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呼喚
沈星夜講完這些,原本沉重的神情變得略微飄忽。他感覺自己在趙慧妤麵前變得越來越不理智,行事說話都好像瘋子一樣。
世上有誰會把自己的心事毫無顧忌地講給一個不在乎自己的人聽?誰會不分對象一味訴苦?誰會用這種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緒?誰不知道這麽做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麻痹自己?
沈星夜講的這番話,換來的不是同情與安慰,而是冷漠與嘲笑。
趙慧妤沒有笑。她揚起頭,抬手輕撫沈星夜的臉,深情安慰道:“星夜,沒關係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一切都會變好的。”
沈星夜隻覺胃裏一陣收縮。他第一次在她麵前有了強烈的嘔吐欲。
因為她的一切溫柔,都虛假到已不加掩飾。
莫非愛與恨真的是困擾世人的千古謎題?
愛一個人,為什麽不願大膽地說出來?
恨一個人,為什麽還要佯作關懷,驅寒溫暖?
為什麽每個人都習慣性地戴上麵具?為什麽人們總是不願別人看到真實的自己?當麵具融化,浸入人的麵容皮膚,人還能找回自己原來那張臉嗎?
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這麽簡單的道理,就真的那麽難以理解?
沈星夜深吸一口氣,抬手推開趙慧妤,冷冷說道:“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現在我要出去辦事,你在家好好待著。”
趙慧妤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去找周玉強做什麽?”
沈星夜冷笑道:“我之前已經說過,就憑你們趙家,絕對鬥不過沈臨淵。我去找周玉強,因為他是深得沈臨淵信任的人。無論怎樣強大的人,也難以招架自己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因為這種背叛,常常是突兀到讓人猝不及防,卻又宛如疾風驟雨一般凶厲,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人最致命的一擊。”
趙慧妤蹙眉道:“既然你知道周玉強是公公最信任的人,你憑什麽認為他會心甘情願幫你對付公公?”
沈星夜的眼皮猛地一跳,詢問道:“公公?”
趙慧妤開眉笑道:“對啊。無論你和你的家人關係怎樣僵硬,我是你的女人,就必須對你的家人保持尊敬。”
沈星夜道:“你還真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女人。”
趙慧妤溫婉道:“你也是非常有魅力的好男人。”
沈星夜很不喜歡這種充滿反諷意味的對話,但很多時候,那些譏誚之語又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女人果然是最能迷惑男人的生物。她們總能讓男人神誌不清,甚至變得不像自己。
沈星夜沉吟片刻,隨口道:“你知道周玉強為什麽數十年如一日,鞍前馬後,甘為牛羊,任勞任怨,為沈臨淵效力嗎?”
趙慧妤搖頭道:“我不知道。”
沈星夜冷聲道:“因為我的母親救過周玉強一家三口的命。與其說周玉強是在為沈臨淵效力,不如說他是在用餘生報答我母親的恩情。我母親的死,和沈臨淵脫不了關係。如果我告訴周玉強,我要為我母親報仇,利用沈氏集團這場風波,一舉除掉沈臨淵,你認為他會拒絕嗎?”
趙慧妤蹙著眉思索,卻不說話。
沈星夜道:“周玉強不會拒絕的。這世上有種男人,天生就欠不得別人人情,哪怕是一滴水的微渺人情,他也會想方設法將人情還上。周玉強恰好就是這種男人。而他欠我母親的人情,一輩子也還不清。如果能為我母親報仇,他必定第一個站出來。”
趙慧妤道:“就算周玉強願意幫你,可是以他的能力,又能拿什麽出來幫你?”
沈星夜淡淡說道:“男人做事,女人不該多問。”
趙慧妤嫣然一笑,點頭道:“好的,星夜,你去忙正事吧。我什麽也不問了。”
沈星夜從趙家大院出來時,沿途遇到好幾個仆人,他們的神色都顯得尤為凝重,像是受了驚,變得疑神疑鬼的。
沈星夜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似乎在說趙家大院最近鬧鬼裏,總會發生一些離奇的事情。
最詭異的事件便是,兩個住在大院西邊偏房的仆人彼此心生愛慕,互訴衷腸,有時還會私下約會,一夜貪歡。然後某一晚,兩人偷偷纏綿,一夜安睡之後,男仆人發現自己抱著一條黑狗在睡覺,而女仆人不知所蹤。
如果女仆人真的人間蒸發了,這一事件或許還算不上詭異,畢竟能用合理的邏輯去猜想與解釋。比如男仆人做了對不起女仆人的事情,女仆人便趁他睡著了,偷偷抓了一隻黑狗塞到他的床上,自己則躲了起來。
隻不過男女仆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就等賺夠了錢,衣錦還鄉,蓋房成婚。女仆人並沒有這麽做的動機。
而且女仆人也並沒有消失。她隻是莫名其妙出現在隔壁一家富豪家的狗窩裏。而男仆人抱著睡的那隻黑狗,正是隔壁富豪家養的看門狗。
一夜之間,熟睡的人和狗莫名其妙換了位子。
這種事情的確足夠離奇。
而今趙家大院裏人心惶惶,不少仆人有了辭職的念頭,隻不過目前還沒人第一個提出辭職。
沈星夜並不覺得這種奇聞異事很嚇人。
他是“天神”的成員,見識過“天神”裏諸位高層的大神通。別說人和狗換位子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就算某一座大山一夜之間變成平地,他也不會感到驚訝。
在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上,人類所能探索到的真相實在是太少太少。
沈星夜一想到“天神”,便不由得想到上次他違背“天神”的規矩,讓外人看到了自己胸口的紋身。
那一次,“天神”的杜祭司對他實施懲戒,將一些黑色粉末灑在他的頭上。
沈星夜並不知道那些黑色粉末是什麽物質,自己接觸那些粉末之後,又會承受怎樣的後果。
當時他隻覺得全身都很痛苦,仿佛體內的血管完全堵塞,肌肉與骨骼都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既痛苦無比,但隱隱的,體內又有強大的力量不斷湧出。
那之後,沈星夜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強健。常年疏於鍛煉的他,居然可以輕輕鬆鬆用單手做五十次以上的標準俯臥撐。
仿佛“天神”的杜祭司明麵上是對他實施懲戒,其實暗中給予了他某種幫助,讓他變得日益強大了。
沈星夜一直知道,杜祭司就是杜貞。甚至他會加入“天神”,也是杜貞為他做的引薦。
他一直以為杜貞這麽年輕貌美,卻甘願做沈臨淵的情人,一定是圖謀沈氏集團這塊肥美的蛋糕。
沈星夜深信著,以杜貞的能力,想擊敗沈臨淵並不是什麽難事。
然而事情並沒有向沈星夜意料的方向發展。杜貞做了沈臨淵的情人多年,卻從未做出任何圖謀沈氏集團的舉動,反而像劉伶家中的賢妻,將家中的一切事宜打理得妥妥當當,從不讓沈臨淵操心。
仿佛杜貞真的是因為愛慕沈臨淵,才無視年齡的差距與世俗的輿論,甘願做他的小情人。
這一點是沈星夜萬萬沒有想到的。
沈星夜想到杜貞,心中便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疼痛感。他和杜貞的接觸次數非常少,但的確有一次,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影子。
她的一些行為,和昔日的杜茜,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杜貞真的很像年輕時候的杜茜。
然而像不等於是。
沈星夜隻有一個母親,那就是杜茜。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一個願意無私將一切的愛與溫柔奉獻給他,那麽那個人一定是杜茜。
所以沈星夜對趙慧妤說的那一番話裏,下意識忽略一件他最不願意提及的事情。便是杜茜疼愛他、嗬護他的同時,也把她的愛與溫柔分出了很大一部分給沈臨淵與沈星暮。
沈星夜的思緒變得沉重。他發現自己的確是一個非常陰狠的人。母親愛丈夫與孩子,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卻忌妒沈臨淵與沈星暮分走了母親的愛。
沈星夜抵達周玉強的住所時,天還沒黑。
夕陽斜斜地灑在兩層樓高的平房上,瓦縫裏溢出條狀的光紋,斑駁相間,層層鋪灑在沈星夜的身上。
沈星夜站在光暗交織的位子,變得混沌不清。
近日裏沈臨淵很閑,周玉強作為他的秘書助手,當然也變成了北窗高臥的大閑客。
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裏,客廳占了一大半的空間。
客廳非常空曠,似乎除了茶幾,長椅,冰箱,電視,便再無其他陳設。
外人很難想象,作為沈氏集團最高董事的助手的周玉強,竟住在這麽簡陋的房子裏。
這會周玉強坐在客廳的長椅上看報紙,他老婆則在廚房裏煲湯。
沈星夜來之前就想好了對付沈臨淵的全套方案。
近期沈臨淵麵對嚴重的資金周轉問題,已開始轉讓股份。
周玉強作為沈臨淵的助手,幾十年來盡心輔佐沈臨淵,從未犯過任何錯誤。
所以沈臨淵需要準備什麽文件,從來都是交給周玉強去辦,這其中也包括股份轉讓的合同文件。
周玉強行事嚴謹,嚴謹到許多時候做出文件,沈臨淵甚至不曾過目便已選擇信任。
現在沈星夜要做的事情便是說服周玉強,讓他擬一份大額股份轉讓的合同文件。隻要這一合同能生效,沈臨淵便會瞬間身敗名裂,變成一無所有的喪家之犬。
而沈臨淵一旦倒下,沈星夜再要對付沈星暮也不算什麽難事。
這個辦法是沈星夜目前能想到的、成功的可能性最大的辦法。
現在最大的難題就是說服周玉強。
周玉強很重視人情。因為他欠杜茜一個一輩子也還不起的大人情,所以他對沈星夜異常客氣。
沈星夜剛進門,周玉強便含笑相迎,並吩咐廚房裏的妻子趕緊泡茶。
周玉強年過五十,相貌溫和,生平老實,為人端正,從不得罪人,但也從不讓人欺負。
他有一個美麗賢惠的妻子,哪怕歲月不饒人,她的容貌已經褪色,但她的臉型輪廓裏,依舊留著一分迷人風韻。
他還有一個非常成器的兒子,今年二十二,在霓城財經大學讀大三。他兒子非常有誌氣,成年以後就沒找家裏要過一分錢,無論是學費還是生活費,都是靠自己努力學習、做兼職,掙來的獎學金與工資支撐。
周玉強的確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妻子溫婉賢淑,不離不棄;兒子自立自強,孝思不匱。任何男人擁有這樣的妻兒,便已夫複何求,大可安享晚年。
沈星夜看著他們夫妻相敬如賓的溫馨畫麵,心中竟有了一分躁動,像是不忍心去破壞他們的平靜生活。
這一絲情緒很快被沈星夜壓下去。
他坐到長椅上,開門見山說道:“周叔,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
周玉強微笑道:“星夜,你有什麽事情,盡管說就好。隻要我有能力幫你,一定不遺餘力。”
沈星夜問:“周叔,你答應了?”
周玉強皺眉道:“莫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沈星夜沉聲道:“周叔,事情是這樣的,我想請你幫忙擬一份高額股份轉讓合同。近期沈氏集團內外風雨飄搖,父親明顯獨木難支,已經很難再保留對沈氏集團的控製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父親短時間內還不會被打倒。我想你沒忘記,在你們一家三口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我的母親救了你們。母親的死,和我的父親脫不了關係。或者說,他本就是害死我母親的真凶。”
沈星夜站起身,對著周玉強深深一拜,認真道:“周叔,現在是打敗沈臨淵,替我母親報仇的絕佳機會。我希望你能祝我一臂之力。”
周玉強的神色變得凝重,一時之間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沈星夜保持鞠躬的姿勢,安靜等待周玉強的回複。
好久好久之後,沈星夜聽到細微的摩挲聲,像是周玉強在反複捏動拳頭。
爾後,周玉強沉聲道:“好!”
沈星夜從周玉強家裏出來時,心情仍有一絲複雜。因為他從周玉強的語氣中聽出了濃濃的痛苦。
事實上,當沈星夜提出對付沈臨淵,替杜茜報仇時,就已將周玉強推入絕境。
如果他拒絕,便是對杜茜忘恩負義;如果他答應,便是對沈臨淵背信棄義。
這世上,兩難的選擇,往往是最折磨人的。
沈星夜上了車,正要駕車回趙家大院。
驀然的,他的耳邊好像有聲音響起。
這是一個似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的聲音。
沈星夜不知道這聲音是怎麽來的,一時之間也想不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她在呼喚他,一直輕喚著“星夜、星夜”。
她的聲音既輕微又急切,仿佛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對沈星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