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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世界

  沈星暮沒有放過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直接問道:“童遙,你認識仇世?”


  童遙回過頭,微笑著搖頭道:“我並不認識他。”


  沈星暮問:“那你為什麽一直盯著他看?”


  童遙道:“因為他的眼睛很漂亮。”


  童遙撒謊的技巧非常好,無論語氣還是神態都自然隨和,若沈星暮沒有掌握“念”的力量,極有可能被她騙過去。


  而今沈星暮能使用“念”輕易捕捉到童遙的呼吸速率與心跳頻率。


  一個人撒謊的時候,總歸心虛,心跳與呼吸都難免發生細微的變化,而這種情況,尤其是在這個人麵對自己喜歡的人時最為顯著。


  沈星暮已經從童遙的心跳聲中判斷出她在撒謊,但他沒有再行追問。


  有的人生來便具備極強的自律性,他們常常能對不該說或不想說的話做到守口如瓶,旁人哪怕詢問一萬次,也不可能問出實話。


  沈星暮再次將目光轉向台上。


  仇世的“念”滿是邪惡與絕望,宛遊龍的“念”則是溫暖與舒爽。這兩股“念”宛如亙古相對的正與邪、善與惡、光明與黑暗。


  似乎他們從一開始就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


  迷蒙的雨幕中,他們沉默對峙數秒,像是彼此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


  某一刻,宛遊龍終於在深度壓抑的氣氛中呼嘯出拳。


  兩人的激戰就此展開。


  宛遊龍很強,每一拳都能打出隆隆破風聲,而且他的身法極其敏捷,宛如奔跑的獵豹,閃電一般忽隱忽現,神出鬼沒。


  他的拳勁配合他的詭異步伐,在短短四秒鍾內,便已先後打出七拳。他每一次出拳選擇的角度都尤為刁鑽,前六拳都以一種略微向下傾斜的角度攻擊仇世,尤其是最後一拳,似以極近的距離瞄準仇世的膝蓋出的拳。


  仇世連番後退閃躲,直到宛遊龍打出第六拳時,他已來不及退避,便隻能一躍而起,淩空躲避。


  而宛遊龍在仇世起跳之前,竟已閃電般收拳,並且先一步跳躍起來,做出對空蓄力出拳的姿勢。


  毫無疑問,宛遊龍的前六拳都是虛招,這些虛招的目的就是逼著仇世縱身起跳。他真正的攻擊,是在仇世起跳之後,身體的平衡被極大程度幹擾之時,運足全力的第七拳。


  沈星暮隔著近十米遠,便已明顯感覺到,宛遊龍這一拳蘊含的“念”之強,足可將一個人瞬間打成骨肉碎屑。


  宛遊龍顯然是動了殺心,才會打出這樣殺機畢露的一拳。


  然而他憑借敏捷的身法與強大的戰鬥意識,製造出的絕殺機會,卻並沒有起到實質的作用。


  仇世仿佛早就看穿宛遊龍的意圖,他起跳之時,也已先一步舉起雙臂,並將強大的“念”匯聚在雙臂上,以此精準無誤地防下了宛遊龍精心設計的殺局。


  兩人在虛空中碰撞,強大的反推力兩他們彈開數米距離。


  宛遊龍出拳的右手變得血肉模糊,似乎指骨與腕骨都出現了程度不低的碎裂。


  仇世則是雙臂均有血痕,尤其是受力最多的右肘,不僅透紅,而且腫脹了一大圈。


  兩人的第一次交鋒僅在短短幾秒鍾內完成,彼此勢均力敵,都沒占到絲毫便宜。但其攻防之激烈,已堪比一場巔峰強者的對決。


  沈星暮卻在此時皺緊眉頭。他發現自己的高估了宛遊龍的實力,卻低估了仇世的實力。


  就目前宛遊龍展現出來的力量,雖然淩厲而強勁,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已有數個破綻。而且他的“念”算不上強大,比之才學會“念”幾個月的夏秦也強不了多少。


  毫不誇張的說,若宛遊龍和沈星暮交手,沈星暮有絕對的信心在十秒鍾之內將他徹底擊敗。


  沈星暮尚且強出宛遊龍一個量級,而體內封存著兩朵善念之花的葉黎當然也比他強。


  仇世能在短時間內擊敗葉黎,便已證明他的力量遠在宛遊龍之上。


  現在宛遊龍還能站著,根本原因在於仇世手下留情。


  沈星暮已經預見到這一戰的結局,正暗自準備啟動草原上的血咒,試圖在關鍵時刻給以仇世最致命的打擊。


  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


  宛遊龍第一次設計失敗之後,立刻調整狀態,發動了新一輪的攻擊。他俯下身,一拳轟向地麵,強大的拳勁將舞台轟成無數塊碎石,向著四麵八方激散。鋪天蓋地的雨幕裏,竟有一瞬煙塵彌漫。


  煙塵與雨幕交織,仿佛變成了深邃的混沌,以尋常人的視力已不可能看清台上的畫麵。


  而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沈星暮敏銳地察覺到,宛遊龍的“念”有過短暫的消逝。


  當他的“念”再度出現時,瓢潑雨水已將漫天煙塵清洗幹淨。


  沈星暮看清了台上的畫麵,竟是宛遊龍正一拳打向仇世的胸膛,而仇世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便被這一拳打飛數米遠。


  他在倒飛的途中,嘴裏吐出的鮮血已經浸透黑色麵巾,他的胸膛處也傳出連串的骨裂聲。


  毫無疑問,宛遊龍這一拳打碎了仇世的胸骨,使他遭受了重創。


  沈星暮稍一細想,便想明白宛遊龍打出這一拳的整個過程。


  他先是打碎舞台,利用短暫揚起的碎石與煙塵,遮蔽仇世的視線,再在同一時間完全屏蔽自己的“念”,讓仇世找不到他具體位子。


  在那極其短促的時間間隙裏,仇世便宛如戰場上的瞎子。


  宛遊龍抓住的就是這個時機,雷霆出拳,並且穩穩命中仇世的胸膛。


  ——怎麽回事?仇世怎麽可能打不過宛遊龍?莫非是我忽略了最重要的前提,便是仇世和葉黎戰鬥時,本就受了不輕的創傷,而且自身的“念”有了嚴重的損耗?

  沈星暮目前能想到的可能隻有這一個,畢竟葉黎也不是任誰都可以揉捏的軟柿子,縱然仇世比他更強,也不太可能毫發無損地擊敗他。


  然而就算如此,沈星暮依舊覺得匪夷所思。因為宛遊龍給他的感覺著實不強,而仇世卻是他的勁敵。縱然宛遊龍的戰鬥意識驚人,也極難彌補他和仇世之間力量差距。


  莫非仇世出於某種原因,一直沒能施展自己的實力?


  此時宛遊龍大口喘息著,額上滿是水珠,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他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若紙,分明壯碩的身體,此時也變得顫巍搖曳,仿佛風中的一張白紙。


  雖然他打贏了這場戰鬥,但也明顯贏得不輕鬆,自身的消耗極其嚴重。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仇世,沒再乘勝追擊,而是冷冰冰地說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果你再敢打淺裳的主意,我一定會殺了你。”


  仇世倒在地上不動,若漫天星河一般璀璨的眸子就這般安靜地盯著陰雲密布的天空。


  宛遊龍轉過身,尤為吃力地走近肖淺裳,一把抓住她的手,溫柔笑道:“淺裳,我們走。”


  隨著仇世倒下,肖淺裳也漸漸緩了過來,不再承受那股邪惡的“念”的壓製。她抬手擦了擦宛遊龍的額角,重重點頭道:“好。”


  她嘴上答應了,但並未急著走。宛遊龍連續拉了她好幾次,她均站在原地不動,遠遠地看著倒在地上的仇世。


  宛遊龍疑惑道:“淺裳,你怎麽了?”


  肖淺裳輕歎道:“無論如何,這些年裏,仇世幫了我們家很多忙。我臨行之前,有必要向他好好道個謝,也道個別。”


  宛遊龍遲疑著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近仇世,仇世則依舊躺在地上,用那一雙璀璨而平靜的眸子,望著陰沉的天,似要望穿天宇,望向宇宙的深處。


  肖淺裳咬著嘴,小聲說道:“仇世,這些年裏,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在以前,我一直以為你就是遊龍,隻是不願摘下那一張黑色的麵巾,所以我對你做了許多過分的事情,還在你麵前撒嬌、哭鬧,這都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今天以後,我們很可能不會再見麵了。我知道你憎恨這個世界,憎恨世上的每一個人,甚至恨不得讓人絕望的世界末日立刻降臨。你至始至終都在為這件事努力,我也曾為你提供過些許綿薄幫助,這既是你的錯,也是我的錯。我沒辦法祝你成功,隻願你能早點醒悟過來。”


  仇世的睫毛輕輕顫動,眸中泛起冷意,嘲笑道:“你誤認為我就是宛遊龍時,哪怕知道我要毀滅這個世界,也願意傾盡全力幫我。而今你知道我不是宛遊龍,就抽身而退,和我說這些大道理,莫非你不覺得可笑?”


  肖淺裳搖頭道:“這一點也不可笑。”


  仇世問:“因為宛遊龍就是你的世界?”


  肖淺裳道:“你說的沒錯,在我眼裏,遊龍就代表著全世界。他是好人,我就跟著他行善;他是壞人,我就跟著他作惡。自古以來,夫唱婦隨,好像並沒有什麽不對。”


  仇世問:“所以如果我殺了宛遊龍,你的世界也將不複存在?”


  肖淺裳的神色為之一怔,明顯是沒想到仇世現在虛弱至此,還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麽狂妄的話。


  她思忖片刻,勸說道:“仇世,你不該再想這些荒誕的事情。你應該時刻想著,你一直以來,遠遠遙望著的那個女孩,也好端端地活在這個世上。你應該為她、也為自己,好好地愛自己,愛這個世界。隻有這個世界好好地運轉,你和她才能長長久久地相守。”


  仇世像是沒聽到肖淺裳說的話,厲聲道:“回答我的問題!”


  肖淺裳的神色也隨之變得冷漠。她反問道:“如果有誰殺了那個女孩,你的世界還在嗎?”


  仇世道:“不在。”


  肖淺裳問:“既然你知道答案,為什麽要多此一問?”


  仇世冷聲道:“因為人和人不同。你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所以我有必要確認一下宛遊龍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肖淺裳不解道:“什麽意思?”


  仇世發出猖獗的笑聲。而他大笑時,牽動了胸口的傷勢,嘴裏再次吐出鮮血,將黑色的麵巾染得更紅。


  他笑過之後,尤為狂妄地說道:“既然宛遊龍在你心中足夠重要,我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隻要我將宛遊龍抓起來,用他的性命威脅你,你就什麽都願意做了。”


  肖淺裳的目中明顯跳躍出怒火,正當她張口欲嗬斥之時,宛遊龍忽然一把將她拉開,嘴裏大吼道:“淺裳,快逃!”


  宛遊龍向前一衝,雙手平舉,緊捏成拳,將肖淺裳死死護在身後。他眼中滿是決意,仿佛即將有莫大的災難發生,而他也做好了抵死戰鬥的準備。


  仇世的力量的確遠在宛遊龍之上,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在一個高度。


  此時仇世的體內蕩開磅礴而深邃的“念”,宛如一口漆黑的旋渦,釋放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沈星暮在第一時間便已認出這股力量——惡念之花!

  這種邪惡到讓人絕望的力量,隻有惡念之花才有!

  沈星暮捏緊拳,最大限度釋放自身的“念”,準備在這一瞬發動早已埋伏在草原上的血咒,強行製止仇世的下一步動作。


  然而在仇世和沈星暮各自動手之前,一個清亮的女聲忽然響起。


  她大喊道:“住手!遊龍!”


  這簡單的四個字,在這驚變不斷的時間點上,宛如一扇厚實的大門,將所有即將發生的變故都死死鎖在門的另一側。


  仇世體內的“念”竟飛速消退,眨眼間便已恢複平靜。


  沈星暮也隨之壓住心緒,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念”。


  與此同時,沈星暮和仇世都看向同一個方向,便是童遙所在的方向。


  剛才那簡短的一句話,正是童遙喊出來的。


  此時童遙表情激動,衣裙和發絲均淩亂不堪,胸膛也不斷起伏。


  她抬手指向宛遊龍,大聲指責道:“遊龍,不管你現在有多強,也不管你和別人有什麽深仇大恨,你都不能痛下殺手!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我在北科大教書也有好幾年了,教過不少學生,其中品質拙劣的學生不在少數,但他們無論在校內校外,從不做違反法律的事情。我也從未教過他們要怎樣去做壞事。你今天真的要當著我這個老師的麵犯罪嗎?”


  宛遊龍明顯呆住,連沈星暮也一時感到好笑。


  莫非在剛才那一瞬,童遙見宛遊龍捏緊拳頭向前衝,便誤認為他要對仇世下狠手,方才大喊阻止他?


  僅片刻,沈星暮又不想笑了。因為他知道,童遙並非遲鈍呆板的女人,反而聰明出奇,別人想得到的問題,她一般都能想到;而別人想不到的問題,她很多時候也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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