻擊,那麽隻有比你更強的人才可能對夏恬構成威脅。”


  沈星暮問:“這道血咒能持續多長時間?”


  劉俊道:“持續到它的‘念’消耗殆盡為止。”


  沈星暮對著劉俊再次彎腰一拜,鄭重道謝。


  沈星暮回到別墅時,已是正午時分。


  葉黎還沒到,他便請周泳航來測試劉俊的血咒的力量。


  他照劉俊說的,將宣紙藏在夏恬的枕頭下麵,然後叫周泳航去接近夏恬。


  周泳航在即將觸碰到夏恬夏恬隻是,忽地噴血倒飛,整張臉變得蒼白無色,已然受到重創。


  劉俊說的是真的,連沈星暮也無法抵抗血咒的力量,比他更弱的周泳航隻會傷得更重。


  沈星暮叫周泳航出去休息,自己則守在房間裏安靜凝視夏恬。


  下午兩點,葉黎來了。


  兩人心照不宣,隻相對點頭,便一起行動起來。


  沈星暮在臨走之前叮囑周泳航。他叫周泳航每天都打個電話報平安,如果有突發事件,必須第一時間聯係他。


  周泳航拍胸脯點頭。


  沈星暮不再是沈氏集團的總經理,除了以前購買的房屋等不動產,幾乎沒有多餘的財產用以奢華消費。


  他不再請葉黎當自己的司機,怕給不出高價的工資。


  於是沈星暮開車,葉黎坐副駕駛座。


  陸縣坐落在蟄城北方邊境,是一個人力與經濟都尤為落後的縣。近幾年的蟄城GDP統計中,陸縣一直是整個蟄城墊底的存在。


  這裏很窮,窮到連住在縣城最繁華的路段的人,也鮮少有人家買的上私家小車。


  而陸縣再向北,便是更為偏遠、貧窮的盧華鎮。


  全鎮總人口在一萬上下,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年過半百的老人,而剩下的另一半,是青澀稚嫩的少年與為生活整日奔波的中年男女。


  在盧華鎮有一個不可逆的現象,便是少年學有所成,弱冠之年,正值芳華,決不留在這樣貧困的鎮子,而是背上厚重行囊,遠赴他鄉,為輝煌的未來不懈奮鬥。


  曾經的少年或許在外地有了成就,便在外安家立命,有孝心的少年會把曾經含辛茹苦養育自己的父母接去大城市裏過好日子,而某些不孝子則是仿佛忘了自己還有父母,自己在外一擲千金,家鄉父母卻捉襟見肘,清貧度日。


  至於外出打拚,最終一事無成的少年,在年齡逐漸上漲,各種壓力接踵而至的現實下妥協,失去了昔日的鋒芒,最終回到了盧華鎮,從事各種底層行業,不好不壞地消磨時間。


  這個世界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貧窮的地方總是留不住人。


  所以在盧華鎮,幾乎沒有二十歲到三十歲這個年齡段的人。


  沈星暮和葉黎這種即將步入不惑之年的男人,在大城市裏蟻聚蜂屯,在盧華鎮卻罕見至極。


  而盧華鎮還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地。


  盧華鎮再向北,還有一個更為貧窮的村莊,名叫北風村。


  在古代漢語中,北風常常是指冬風。冬天的風,冷冽刺骨,給人的印象隻有冰冷。


  北風村的居民隻有不到二十戶,每一戶都住著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們靠務農為生,每年的溫飽,都得依靠天公作美。


  在這一點上,北風村和徐小娟的故鄉溪隱村相差不多。


  它們同樣窮,同樣都是以務農為生的老人組成,但又存在最本質的區別。溪隱村的窮能被人記住,外出打拚的年輕人,無論是否堆金積玉,最終都會回到村莊,回報父母的恩情;而北風村的窮,卻早已被人遺忘,從這裏走出去的年輕人,常年杳無音信,不知富貴還是貧窮,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或者說,不同的不是村莊,而是人。


  在北風村,如果某一年鬧了旱災或洪災,莊家全被惡劣的自然環境摧毀,他們便隻能在北風村裏喝北風。


  所以北風村裏時常有老人餓死的傳聞。


  從盧華鎮到北風村隻有狹小的山路,車輛無法通行,他們便把車子停在鎮上,選擇跑步前往北風村。


  在這個繁華南北,佳期西東,整個世界宛如地上天宮的美好時代,北風村的窮苦卻尤為真切地映入兩人的眼簾。


  這個被遺忘的村子透著無窮無盡的死氣,似乎現在還在村裏的老人,便是這個村子最後的生氣,等到他們全都魂歸塵土的那一刻,這個存在便將永遠消逝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然而最不可思議的是,沈星暮和葉黎要找的心靈純白之人並不在這個窮到無法入眼的村子裏。


  葉黎指向村後的大山,尤為凝重地說道:“那個人在山上。”


  村後的山上居然還有人住?

  北風村已貧困至此,那麽村後的大山上,又將貧困到何種程度?

  葉黎急著上山,想盡快找到那個心靈純白之人。


  沈星暮在思忖之後,伸手將他製止。


  沈星暮道:“如果那個人住在山上,我們有必要在提前查一下這座山的信息,還必須買好足夠的食物與淡水。”


  葉黎表示讚成。


  北風村裏沒有商鋪或便利店,他們要買東西得走十幾裏山路到鎮子裏。


  兩人分頭行動,葉黎留在北風村打探消息,沈星暮則去鎮上買東西。


  盧華鎮也很貧窮,破破爛爛的街道上,罕見裝修整潔的民房,唯一的一家小賣部,也隻販賣煙酒以及小零食,沒有可供長期儲備的罐頭食物。


  在這不見朝氣的盧華鎮,門可羅雀的小賣部裏,竟有一個目測十七八歲的美麗少女坐在櫃台前翹首看天。


  她的眼睛很漂亮,目光顯得尤為窅遠,像是望著山那畔的某個人。


  她看到沈星暮,眸子忽然一亮,旋即甜笑道:“帥哥,需要買什麽?”


  沈星暮在店裏走動一圈,實在沒找到有用的東西,便搖頭道:“我就隨便看看。”


  女孩道:“帥哥,你是從外地來的嗎?”


  沈星暮道:“是的。”


  女孩道:“在我們鎮上,各種商品都稀缺不已,如果你要買貴重的東西,還得去縣城裏。”


  沈星暮點頭道:“我知道了。”


  沈星暮要走,女孩忽然問道:“帥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沈星暮皺眉道:“你想問什麽?”


  女孩甜笑道:“你來我們鎮上,是為了處理那個東西嗎?”


  沈星暮不解道:“那個東西是指什麽?”


  女孩盯著沈星暮看了片刻,漂亮的眸子裏忽然閃過一抹失望之色,搖頭道:“沒什麽,是我想多了。”


  她說話時,櫃台下麵有“叮叮咚咚”的金屬撞擊聲。


  沈星暮感到驚訝,便又走到櫃台前,踮起腳向下看了一眼,隻見女孩的腳腕上套著一隻錚亮的鐵環,鐵環綴著鐵鏈,鐵鏈的另一端連在牆角的另一個鐵環上,鐵環死死嵌在地麵。


  相貌如此可人的女孩子,居然被人這樣鎖著?


  沈星暮忽然意識到,這個女孩故意找他搭話,不是因為他年輕英俊,而是從他身上看到了某種微渺的希望。


  沈星暮正要詢問她腳下的鎖鏈是怎麽回事,她卻猛地把手探進衣袖裏,抓出某個東西,不由分說地向沈星暮的手裏塞。


  沈星暮看到她的眼中滿是祈求之色,便默不作聲捏住她給的東西。


  與此同時,店子最裏麵的門裏傳出男人的聲音,他非常凶厲地大吼道:“琦琦,你在和誰說話!”


  女生的神色立刻變得驚慌,她伸出手,使勁把沈星暮向外推,同時笑著應道:“有顧客進店,我們這裏沒有他要的東西,我就和他聊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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