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傷痛
在南方,春天起霧便意味著白天有雨。
這一天的確下了雨,不過並非瓢潑大雨,而是宛如綿綿情絲的細雨。因為“春雨貴如油”,所以老天也會吝嗇,這場春雨並沒有持續太久。
中午的時候,雲銷雨霽,天朗氣清,整個天地都透著琉璃子的清晰以及各種草木泥土的清新氣息。
雨過天晴,無疑又是美好的一天。
元成輯和舒博回來了,他們買回了兩台電腦設備,還帶了不少生鮮肉類與蔬菜。電腦自然是替葉黎和沈星暮配備的,而肉類與蔬菜是晚上開燒烤晚會用的。
兩台電腦的外設配置都非常不錯,機械鍵盤與遊戲鼠標都是中高檔層次,顯卡也是偏高檔的x1060。
葉黎曾在銷售公司上過班,擁有過自己的工作電腦,對電腦的行情稍有了解,知道這兩台電腦的總價值在一萬塊以上。
他心裏暗自高看元成輯的同時,元成輯卻很淡定地解釋道:“這兩台電腦都是主人用過一年後的二手電腦,並不是特別貴,你們不用記在心上。”
葉黎啞然失笑。
午飯時間,全工作室成員都在二樓第四間空出來的休息室裏吃飯。
元成輯的確管員工們的餐飲,隻不過餐飲條件很一般,和路邊賣的十塊錢盒飯沒太大區別。
葉黎吃飯的時候,再一次察覺到那個不知名的少年的冰冷磨光。他就蹲坐在葉黎對麵,吃東西的同時,兩眼略帶疑惑,卻又冰冷無比地盯著葉黎。
葉黎昨晚就從音色中判斷出,扮鬼嚇人的兩個人中,被稱作“小熊哥”的那個人就是這個少年。
葉黎在想,他肯定在疑惑自己和沈星暮為什麽還能處變不驚,淡然若素。
午飯過後,葉黎被分配到二號工作室,也就是二樓順數第三間房,而且位子和蘇小月相鄰。
沈星暮去了一號工作室,挨著一個名叫顏景康的二十三四歲的小夥子。
至於他們為什麽會被分到兩個工作室,原因很簡單。一個工作室隻不過是不到二十平米大的房間,隔開過道之後,最多隻夠放下五張電腦桌。
在其他成員不願意換工作室的情況下,葉黎和沈星暮隻能分開在兩個工作室裏。
葉黎工作的同時也在學習,而他學習的第一件事便是認識《銀河航線》中各種高等文明武器的售價分布。
蘇小月幫葉黎做了一個價格列表,接著耐心講解道:“《銀河航線》中的虛擬武器並沒有固定的價格,就像菜市的菜價總在波動一樣,但它們總體存在兩個大致規則。其一是文明武器的文明等級越高,價錢便越高。其二是同等級文明武器中,屬性和側重領域不同,價格也不同,簡單的規則是,邏輯類武器高於時空類武器高於能量類武器高於輔助類武器。”
葉黎能聽懂,但腦中依舊沒有明確的概念,便問道:“有沒有較為明確的價值尺度,也就是俗稱的常價?”
蘇小月道:“這個很簡單。一般來說,高等文明武器中最低級的一點零級文明武器的最低價在五百上下,一點九級文明武器最低價在兩千上下;二點零級的文明武器的最低價在三千上下,二點九級的文明武器的最低價在二十萬上下,三點零級文明武器乃至是三點零級以上的文明武器,都是五十萬起步。”
葉黎問:“舒博的星空切割刀能賣多少錢?”
蘇小月淡淡說道:“至少一百萬吧。”
——星空切割刀能賣一百萬以上,而文明等級明顯高於星空切割刀的邏輯球,肯定更值錢。
葉黎聽著鼻子裏直入冷氣。雖然沈星暮也曾說過,他的賬號裏的邏輯球至少可以賣兩百萬,但現在再一次從蘇小月口中得到證實,他的心也開始發癢。
葉黎用了大概半個小時時間,基本上記住了各種文明武器的價值。而這期間,他也沒有閑著,而是像謙虛的學徒一樣,和蘇小月組隊,一起刷星空裏的各種高級文明與副本。
《銀河航線》中,一個文明的覆滅可能隻在現實世界的一兩個小時之內。但一個副本的時長往往超過三個小時。而上次的重合奇點全服副本,正常耗時在六個小時以上,隻不過因為惡念空間的幹擾,所有玩家的時間概念都發生了錯亂而不自知。
一下午下來,葉黎和蘇小月擊破了兩個零點七級文明,從中得到了不少能源與材料。
蘇小月很高興,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彎彎的月亮。
她很大方地對葉黎伸出手,甜笑道:“看來我認識你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事情。”
葉黎猶豫片刻,和她握手,便疑惑道:“為什麽這麽說?”
蘇小月道:“因為你讓我從不幸變得幸運。我們今天一下午的收獲可比我平日裏一個星期的收獲還多得多。”
葉黎隻能幹笑。
蘇小月道:“你玩《銀河航線》的時間不長,可能不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我們今天刷出來的材料中,有好幾個材料都有一定幾率熔煉合成成高等文明武器。這些珍惜材料加起來應該能賣八百到一千塊。”
——一下午就賺了八百塊,換成我肯定也非常高興。
葉黎這麽想的時候,卻完全忘記了他給沈星暮當司機,幾乎每天都閑著的情況下,每月還能領到好幾萬塊的工資。
下午的工作結束,蘇小月哼著歡快的曲子,大步往外跑。
元成輯和舒博已經在平房外的寬闊平地上架起燒烤架子,清洗好各種食材。
在夕陽若血的時間點,燒烤晚會便開始了。
舒博、元成輯、蘇小月、以及工作室的其他成員,都端端正正,盤膝圍坐在地上,聊一些和工作無關的話題。
葉黎也坐在其中,沈星暮卻尤為不合群地獨自回房間睡覺了。似乎從這場善惡遊戲開始起,睡覺便成了沈星暮每天必修的重要功課。
當興趣變成了工作,興趣本身便會消失無蹤,甚至變成無形的負擔,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些熱愛《銀河航線》的少年也一樣,當他們把玩《銀河航線》當成工作,便恨不得躺著一動不動睡上三五天,完全不去想與《銀河航線》有關的任何事情。
所以他們現在的聊天非常愉快。
普通的閑話家常,一些平淡到幾乎沒有任何意義的言語,卻能使他們露出心平氣和的笑容。
元成輯和舒博似乎都不愛說話,其他成員在聊天時,他們便忙著準備各種食物,而且他們好像存在一抹很強的默契,彼此間不需要任何言語交流,便將整個燒烤晚會打理得井井有條。
香噴噴的燒烤菜色出爐,成員們各自享受盤中的美味,不時喝上一口白酒或一杯啤酒。
男性成員們喝酒的本事都不小,幾乎都是舉杯便一飲而盡,痛快灑脫,宛如古代的豪爽俠客。
連蘇小月也好像變成了不拘世俗的女俠。她喝酒同樣幹脆利落,無論誰向她舉杯子,她均是甜甜一笑,爾後仰頭便喝。
葉黎變成了這裏最不合群的人,因為他才第一天來這個工作室工作,因為他本身也不喝酒。
葉黎知道,雖然元成輯和舒博都沒說,但這場燒烤晚會其實他們慶祝自己和沈星暮的加入而準備的。
沈星暮完全沒給他們麵子,事後免不了讓人詬病。
而葉黎,現在卻也有些身不由己。
成員們推杯換盞時,當然也有不少人對他舉酒杯,他再三推脫之後,便感覺其他人的神色都變得古怪,像是嘲笑,也像是不滿。
蘇小月嘴裏吐著酒氣,輕輕扯葉黎的衣角,小聲道:“其實喝醉了就埋頭大睡,也是非常難得的體驗。那種體驗有可能讓你仿佛飛上天堂,也可能讓你置身地獄。如果你不嚐試一下,就實在太可惜了。”
葉黎的眉頭立刻皺緊。他並不是滴酒不沾,至少在他和何思語結婚的那一晚,他喝過酒,而且喝出了數之不盡的噩夢,喝出了惡念空間以及自己與妻子的生離死別。
葉黎知道,那一場令他至今耿耿於懷的悲劇其實與酒水沒有任何關係。惡念空間選中了他,無論他喝不喝酒,也都絕對逃不出魔爪。
但他依舊本能地抵觸酒水的氣味。他不喜歡酒燒喉嚨與心肺的灼熱感覺。
葉黎思索著準備再次拒絕時,眼睛卻猛地一收,因為他看到了淚光。
蘇小月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眼中竟滿是悲傷,悲傷到潸然淚下,卻又佯作堅強,悄無聲息擦去眼中的淚水。
——她為什麽哭泣?喝醉了便埋頭大睡,便可能讓自己置身地獄?所以他曾因喝酒,而承受了至今不願回想的經曆?
葉黎思忖著,點頭道:“我陪你喝一點。”
一個悲傷的女人,舉起酒杯向一個男人勸酒,男人卻以“不喝酒”為理由回絕,便顯得太過不解風情。
葉黎隻喝了兩罐啤酒,每一罐都簡單地和蘇小月碰一下,讓後一飲而盡。
啤酒的酒精度數不高,大部分會喝酒的人,喝一兩罐啤酒和喝一兩罐水沒太大區別。但葉黎不一樣,一個從內心深處抵觸酒水的人,往往極容易醉。僅僅兩罐啤酒,便讓他徹底醉了。
葉黎的腦袋發脹,視線越來越暗,隻隱隱看到不斷晃動的酒杯。他聽到蘇小月在輕言細語說什麽,似乎要伸手扶住了他。
他感覺自己離她很近很近,近到足以聞到了她的獨特體味。他意識到有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可是他的腦子已經變成一團漿糊,除了痛就是脹,於是他沒有絲毫掙紮就已不省人事。
當葉黎再次睜開眼時,燒烤晚會已經結束,他躺在一張溫暖的木床上。
木床原本隻有一個架子和一張木板,沒有棕墊,沒有棉絮,隻有一張薄薄的床單。這原本是非常堅硬、冰冷的床,葉黎卻的確感覺到了溫暖。
因為蘇小月就坐在他旁邊,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烏黑濃密的發絲垂下,幾乎蓋住他的整張臉。
葉黎心裏一個激靈,立刻翻身避開蘇小月,靠在牆邊急聲問道:“蘇小月,你在幹什麽?”
蘇小月安靜地盯著葉黎,隻不過她的安靜不再是平日裏的溫和恬靜,而是另一種冷到極致的安靜。
葉黎低頭看向檢查自己的衣服,發現除了外套被脫下了,其他衣物都還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他掃視四周,很快確定這是蘇小月的房間,因為隻有她的房間才會擺放化妝品與布娃娃之類的東西。
葉黎沉著臉跳下床準備出去。
蘇小月卻伸手攔住他,冷冰冰說道:“這就走了?”
葉黎道:“我連自己是怎麽來的都不知道,現在當然要走。”
蘇小月嘲笑道:“看來你還真是一個正人君子。”
葉黎道:“我不是什麽君子,但有一點我無比清楚。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女人,便不能再和別的女人發生這種荒唐而滑稽的事情。”
蘇小月問:“所以你看不上我?”
葉黎皺眉道:“你曾經陰差陽錯地救過我一命,我不想對你說太過分的話。”
蘇小月道:“你能說我什麽?水性楊花?蕩婦**?”
葉黎問:“莫非不是?”
蘇小月道:“你說是就是,因為我現在的確像極了恬不知恥的下賤女人。”
葉黎問:“隻是像?而非真的是?”
蘇小月道:“有的時候,像就是是,是就是像。”
葉黎問:“所以你到底想幹什麽?”
蘇小月麵無表情道:“我知道你們來這裏並不是為了加入成輯的工作室,而是懷著其他目的。我甚至已經猜到你們想幹什麽。”
——莫非她知道善惡遊戲?
葉黎的神色微微一沉,凝聲道:“你繼續說。”
蘇小月道:“成輯的性格溫和,卻也並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他曾受過的苦難,早已刻進人的骨子裏。縱然他本身不記仇,但他也不會容忍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在別人身上繼續發生並持續下去。他創建工作室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夢想,還為了獲得知名度,揭發那個學校的醜惡罪行。”
——苦難?天怒人怨?學校?罪行?她在說什麽啊?
葉黎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但他很聰明,知道這很可能也是攻略善惡遊戲的重要信息,便麵無表情把手探進褲子口袋,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手機錄音功能。
蘇小月繼續道:“成輯曾報過案,也在網上曝光過他們的罪行,隻可惜口說無憑,沒有切實的證據,警方也拿那群人沒辦法。而且那群人敢這麽堂而皇之地犯罪,原因也是他們背後有著強大的靠山。任何一條利益鏈,都少不了最頂端無惡不作卻還能橫行無忌的封豕長蛇。成輯的舉動非但沒有傷到他們絲毫,反而引來了莫大的麻煩。他接到許多恐嚇電話與短信,其中的一些赤裸裸的威脅之語更是令人發麻。可是成輯沒有認輸,他創建工作室,有了知名度之後,一定會毫不猶豫動手。”
葉黎淡淡問道:“然後呢?”
蘇小月道:“那個學校的人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葉黎問:“他們做了什麽行動?”
蘇小月自信道:“你和沈星暮就是他們派來監視成輯的。隻要成輯稍有異動,哪怕是觸犯法律,背負罪名,你們也會毫不猶豫殺掉他!”
葉黎不動聲色。
蘇小月款款走到葉黎麵前,抬手托住他的下巴,口吐芬芳,妖嬈問道:“我說的對嗎?”
她說的當然不對,她從一開始就完全想錯了。
葉黎沒有糾正,而是淡淡說道:“所以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蘇小月道:“因為我想和你做一場交易。”
葉黎問:“什麽交易?”
蘇小月臉上的溫柔盡數散去,變得宛如冤死女鬼般猙獰。她語氣森森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人,你想拿我怎樣就怎樣,但作為交換,你必須幫我殺掉舒博!”
葉黎的心“咯噔”一跳,但臉上仍裝作沉著淡定。他隨口問道:“為什麽要殺舒博?”
蘇小月冷聲道:“因為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葉黎問:“莫非你不知道,舒博是元成輯的好朋友?”
蘇小月道:“就是因為他是成輯的好朋友,我才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葉黎問:“所以元成輯身邊連一個朋友也不能有?”
蘇小月厲聲道:“如果換了任何人,我都不會這麽絕望!你知道嗎?我被舒博強奸了。就在今年年初的某一晚,我喝醉了,被舒博抱到了他的床上。哈哈哈……深交季作友,義重伯為兄,多麽諷刺的詩句?多麽滑稽的友誼?我那麽愛成輯,成輯也那麽愛我。成輯把舒博當成一生是摯友,可他幹了什麽?你告訴我,舒博這樣的人,是不是該死!?是不是該下十八層地獄!?”
她的臉越來越猙獰,可她的眼睛卻濕了,眼淚如雨滑落。猙獰的極致,卻是絕對無法撫平的傷痛。
——這就是蘇小月詛咒舒博的原因?我的天啊,這世上居然存在這麽另類的事情?如果蘇小月真的被舒博侮辱過,那這場遊戲的製勝條件到底是什麽?
葉黎再難掩飾心緒,臉上滿是凝重。他盯著她,沉聲問道:“所以你為了複仇,寧願把自己整個人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