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禁製
耀斑看到夜鶯的那一刻,便已知道,她就是當年那個可憐的小女孩。
他永遠記得她的眼睛。那一雙隻屬於的她的、同時融合了悲傷與憧憬的秋水眼眸,他隻看一眼就能認出來。
所以他不用再查“夜鷹”的名單了,沒有名字的人,本就不可能出現在紙質的名單上。或者說,他要找的名單,隻不過是他心中的一抹執念。
人活著,總是免不了做幾件傻事,哪怕當事人知道自己是錯的,也依舊無怨無悔繼續錯下去。因為人心需要寄托與歸宿,犯傻與犯錯,有時也是寄托的一種形式。
現在耀斑已經找到新的寄托。
他隻想帶著她,天涯海角闖蕩,從此不受任何束縛,當然也不再因食物而困擾。
然而他看著她,心中千千萬萬言語,卻已不知如何開口。
他認出了她,她卻沒認出他。
二十年的確是一段非常長的時間,長到足以消磨許多人或事。
耀斑想到了最壞的可能。她非但沒有認出他,甚至很可能早已忘記二十年前,曾有一個男孩陪伴著她。
她要走,他打心裏不願她走,卻又不知該如何挽留。
於是作為殺手,本該沉默寡言的他,在慌亂之下把最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他告訴她,濯天虎已經死了,邀請她加入太陽組織。
這句話本身好像並沒有問題。耀斑是殺手,同時也是太陽組織的首領,他的確有權力為組織招納新的成員。
然而他忽略了濯天虎對她的意義。
夜鶯附在山壁上,晶瑩的眸子變得冷漠。她的手心一翻,藏在袖子裏的笛子便滑了出來。她緊緊捏著笛子,冷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她的聲線雖冷,但音色依舊如孩童時代一般清越動聽。
耀斑有些癡迷,甚至沒聽出她的話中的殺機。他溫和說道:“濯天虎已經死了,你們不用再為任何人效命。如果你不知道以後該去哪裏、該做什麽,不妨來我這邊。”
夜鶯沒有回答。或者說,突兀響起的悠揚笛聲,便是一種回答。
當笛聲響起,山壁上的數名殺手立刻動手。他們在山壁上不斷奔跑,用各自的手段飛簷走壁,並掏出屬於自己的武器,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對耀斑發動攻勢。
耀斑失神片刻,立刻側身躲避飛掠而來的子彈與各種短小兵器。
他離夏秦兄妹非常近,他們都處於沉睡狀態。
這密密麻麻的攻擊,縱然無法傷到耀斑,也足以將夏秦兄妹打成馬蜂窩。
耀斑還記得錢漫欣的指令。她要他阻止“夜鷹”,保護夏秦。
他願意替錢漫欣辦事,原因隻有一個,便是她許諾幫他尋找昔日那個小女孩。而他現在已經找到了那個女孩,便沒必要再替錢漫欣效命。
耀斑的思緒飛速轉動。
在無數攻擊呼嘯而至之時,他終於做了決定,手中兩柄精鋼打磨的匕首旋轉而出,匕首揮動,鋪天蓋地襲來的攻勢,竟全部被他打落下來。
耀斑的身手,無疑達到人類的極限。無論的身體的敏捷度,還是近乎入微的洞察力,均非常人能及。
或者說,在這種情況下,換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保證自身無憂的情況下,再保護兩個昏睡的人。
耀斑做得到這一點,但也隻是短時的。因為他不願傷害她,便隻能被動抵擋攻擊,而無法進行反擊。
無論怎樣強大的人,在無法攻擊,隻能挨打的情況下,也遲早會潰敗下來。
綿長的笛聲越發迷人,宛如心愛的姑娘,亭亭玉立,啟唇清唱。
於是耀斑有些醉了,視線變得有些迷離,連意識也逐漸消退下去。
“嗤嗤——”
兩把短刀尖銳劃過他的胸膛,鮮血陡然飛濺而出,彌散他的視野。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使得他稍稍清醒一分。
但緊接著,他忘了疼痛,滿眼隻有宛如天外飛仙正翩然飛來的她。
他看不到她的臉,因為她蒙著黑色的麵巾。但他依舊從她多情的雙眸裏,漸漸構想出她的迷人臉頰。
她的臉很細潤、很精致,呈圓潤的鵝卵石狀,五官均中規中矩,隻有鼻子顯得稍稍挺拔,像晶瑩的冰川。
這是一張非常美麗的臉,而且這張臉上總是映著清甜的笑,總讓人流連忘返,忘乎所以。
所謂醉生夢死,不外乎如此。
所以耀斑真的醉在了自己的幻想中。
***
夏秦蘇醒過來的時候,四周一片狼藉。地上除了數之不盡的子彈,還有不少結構另類的短兵器,以及地上早已幹涸成土色的痂的血跡。
——我怎麽在這裏?發生了什麽?
夏秦看著眼前的畫麵,腦中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渙散的意識終於聚成焦點,他全都回想起來了。
“恬恬!”
夏秦驚叫出聲,爾後猛地回頭,瞧見夏恬靠著岩壁安靜躺著,身上並無任何創傷,像是安穩地睡著了。
確定夏恬沒事之後,夏秦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緊接著,腦中浮出新的疑問。
——我沒猜錯的話,我應該是被那個奇特的曲子催眠了。那時候我無疑已經陷入絕對被動、隻能任人宰割的危局。為什麽我和恬恬都相安無事?那些殺手又去哪裏了?是有人來救了我們嗎?
夏秦思考著,俯下身準備扶起夏恬,卻驚愕發現她的眼角噙著淚水。
人睡著了,意識處於“忘我”的混沌狀態,本該無喜無悲,古井無波。夏恬的眼中怎會有淚水?莫非她做了噩夢,在夢中發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夢中的悲傷延伸到了現實裏,方才潸然淚下?
夏秦發現,夏恬不僅眼中有淚水,臉上也盡是痛苦與神傷。
她的嘴輕輕囁嚅著,好像在說什麽,但又完全沒聲。
夏秦沉默片刻,抬手撫她的頭,輕喚道:“恬恬,你怎麽了?”
夏恬沒聽到,繼續悲傷,繼續流淚。
夏秦連續輕喚幾聲,並且輕輕推她,但她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夏秦知道,要喚醒一個人的最好辦法,就是堵住她的口鼻,讓她無法呼吸,不出十秒鍾,她便會醒過來。抑或是直接蠻橫地一巴掌打下去,無論這人是裝睡還是真睡,也一定會醒來。
那是夏秦對付別人的辦法,他可舍不得打夏恬。
他把手探到她的鼻子下,能感覺到她的鼻息,隻不過這氣息異常微弱,宛如命懸一線的重症患者。
這種情況下,夏秦也不敢去捏她的鼻子,阻止她呼吸。
夏秦心中有些遲疑。他認為夏恬現在的狀態非常糟糕,必須盡快去醫院,交給治療經驗豐富醫生處理。但轉念間,他想到夏恬之所以這樣,不僅僅是因為她所患的白血病,還因為她的“念”過度使用。
夏秦在想,如果自己能給夏恬些許“念”的補充,或許能緩解她的症狀。
夏秦才初步掌握“念”的使用,本身的“念”儲備非常薄弱,而之前戰鬥又消耗了大量的“念”,現在並沒有足夠的“念”用來幫助夏恬。
夏秦能意識到,“念”的過度透支會對自身造成嚴重的負荷,甚至有可能導致他和夏恬一樣,陷入深度的沉睡狀態。
但他管不了這麽多。在他心中,哪怕他自己的重量,也遠遠不如眼前這個可愛的、可憐的、讓人心碎的妹妹。
夏秦按住夏恬的肩膀,使勁一咬牙,將自己所剩不多的“念”釋放出來,試圖幫助夏恬。
但很快的,夏秦發現自己的“念”很難注入夏恬的體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念”,而不同的“念”又宛如顏色不同的染料,要麽無法融合,要麽強行融合,也會改變原本的顏色。
夏秦很快發現了這個事實,但他依舊沒有放棄,反而將自己的“念”釋放到極致,試圖強行將自己的“念”注入夏恬體內。
結果很遺憾,夏秦的“念”實在太弱了,與夏恬本身的“念”相比,雲泥之別。
隻不過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夏秦的“念”雖然無法直接幫助夏恬,但陰差陽錯地充當了點燃火炬的火苗。
是的,沈星暮一直懷疑夏恬對自己有隱瞞,他的懷疑是對的。如果說萬青虹的體內埋藏著一顆黑色的、充滿邪惡力量的惡念種子,那麽夏恬的體內便孕育著溫暖的、充滿無限希望的善念種子。隻不過這顆種子被牢固的禁製封鎖著,正常情況下不會釋放力量。
在夏恬的力量耗盡之時,那顆孕育無限力量的溫暖種子便不再沉寂。它像一團幹柴,隻需要一點火苗,就可跳躍出熊熊大火。
而現在,夏秦提供的微弱的“念”,便將這顆充滿無限力量的種子喚醒。
夏秦感覺到磅礴無限,宛如星空、宛如大海、浩瀚如宇宙蒼茫的“念”,這股“念”就源自夏恬。
夏秦看到夏恬蒼白若紙的臉以極快的速度恢複血潤,而她宛如飄零落紅的身體,也在此刻恢複活力,有了勃勃生機。
覆蓋在細密睫毛下的雙眸緩緩睜開,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晶瑩淚光仍在,仿佛流光溢彩的寶石,明亮奪目。
夏秦有種錯覺,眼前這個女孩,的的確確是他的妹妹,但又好像有了奇特的變化,不再是他的妹妹。
夏秦怔怔地盯著她,試探著喚道:“恬恬?”
夏恬抬手擦拭眼角的淚水,咬著嘴小聲道:“哥哥,是你幫我解開了禁製。”
夏秦盯著她滿目悲傷的表情,也仿佛心碎一般難受。他遲疑道:“恬恬,你是怎麽了?剛才你還昏睡著,怎麽忽然就醒了,而且好像病也好了。你說的禁製是什麽?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夏恬埋下頭,剛擦去的眼淚再一次流出。她捂住臉,尤為無助地說道:“哥哥,你等我一會,我要去找小娟。”
夏秦不解道:“恬恬,你到底怎麽了?好端端的,你忽然找徐小娟幹什麽?”
夏恬悲傷道:“是小娟保護了我們。現在她的狀況非常危險,而且她肚子裏還懷著小孩,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夏秦知道,徐小娟是葉黎的老婆,懷了孕,而且她本身隻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之前他和夏恬的情況危險不已,被殺手集團包圍了,僅憑徐小娟一個人,怎麽救得了他們?如果真的是她出手相救,那她為什麽不在這裏?
夏秦越發疑惑,張嘴正想問,卻驚訝發現上一刻還在眼前的夏恬,仿佛瞬移一般,已經消失無蹤了。
夏秦的心微微一沉。他能感覺到,現在的夏恬無比強大,因為她的“念”宛如汪洋大海,浩瀚無窮。
以她的力量,想要閃身瞬移的確不是什麽難事。
隻不過夏秦心裏依舊擔心夏恬。他總覺得,夏恬身上藏著很深的秘密。畢竟她之前還命懸一線,現在卻生龍活虎,完全不像病人。
夏秦沒走,照夏恬說的,留在原地等待。
他隻等了不到兩分鍾,夏恬便扶著徐小娟走來了。
如夏恬所說,徐小娟的狀況糟糕不已,原本水潤可人的臉,現在已是慘白一片。而且她現在還處於昏厥狀態,眉宇中滿是痛苦之色,仿佛做夢也在承受莫大的痛楚。
夏秦連忙問道:“她怎麽了?”
夏恬憂傷道:“小娟的身體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細微卻邪惡的‘念’侵蝕了。她自己可以抵抗這股‘念’,但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行。”
夏秦問:“那怎麽辦?要我送她去醫院嗎?”
夏恬搖頭道:“不用了。我已經幫她把那股‘念’清除了,等不了多久,她就會醒來。隻希望她的孩子不要因此出事,不然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夏秦沉默。
夏恬把徐小娟扶到邊上,靠岩壁放下,轉過身說道:“哥哥,雖然我之前一直昏睡著,但並沒有失去對外界的感知。我知道你遇到了殺手集團伏擊,甚至知道你沒擋住的那顆子彈,其實是小娟用‘念’抵擋掉的。”
夏秦一驚。他之前的確沒弄懂,為什麽夏恬昏睡著還能讓子彈消失,現在才明白,竟是徐小娟幫了忙。緊接著,夏秦又有了疑問,順著問道:“既然徐小娟會使用‘念’,那她怎麽會打不過那群殺手,反而被暗算?”
夏恬輕歎道:“小娟沒有和殺手集團戰鬥,暗算她的人是追殺過來的萬青虹。如果不是小娟攔住了萬青虹,我們現在已經死了。”
夏秦啞口無言。
夏恬道:“你被催眠之後,有另外一個殺手來救我們。我若沒猜錯,那個殺手應該是錢漫欣的人。那個殺手好像有什麽顧慮,隻盡力保護我們,卻不反擊。後來那個殺手以及圍困我們的殺手集團都走了,至於原因是什麽,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