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溫暖
元成輯真的怒了,他問範雲汐,臉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可是她不解釋,而且還溫婉地笑,說這隻是小傷,等幾天傷疤自己就愈合了。
女孩子臉上的傷,怎麽可能是小傷?這麽長、這麽寬、這麽深的一條血痕,縱然結了痂,愈合了,也不可能不留疤。
她為什麽還能笑?莫非她不知道,因為這條傷疤,她已經不如以前美麗了?
她被某個蛇蠍女人毀了臉啊。
元成輯好想撫她的臉,安慰她,向她保證,“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你”,可是他說不出這種深情到宛如言不由衷的做作之語。因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她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女孩子,她從不在他麵前表現出柔弱。她總是在笑,笑得那麽觸目,那麽令人心碎。
元成輯覺得,如果自己對她表露關懷,對她反而是另一種層次的傷害。
所以他也什麽都不說。隻不過不說不代表不聞不問,更不代表不做。
元成輯能猜到,在這個班級裏,能狠下心做這種事情的女生隻有一個,那就是米依依。
她長了一張美麗的麵孔,還擁有與生俱來的富碩與優越。隻有常年嬌生慣養,宛如貴族公主的她,才會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才會甜笑著說一些焚琴煮鶴的混賬事。
元成輯做了決定,無論自己的舉動會造成怎樣可怕的後果,也無論自己能不能承受那樣的後果,他也一定不會讓米依依好過。
當然,他也不會什麽都不查,就對米依依實施報複的蠢貨。至少在他進行報複之前,要進一步確認,劃傷範雲汐的臉的女生,是不是米依依。
他不能傻到僅憑猜測就胡亂行事。
為此元成輯花了兩百塊從米依依的一個同寢室友的口中購買消息。他的猜測得到了確認,傷害範雲汐的人真的是米依依。
學校圍牆前的大楊樹下,女生露出憐憫而無奈的神色,歎息道:“範雲汐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室友,在寢室裏,她總是主動打掃衛生,並且幫室友們打熱水。她從不抱怨任何事情,有時候還會耐心地給其他室友講題。她很好,但有的時候,越好的人,越容易遭人忌妒。華誌昂的抽屜裏藏了情書,是他準備寫給範雲汐的。這封情書被米依依發現了,所以範雲汐遭了秧。米依依一口咬定,說範雲汐勾引她的男朋友,就叫人按住範雲汐,拿圓珠筆劃傷範雲汐的臉。”
元成輯冷聲問道:“米依依還對雲汐做過什麽?”
女生苦澀道:“暫時沒有,不過可以肯定,隻要範雲汐還在學校一天,她的日子就不會好過。米依依說了很多狠話,罵範雲汐是一個賤人,婊子,甚至揚言要弄死她。”
元成輯給了錢,默不作聲,轉過身就走。
女生急聲說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這些話是我告訴你的啊。我隻想平安畢業,米依依這種女生,我是真的得罪不起。”
元成輯不回頭,隻淡淡地應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另外,謝謝你。”
雖然俞縣七中很大,校園裏有不少商店,出售許多生活用品,但沒有元成輯想買的東西。
元成輯當天曠課翻牆出校,買了老鼠貼,去了縣城外的一棟廢棄的爛房子。
房子破破爛爛的,梁柱大多腐朽,黑漆漆的,有些地方還爬上了青苔。
房子裏麵,漆黑一片,老鼠四處竄動。
元成輯沒做思考,便把老鼠貼取出來,放到爛房子的門口,並在老鼠貼上撒上細碎的餅幹做誘餌。
天黑之前,元成輯抓到了七隻老鼠,全都被他裝在尼龍口袋裏。
他準備把這些活老鼠全都塞進米依依的課桌抽屜,嚇她個魂飛魄散。
但很快的,元成輯覺得這樣不妥。老鼠最多隻能嚇嚇米依依,並不能對她造成實質的傷害。米依依這種女生,如果不受到實質的教訓與威脅,不可能學乖。
元成輯想弄一條活蛇塞進米依依的抽屜,那條蛇最好能咬上她一口,這樣才能消自己的心頭之恨。
元成輯本身不怕蛇,但自己又確實不會抓蛇,便隻能想辦法買蛇。可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哪裏有賣蛇的地方。
元成輯最後沒弄到蛇,但他想到了好辦法,便是寫紙條恐嚇威脅米依依。
當天晚自習下課,班上同學差不多都走完了,範雲汐卻一直坐在座位上不動。
元成輯問:“雲汐,你還不回寢室嗎?”
範雲汐莞爾道:“我和你說了,別叫我雲汐。”
元成輯問:“小汐,你什麽時候回寢室?”
範雲汐道:“我想安靜看會書再走,辛棄疾的詞很多,我還沒看完呢。”
元成輯點頭道:“我陪你一起看。”
範雲汐甜笑一聲,又一次把那本《辛棄疾詞集》放到兩張課桌中間,兩個人一起看。
元成輯很喜歡和範雲汐一起看書,他覺得這是莫大的享受。
可是今天他並不享受,心中隻有濃濃的悲傷與怒火。
他看到一首《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裏麵有一句“娥眉曾有人妒”,翻譯是“隻因太過美麗遭人忌妒”。
元成輯也認為,米依依是忌妒範雲汐,方才找借口對她動手。
女生的忌妒,的確可怕到無邊無際。
可是一個女生忌妒另一個女生的同時,千萬別忘了可能存在的、某個小男生的怒火。
快熄燈的時間,範雲汐準備回寢室,並且想邀元成輯結伴,元成輯拒絕了。
範雲汐走後,元成輯幾乎把事先藏好的老鼠袋子取出來,並且寫了一張紙條,內容是“如果你再敢傷害米依依,我就放蛇咬你”。
他把老鼠袋子解開,同紙條一起塞進米依依的課桌抽屜,並把抽屜緊緊合上。
做完這些,他感覺愉快極了。
他一想到米依依明早驚叫哭喊的樣子,就忍不住笑。
然而事實是,他做了最錯誤的行動。
次日清晨,米依依沒有驚叫,也沒有哭喊,在她抽屜裏亂竄的老鼠,竟被她一巴掌一個拍翻在地上。
她甚至抓起一隻半死不活的老鼠的尾巴,將活老鼠當玩具一樣懸在空中晃來晃去。
元成輯終於意識到,自己花一下午時間去抓老鼠,本就是徒勞之舉。
若強加一個邏輯關係,因為蛇蠍不怕老鼠,所以心裏裝著蛇與蠍的女生,當然也不會害怕老鼠。
元成輯暗中懊惱自己的失策,準備另想辦法報複米依依。
然而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寫的那張紙條,已經埋下了禍根。
元成輯再次找舒博幫忙,希望能弄一條蛇。他覺得,自己沒辦法搞定的事情,舒博未必沒有辦法。
他的想法是對的,舒博的確有辦法弄到蛇,隻不過舒博幫忙有個前提,便是必須弄清楚事情原委。
元成輯想到舒博對範雲汐的凝視,心中些許遲疑,有些害怕舒博趁火打劫。但他一想到舒博之前爽快地幫了自己,便有了一絲僥幸,希望舒博始終惦記著兩人友誼,便把範雲汐的遭遇如實說了出來。
舒博聽完之後,冷冷問道:“你的報複方式就這麽簡單?”
元成輯愣住。
舒博道:“華誌昂也好,米依依也好,對付這種人的最好辦法就是一杆子打死,不然事情隻會沒完沒了,到最後受傷害的人依舊是範雲汐。”
元成輯忍不住捏緊拳頭。他不得不承認,舒博的說法非常有道理,無懈可擊。可是他自己並沒有對付米依依的實力。
舒博道:“要不這樣,我去找米依依談一下。如果談的順利的話,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如果不順利,那就隻能好好打一場了。雖然我不喜歡打女生,但有的女生,的確是不打不行。”
元成輯重重點頭道:“謝謝你,舒博。”
當天晚自習,元成輯清清楚楚看見,範雲汐哭了。她的眼角有淚水,似乎非常傷心。
元成輯不能想象,被人劃傷臉都能溫婉而笑的堅強女孩,有什麽事情能讓她悲傷哭泣?
範雲汐哭了一整個晚自習,眼睛哭得腫腫的,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變得更加難看。
晚自習下課,同學們都三三兩兩離去,範雲汐卻不走,她坐在座位上繼續哭。
元成輯忍著心疼,小聲詢問道:“雲汐,你怎麽了?”
範雲汐忽然大叫道:“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雲汐!我們的關係還遠遠沒有好到,可以直接省姓叫名的地步!”
元成輯完全怔住。他認識她差不多一個月了,卻從未見她發過火。仿佛她有著一顆永遠淡薄俗世的出塵之心,所以她總能溫婉甜笑。
可是今天不一樣,她忽然哭了,發火了。她在他心中的形象,發生了些許坍塌。
原來她並不是超凡脫俗的仙子啊。九天上的仙子隻會笑,笑得宛如幸運女神,範雲汐會哭,會大吼大叫,所以她也僅僅是普通的小女生。
元成輯心裏有些慌亂,不知該說什麽。
範雲汐忽然大聲問道:“為什麽!”
元成輯不解道:“什麽為什麽?”
範雲汐擦著眼淚,紅著眼問道:“為什麽要把老鼠放進米依依的抽屜?為什麽要寫那一張紙條?莫非你不知道,你這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害我?”
元成輯無言以對。
範雲汐抽泣道:“你知道嗎。尖銳的筆頭在臉上劃動是什麽感覺?好痛、好難過、好想哭,我沒做錯任何事情,卻為什麽要承受這種折磨?我好不容易從失落與絕望中走出來,你又要把我扔回失落的深淵?我完全不敢想象,我今天回寢室,米依依又會對我做什麽事情。把我按在地上扇巴掌?用煙頭燒我的手?還是直接用鋼針紮我?”
她哭著,每句話都充滿悲傷與絕望,仿佛她變成了即將步入地獄的苦命人。
元成輯的心在顫抖。他沒想到,自己的舉動竟會給範雲汐帶來如此深層次的恐懼。
他現在該做什麽?安靜看著她哭?抑或是陪著她哭?
元成輯沒哭。縱然他心裏宛如千刀萬剮,他也隻能忍著痛,不流一滴眼淚。
如果他也哭了,她的世界會不會轟然崩塌?
元成輯想了好久,腦中無端浮出辛棄疾的詞句。於是他咬著牙,認真說道:“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範雲汐的睫毛輕輕一顫,忽然大吼道:“你知道這兩句詞的意思嗎?你總是自以為是,不懂裝懂!”
元成輯沉聲道:“我的確不懂辛棄疾。如果不是你前段時間忽然拿出一本《辛棄疾詞集》,我或許根本就不記得以前還學過這個詞人的詞。”
範雲汐道:“不懂,就不要隨便吟誦別人的詞。”
元成輯道:“但我知道,你現在的確在尋那個‘他’。”
範雲汐安靜流淚,卻不說話。
元成輯道:“你害怕米依依再對付你,那就不回寢室吧。”
範雲汐怔住,問:“什麽意思?”
元成輯道:“現在是九月,夜晚的氣溫不是特別涼,稍微咬咬牙,在教室裏睡一晚也是可以的。”
範雲汐道:“我能在教室睡一晚,卻不能睡一年。”
元成輯沉聲道:“可以的。”
範雲汐問:“天冷了怎麽辦?”
元成輯道:“我可以把被子抱來教室,也可以替你添衣服,隻要你不嫌棄我的衣服太難看。”
範雲汐問:“我洗澡怎麽辦?”
元成輯道:“學校裏有民房,也有一些悄悄對學生開房的賓館,我可以帶你去那裏洗。”
範雲汐道:“我沒有那麽多錢。”
元成輯道:“雖然我家不富有,父母都給不了我太多錢,但我會撒謊,有的時候,我隨便撒個謊,就能從父母手上騙來好幾百塊。”
範雲汐道:“我一個人在教室裏會害怕。”
元成輯道:“所以我留在教室裏陪你。”
範雲汐道:“有你在我更害怕。”
元成輯道:“我可以離你遠遠的。”
範雲汐沉默,紅紅的眼圈裏似乎有了些許期待。
元成輯認真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範雲汐問:“真的?”
元成輯道:“真的。”
範雲汐不哭了。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忽然問:“我是不是變得很難看了?”
元成輯道:“是的。”
範雲汐問:“既然難看,為什麽還要陪我?”
元成輯道:“因為我也長得難看。”
範雲汐掩住嘴,竟“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件事說定,兩個人真的決定留在教室裏過夜。
似乎範雲汐目前麵對的難題,真的迎刃而解了。
兩個人分別坐在教室的兩個角落,保持一個極其安全的距離各自睡覺。
傍晚的時候,窗外的風聲綿長不息,哪怕窗戶緊閉,依舊擋不住無孔不入的涼意。
範雲汐開始打噴嚏,似乎冷得不輕。
元成輯斬釘截鐵道:“我回寢室幫你拿被子。”
範雲汐拒絕道:“不要。”
元成輯問:“為什麽?”
範雲汐道:“誰知道你走後還會不會回來?”
元成輯道:“可是沒有被子,你會著涼。”
範雲汐道:“這時候就該體現你的男士風度,你該借一件衣服給我禦寒。”
元成輯把薄薄的外套脫下來,小心翼翼搭在她的肩上。
範雲汐輕輕哆嗦一下,小聲道:“還是有點冷。”
元成輯思索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光膀子的話,我可以把裏衣也借給你。”
範雲汐道:“還是算了,你若脫光,我反而更冷。”
元成輯問:“更冷的人不應該是我嗎?”
範雲汐道:“你不穿衣服我會害怕,我一害怕就會背脊發涼,然後就會更冷。”
元成輯問:“那我該怎麽辦?”
範雲汐道:“你過來一點。”
元成輯挪動凳子,向範雲汐靠近一點。
範雲汐道:“我叫你過來一點,不是真的‘一點’,你直接來我身邊。”
元成輯端起凳子,摸黑走到範雲汐身邊坐下。
下一刻,元成輯隻覺胸口一暖,竟是範雲汐直接湊到了他的懷裏。
元成輯的身子一僵,瞬間變成木偶,一動不動。
範雲汐道:“這樣就不冷了。”
——這樣豈止是不冷,簡直暖到了心窩裏。人的體溫與愛的力量,果真是溫暖無比。
元成輯這樣想,忍不住伸出手,想將她整個人抱住。
範雲汐沒有抵抗,隻是低語道:“你不準有別的想法,不然我直接就走,哪怕被米依依打死,也不和你在一起。”
元成輯道:“我早已沒辦法再有更多的想法。”
今晚的一切,如夢如幻,美妙溫暖,元成輯的確不會再奢求更多。
範雲汐小聲道:“元成輯,你之前叫我什麽?”
元成輯思索道:“小汐。”
範雲汐道:“不是這個稱呼。”
元成輯道:“我還叫你雲汐,但你不讓我這麽叫。”
範雲汐道:“以後你就叫我雲汐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麵幾乎微不可聞。
元成輯聽到了,便回答道:“好的,雲汐。”
範雲汐沒再說話,像是睡著了。
元成輯不忍心打擾她,便也不說話。
黑暗的教室裏,兩個人相互依偎,安然入睡,是多麽美好的畫麵。
元成輯在想,如果自己是一個畫師,一定畫出此夜此景;如果自己是琴師,一定彈出此夜此情;如果自己是詩人,一定寫出此夜此感。
隻可惜他不是畫師,不是琴師,也不是詩人,隻是一個沒有顏料、沒有音符、沒有詞匯的小男生。
所以他能做的,僅僅就是牢牢銘記這一抹溫暖。
而在他享受溫暖之時,仿佛聽見懷裏的夢囈。她似乎在說“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