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生魂
黑色旋渦無限擴散,遊萬金體表溢出的“念”已攀升到一個遠超沈星暮認知的高度。
此時此刻,沈星暮嗅到了強烈的危機感,一股死亡的氣息彌漫他的身心。他甚至不懷疑,如果遊萬金忽然抬手對他打一拳,哪怕他們相距二十米以上,這一拳產生的高頻率、高衝力氣浪便足以將他打成碎片。
他認清了自己的處境,便想盡辦法試圖離開這裏。可是天台上的“念”屏障極強,以他現在的力量絕對無法突破。
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出有效的辦法,不然就算遊萬金不對他發動攻擊,這不斷積攢起來的惡念,也會在某個時間點達到爆破的臨界。
由無數惡念交織起來的黑色旋渦,一旦爆破,必將產生無與倫比的破壞力。
沈星暮沒有信心抵擋旋渦的爆破,便隻能爭分奪秒,努力壓榨自己的大腦,迫使自己去想辦法。
而他現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辦法,便是把唐靜舒當做人肉盾牌,試著碰運氣躲過這一劫。
這樣做的確能一定程度提高他的存活率,但這對唐靜舒似乎又顯得太過殘忍。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沈星暮不打算這麽做。因為他至今猶記藍百合三星酒店裏,唐靜舒牽著鬱小甜遠去的淒涼背影。
雖然唐靜舒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女人,但毫無疑問的是,她也是一個非常可憐的女人,可憐到讓人心碎。
沈星暮拚命去想辦法。說來諷刺,他最愛的人是夏恬,但在這極度危急的時間點,他想到的人卻是童遙。
因為童遙有著讓人琢磨不透的腦洞,她總能在看似死局的難題裏,另辟蹊徑,想出有趣的辦法,輕而易舉破局。
——如果是童遙的話,她會怎麽做?
沈星暮想到這句話時,忽然想起,自從他和夏恬結婚以後,童遙便好像從他的世界完全消失了。
這一年多時間裏,他們一次也沒見過,哪怕是逢年過節,也未曾有過半句短信問候。
他不聯係她,她便絕對不會打擾他的生活。就仿佛,他們早已變成“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沈星暮不得不承認,在幹脆利落這方麵,她的確比世上不少女人都要強出一大截。或者說,拋開她的美麗麵容,她的這一性格,也足以吸引不少男性。
沈星暮發現自己越想越多,便猛地一咬牙,止住自己的思緒,繼續思考眼下的破局之法。
他埋頭看著地麵,驀然的,一個很好的辦法浮出腦海。
縱然天台的四周被“念”屏障覆蓋又能怎樣?跳天台又不是唯一的、離開天台的辦法。
天台上有門,他完全可以擰起唐靜舒走樓梯下去啊。哪怕天台門是鎖著的,而且門是向裏開的,這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麽難事,隻需一拳將門打碎就行。或者說,再退一步,天台上的門也被強大的“念”封鎖了,他也可以直接打碎天台的地麵,跳到下一層樓,再走樓梯逃脫。
沈星暮一念及此,便毫不猶豫擰起唐靜舒,快速向天台門跑去。
遊萬金的位子距天台門比較近,沈星暮越靠近,便越感覺到恐怖的壓迫力。那無盡的惡念,仿佛隨時都會侵蝕他的身心。
當沈星暮距離天台門還有三米距離時,他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已是他能靠近的極限,若再向前,黑色的惡念旋渦便足以對他構成傷害。
沈星暮沉吟片刻,放棄了走天台門的想法,而是後退數步,抬手一拳轟向地麵。
地麵破開一個鍋底大的窟窿,碎落的牆壁砸到下一層房子的客廳裏。沈星暮探過頭看了一眼,確定碎牆沒有砸到樓下的人之後,便毫不猶豫抓起唐靜舒,蠻橫地將她整個人丟下去。他知道,縱然唐靜舒現在的狀態很不好,這三米多的高度也不足以摔死她。
正當沈星暮準備一躍而下時,身後忽然響起了“簌簌”的摩挲聲,仿佛一隻風箏正迎風飛舞。
沈星暮猛地回頭,便看到天台邊上多出了一個人,正是葉黎。
沈星暮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疏忽。之前他和葉黎通過電話,知道葉黎正向這邊趕來。可是後來遊萬金的情況越來越不對,沈星暮已經放棄再對付他的念頭,隻打算盡早脫困,卻忘了在這之前,打電話告訴葉黎。
而且天台四周分明籠罩著異常強大的“念”屏障,沈星暮無法突破的情況下,葉黎也應該無法突破。
此刻葉黎的出現,已然超出沈星暮的預計。
沈星暮能想到的可能隻有一個,便是葉黎在打完電話之後,就以最快的速度向黃金鄉這邊趕來。而四周的“念”屏障,隻禁止天台上的人出去,卻不阻止天台外的人進來,這才導致葉黎可以從外麵一躍而上。
這會沈星暮已來不及解釋。他能感覺到,以遊萬金為中心的惡念旋渦已經狂暴到即將爆破的臨界,當即大吼道:“葉黎!打碎地麵,然後跳下去!”
葉黎才來這裏,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手上雖然照著沈星暮的話做,但動作不是特別快,而且還滿是疑惑地問道:“現在是什麽情況?那個滿臉傷疤的男人就是遊萬金嗎?”
沈星暮厲聲道:“不要多問!先聽我的就對了!”
他說完,便先一步跳到了樓下的房子客廳。這座房子雖然有人住,但現在主人不在,這算是免去了不少麻煩。
僅片刻,葉黎也從房頂的另一個窟窿跳了下來。
而他剛著地的那一刻,天台上似乎發生了很洶湧的能量爆破。
惡念的爆破和炸彈爆破不一樣,這種爆破沒有尖銳的聲響,也並不會造成大規模的建築破壞。但高濃度的惡念一瞬間炸開,所產生的靈魂等抽象層次的衝擊,便宛如火山爆發抑或是海嘯翻滾一般強大。
沈星暮將自身的“念”提升到極致,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擰起唐靜舒衝出房門,順樓梯連下六七層樓,這才勉強撐下來。
而他熬過這一劫的代價也不小。他的“念”幾乎消耗殆盡,全身疲憊到了極點,連站著都有些吃不消,隻能靠在樓道的牆角喘氣。
沈星暮逃跑的時候,葉黎也快步跟上了。他的情況並不比沈星暮好太多,同樣是臉色蒼白,全身脫力。
兩人都靠在牆邊喘氣,感受被強大惡念侵蝕過的餘悸。反倒是仍處於昏厥狀態的唐靜舒,此刻還能安靜睡著。
兩人休息片刻,葉黎終於先一步開口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沈星暮把遊萬金啟動“惡靈咒術”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並且補充道:“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能趕過來,也沒想到天台上的‘念’屏障不會攔截你,所以之前沒打電話告訴你。”
葉黎苦笑道:“所以我不僅白來了一趟,而且還差點被卷入無妄之災?”
沈星暮點頭道:“你總結得非常透徹。”
兩人閑聊這會,也慢慢恢複了些許體力,便都站起身,準備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至於天台上的遊萬金到底怎麽樣了,兩人都不想再去探查。
然而世上的許多事情往往是身不由己。
他們想走,卻已走不了了,一股強大到幾乎令他們窒息的壓迫感陡然席卷開來。
兩人剛站穩身子,便又猛地一顫,癱倒在牆角邊。
一個若虛若幻的靈體,居然緩緩地飄到了他們這一層樓道。
靈體懸浮著,雖然是透明狀,但麵容與身形輪廓都清晰可見,正是之前的遊萬金。
隻不過此刻的靈體麵部是黑色的,宛如濃墨滴在白紙上那種深邃的黑色。這種黑到完全無法捕捉表情的臉,仿佛時刻強調著,它就是黑暗與邪惡的一部分。
沈星暮的神色變得凝重,雙手撐地,試圖站起身來。然而靈體的壓迫力宛如大山一般,強大的精神負荷,幾乎完全麻痹他的身體。
旁邊葉黎的情況也幾乎一樣。
此時此刻,兩人又一次變成俎上魚肉,這種難以形容的無力感,和他們上次直麵安夢初時一模一樣。
靈體漂浮著,緩緩地、緩緩地靠近二人。
他的腳沒有著地,卻好像飄出了腳步聲,那是地獄死神的腳步,正以極其緩慢、極其折磨人的速度,前來向二人索命。
沈星暮的額上滲出冷汗,絞盡腦汁去想辦法。然而現在無論他想到什麽辦法都已無濟於事,因為麵對這種局麵,哪怕是有著驚豔思考能力的童遙也絕對無法破局。
眼下的形式,如果沒有外力出現,沈星暮和葉黎的下場隻有一個,便是被遊萬金化身的靈體奪走性命。
然而外力偏偏就在這時出現了。
當靈體抬起手,緩緩抓向沈星暮的頭顱,一聲清亮的女聲從樓道下麵響起。她用清脆動聽的聲線說道:“我說遊萬金,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惡靈咒術’不要隨便使用,因為使用者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複嗎?”
靈體伸出的手忽然僵在空中,一動不動,仿佛移動的提線木偶忽然被人控製了線條。
沈星暮沒偏頭看向樓下,卻已知道來人是誰。他能識出這個聲音的主人,在這種情況下,也隻有身為“天神”祭司的杜貞,能用這樣歡快的語氣說話。
杜貞身著藍紫色連衣裙,衣裙接口處還捆了一條月白色腰帶,走動中,烏黑長發與衣袂旖旎交織,宛如來自夢中的絕色仙子。
她蓮步款款而來,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早已化作靈體的遊萬金,而是嬉笑著看向沈星暮,調皮地問道:“兒子,別怕,媽媽來救你了。”
沈星暮冷冷地盯著她,心中卻已翻滾起萬千思緒。他能聽出來,杜貞說這句話絕非出於調侃,因為在遙遠的少年時代,他的母親杜茜,的的確確對他說過這句話。而且那時她說這句話的神態與語氣,和現在的杜貞一模一樣。
——杜貞,你到底想向我傳遞什麽信息?你和母親,到底有著什麽關係?
這樣的問題,沈星暮早已問過,但杜貞從未回答過,而且此時此刻,也明顯不是再問這些問題的時候。
沈星暮盯著杜貞,一句話也不說,安靜看她處理遊萬金的靈體。
從杜貞出現開始,靈體就一直處於靜止狀態。而當杜貞伸手向靈體抓過去,靈體那漆黑的臉上忽然浮出了強烈的驚恐之色。它睜大眼,發出尖銳的呼聲,像是在訴說什麽或祈求什麽。
杜貞保持甜美的笑容,很溫和地搖頭道:“遊萬金啊,你怎麽說也是當過不少年賭王盟龍頭的人,怎麽到了現在還這麽天真啊?我很早以前就對你說過,你隻需要聽我們的,保你榮華富貴,作威作福一生。可是你偏偏不識好歹,偷偷組織自己的勢力就算了,還私自招納懂得‘念’的高手,企圖與我們作對。這些也就算了,反正你和那對莫姓兄弟,在我們眼中也算不得什麽,頂多視作跳梁小醜圖一樂就算了。我們一直容忍你,隻不過是看你經營的賭王盟的確能給我們帶來不少收益。現在好了,你為了擴大勢力,不僅對巨鼎門下手,還對我的兒子下手,最要命的是,你還用了一道不完整的血符把自己變成要死不活的生魂。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有什麽理由救你?”
杜貞說的這一大段話,沈星暮都記下了。其中大部分信息,沈星暮都能理解,但“生魂”是什麽,他目前還不懂。
杜貞的話剛說完,靈體立刻發出尖銳的咆哮聲,抬手便抓向她的腦袋。
沈星暮心中一凜,因為這一抓蘊含的強大力量,足可將他瞬間抓成碎片。卻不知,杜貞怎麽應付。
在沈星暮的注視中,杜貞很隨意地抬了抬手,宛如接東西一樣,很自然地遏製了靈體的攻勢,並且手腕一轉,輕輕扭動,便將靈體的整條手臂扭了下來。
靈體發出淒厲的哀嚎聲,卻沒有就此收手,再一次咆哮著攻擊過來。
杜貞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抬手對著靈體的胸膛輕輕一拍,靈體便瞬間扭曲起來,變成不可名狀的畸形物,滾落在地上。
爾後杜貞抬腿輕輕一踩,靈體便徹底消失無蹤了。
沈星暮看完杜貞對付靈體的整個過程,便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強大,遠在他的想象之上。
或者說,當初的杜昌翊其實也是非常強大的人,畢竟他能逼得杜貞使用“鬼化”的力量。隻不過那時的沈星暮還不懂得“念”,對他們的力量沒有明確的認知。
杜貞做完這一切,甜笑著蹲下身子,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問道:“兒子,你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想問我?”
沈星暮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問什麽,你就回答什麽?”
杜貞抿嘴道:“那可不行。”
沈星暮問:“生魂是什麽?”
杜貞莞爾道:“生魂就是活人的靈魂啊。活人的身體與靈魂原本高度契合,宛如早就被擰緊的螺釘與螺帽,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分開的。隻有在人死之後,身體腐爛回歸大地,靈魂則前往最終去處。但遊萬金不知天高地厚,強行使用‘惡靈咒術’,而且還是符文回路不完整的‘惡靈咒術’,直接導致彌漫在這附近的無形惡念不斷匯聚,逐漸衝破了他的身體與靈魂的契合,使得他的靈魂被剖離出來,並且被惡念完全侵蝕,變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沈星暮又問:“靈魂的最終去處是哪裏?”
杜貞嬉笑道:“我又沒死過,當然不知道靈魂的最終去處在哪裏。”
沈星暮沉默。
杜貞問:“你沒有其他問題了?”
沈星暮道:“我的問題非常多,但我知道,就算我問出那些問題,你也不會回答。”
杜貞拍拍手,甜笑道:“既然你不問,那我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