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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新年

  時間匆匆,大雪節氣過後,很快到了年底。


  沈星暮在弭城的工作基本上完成,無論是和虎鷹集團的合作項目合同,還是工程設計、預算、招標等工作,也都處理妥善。剩下的工作均是細枝末葉,完全可以交給高哲羽或者沈氏集團的其他高層來接手。


  沈星暮決定在冬至之前回蟄城,然後留在家裏陪夏恬,直到下一場善惡遊戲開始。


  夏秦一直沒走。自從他認識錢漫欣之後,他也仿佛變成了瘋子。


  他瘋起來的時候,簡直無法無天、甚至是六親不認。


  沈星暮還記得,就在半個月前,夏秦和錢漫欣再一次去了錢家的府邸。


  錢漫欣真的當著夏秦的麵扇了錢霄漢兩巴掌,並且惡狠狠大罵道:“去你媽的巨鼎門!去你媽的錢家!老娘現在是槍神社的人了!”


  那兩巴掌無疑鬧出了莫大風波。錢霄漢動怒了,當時就準備拿下夏秦和錢漫欣。隻不過他們的身手非常好,而錢家的府邸內沒有足夠數量的高手,沒能攔住他們。


  之後夏秦和錢漫欣先後兩次遭到太陽組織的暗殺,結果均是以太陽組織的失敗告終。


  沈星暮原以為,他們鬧夠了就會回蟄城。可沒有。這兩個瘋子把錢霄漢得罪徹底之後,居然還留在弭城四處觀光。


  為此劉俊的電話甚至打到了沈星暮的手機裏。


  電話裏,劉俊的聲音非常沉重,他詢問道:“沈星暮,小夏和你在一起嗎?”


  沈星暮道:“他和錢漫欣一起去觀光旅遊了。”


  劉俊問:“你能聯係到他嗎?”


  沈星暮道:“我聯係不到,不過夏恬肯定可以。”


  劉俊道:“那我麻煩你幫個忙。讓夏恬聯係夏秦,叫他快點回來,弭城畢竟是錢霄漢的地方,他現在鬧出這麽大的事情,各方大勢力都等著看好戲。”


  沈星暮皺眉道:“我盡力。”


  之後沈星暮對夏恬說了夏秦的事情。夏恬很擔心她那位天生桀驁的哥哥,當天就給他打了電話。


  然而夏秦並沒有給夏恬麵子,他在電話裏說道:“恬恬,你在家裏好好待著,過年之前,我會回來。”


  夏恬問:“那你一直留在弭城幹什麽?”


  夏秦道:“我想找個機會,把錢家裏裏外外的人都抬出來扇上兩巴掌。”


  沈星暮從夏恬口中得知夏秦說過的話,也感覺頗為奇怪。就仿佛,夏秦真的接受了錢漫欣,準備不計代價搗毀整個錢家。


  沈星暮回蟄城的當天,接到了夏秦主動打來的電話。


  電話裏,夏秦的語氣依舊輕佻隨意。他淡淡說道:“沈星暮,我現在不方便聯係劉叔,你回蟄城之後,去漁場那邊幫我向劉叔做個任務報告。”


  沈星暮道:“我並不是槍神社的人,這不太合適。”


  夏秦道:“沒什麽合適不合適的,反正你是我妹夫,劉叔不會拿你怎麽樣。”


  沈星暮問:“我該對劉俊說什麽?”


  夏秦道:“你告訴劉叔,嚴振峰早就背叛了我們,他現在是錢風竹的人,被安插在虎鷹集團做內應。錢風竹是一個非常有誌氣的人,他不僅反抗我們槍神社,還想找機會從內部擊垮虎鷹集團,從中獲取驚人的利益。嚴振峰之所以會失蹤,就是錢風竹害怕自己的計劃暴露,才不得已將他召回巨鼎門。”


  沈星暮問:“就這些?”


  夏秦道:“當然不止這些。錢霄漢患了絕症,活不過明年開春,不然錢漫欣也不可能那麽容易扇他兩巴掌。錢霄漢一死,巨鼎門會被錢風竹接手。而錢風竹一直主張聯合其他幾個大城市的大勢力圍剿我們槍神社,在幾年前,他就已經在籌劃這件事。他的主要拉攏對象是緒城的賭王盟,至於錢風竹和遊萬金有沒有達成一致共識,我就不知道了。”


  沈星暮點頭道:“還有嗎?”


  夏秦道:“錢漫欣是一個非常有本事的女人。她能從錢風竹手中搶來太陽組織的使用權,便可見一斑。現在錢漫欣已經完全叛離巨鼎門,我希望劉叔能收留她,讓她在我們槍神社做個部長什麽的。有她在,對我們槍神社的發展百利無一害。”


  沈星暮皺眉道:“你已經接受她了?”


  夏秦不以為意道:“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當然容易被人接受。不過你可不要亂想,我可沒對她做過什麽,我們隻是暫時同仇敵愾而已。”


  沈星暮問:“關於錢風竹的事情,都是錢漫欣告訴你的?”


  夏秦道:“是的。”


  沈星暮問:“錢漫欣為什麽要暗殺你?”


  夏秦道:“這件事說來話長。錢漫欣一直想毀掉賭王盟,至於原因是什麽,我也有些猜不透。她派人暗殺我,為的是吸引槍神社的仇恨。如果她暗殺成功,槍神社勢必對巨鼎門宣戰,而以巨鼎門現在的力量,很可能被槍神社完全滅掉。”


  沈星暮道:“如果她暗殺失敗,無法挑起槍神社和巨鼎門的戰爭呢?”


  夏秦道:“她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沈星暮問:“什麽意思?”


  夏秦道:“意思是,她隻能用美人計色誘我,然後唆使我對巨鼎門發動進攻啊。”


  沈星暮心頭輕歎,沉聲說道:“你想錯了。”


  夏秦問:“哪一點錯了?”


  沈星暮道:“你錯得非常離譜。錢漫欣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暗殺你。她派遣的十三名殺手,其實都是實力非常弱的那種,隻不過他們都被錢風竹暗中替換成了頂級殺手。”


  夏秦驚訝道:“你怎麽知道的?”


  沈星暮道:“我先後和太陽組織的殺手以及錢漫欣對話之後,便知道這件事了。”


  夏秦問:“這也是‘念’的力量?”


  沈星暮道:“這是腦子的力量。”


  夏秦久久不語。


  沈星暮道:“錢漫欣對你說的每句話基本上都是真的,她的確在很早以前就開始仰慕你了。她願意為你去死,這就是最好的證據。至於她為什麽憎恨錢家,我也知道原因,但我不方便告訴你。”


  夏秦問:“所以錢漫欣根本沒瘋?”


  沈星暮道:“大智若愚,看上去像瘋子的人,反而是最清醒的人。”


  夏秦問:“那我該怎麽辦?真的把她領回去當老婆?”


  沈星暮道:“這是你的事情,我已經給過建議,至於怎麽處理,由你自己決定。我現在開著車,如果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就掛了。”


  夏秦急聲道:“等等!”


  沈星暮問:“還有事?”


  夏秦道:“你告訴劉叔,我昔日沒斬幹淨的禍患也在弭城。”


  沈星暮不解道:“什麽禍患?”


  夏秦道:“萬青虹也在弭城,並且和錢風竹走到了一起。”


  沈星暮回到蟄城時才得知,夏恬又搬去了東郊的別墅,而原因是別墅裏有麻將機。


  自從上次沈星暮和葉黎坐在麻將桌前輩肖淺裳“血洗”之後,夏恬居然也對麻將產生了興趣。


  沈星暮不在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裏,她的娛樂方式從《銀河航線》漸漸變成了麻將。


  沈星暮為她新聘的保鏢周泳航成了她的牌友,不隻周泳航,連葉黎和高哲羽也沒能逃脫。


  一張麻將桌前,一個女人對戰三個男人,而結果是,麻將技術最好的高哲羽輸得體無完膚,反倒是幾乎不會打牌的夏恬贏得盆滿鍋滿。


  沈星暮懷疑高哲羽在故意放水,為此他專門留在別墅裏看夏恬打了一下午麻將。


  夏恬的確是一個非常幸運的女人,興許她的不幸都在宛如地獄的十年掙紮裏耗盡,現在的她隻有好運。


  她隻是剛入門的新手,但每一把牌都好得出奇,而起手就聽牌更是屢見不鮮。


  這樣的手氣,想不贏錢也難。


  下午的時候,夏恬居然要親手做晚飯,讓沈星暮頂替她的位子去打麻將。


  同樣的位子,但換成沈星暮之後,就不再好運。


  沈星暮隻坐了不到半個小時,便成功送出一千多塊。


  當然,以沈星暮現在的能力,想用“念”在牌桌上做一點手腳,容易至極,隻不過他並沒有那麽做。


  沈星暮發現葉黎變得非常愛吃糖了。他坐在牌桌前,幾乎每過十分鍾,便會塞一顆糖果進嘴裏。


  為此沈星暮專門問過他,而他的回答是“吃糖補腦”。


  沈星暮忍俊不禁。


  晚飯過後,客人們都走了,沈星暮和夏恬又是一晚纏綿。


  次日清晨,沈星暮去了劉俊的漁場。他知道,這家規模浩大的漁場,不僅僅賣魚,還出售槍支,是槍神社最重要的基地。


  漁場裏的每一個漁夫都像極了身經百戰的高手,饒是沈星暮走在漁場裏,也能感覺到凝重的壓抑感。


  漁場深處的豪華房間裏,劉俊依舊是安靜坐在輪椅上,一口有一口地抽著雪茄煙。


  沈星暮把夏秦說的話如實轉告給劉俊,卻沒有急著離開的意思。


  劉俊遞了一支雪茄煙給沈星暮,慈祥道:“你還有事嗎?”


  沈星暮道:“劉先生,有一件事我非常不理解,希望你能幫我解惑。”


  劉俊問:“什麽事?”


  沈星暮問:“你叮囑夏秦一定要去找我,是不是早就猜到他會遇到危險,並且在他遇險的時候,我會救他?”


  劉俊搖頭道:“你想問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沈星暮盯著他,一瞬間隻覺他的雙眼包羅萬象,仿佛洞穿世間一切。


  沈星暮的手心泌出汗珠,好久之後才不卑不亢道:“劉先生,我已經沒什麽想問的了。”


  他的確不用再問了,因為他在劉俊身上感覺到了甚至不弱於安夢初的強大壓迫。


  劉俊慈祥道:“星暮,你和小夏是一輩人,在我麵前不用太過拘謹,叫我‘劉叔’就可以了。”


  沈星暮重重點頭道:“好的,劉叔再見。”


  ***

  冬至過後,帝都的雪變得越發純白凝實。


  這一年已經到了尾聲,繁華的帝都也將迎來新的氣象。


  元旦過後,日曆翻到2016年。


  一月底,厚實的雪還未融化,蘇家衛已收拾好沉重的行李,用不斷愈合卻又不斷凍壞的手拉著行李箱,乘上歸鄉的火車。


  弭城沒有雪,所以弭城的孩子都想看雪。蘇家衛的小女兒蘇小雪也一樣。


  他猶記,小雪睜著像雪一樣明亮的眼睛,向他詢問雪的形狀時,那種遙遠的向往與憧憬。


  可是雪除了美麗的外觀,剩下的隻有透骨的冰冷。


  蘇家衛的手被冰冷的雪凍結,仿佛連心也一並被雪冰封。


  遠赴異國他鄉,為家庭、為生活而飽經風霜的男人,誰又不曾被異鄉的夢聲冰封?

  蘇家衛的心還在跳動,所以他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帝都的雪,不足以凍死他整顆火熱的心。


  因為他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她們的歡笑與淚水,均是他百折不撓的最強動力。隻要她們能茁壯成長,他便能吃得下全天下所有的苦楚。


  隆隆啟動的火車不斷送走異鄉的雪。


  向後奔跑的雪原與雪山,都好像正張開手向他道別。


  蘇家衛也在心中向它們道別。


  帝都的雪,異鄉的夢。


  火車持續前進,兩個車廂的連接處,是廁所與垃圾桶的位子。


  蘇家衛沒有坐票,就隻能把行李放在這個位子,然後坐在行李上靜等時間的流逝。


  廁所堵了,淡黃的糞水溢出門縫,傳來強烈而惡心的惡臭。


  垃圾桶裏,方便麵與各種油膩食物的腐爛氣息,同樣是腐臭熏天。


  蘇家衛沒有感覺到不適。帝都的雪已經麻痹他的嗅覺,他依舊能安然入睡。


  他就這樣靜靜地睡著。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自己醒來時,車廂內的乘客好像又換了一批,而且窗外的天光也已消失不見。


  已經到晚上了。


  他想摸出自己的“磚塊”手機查看時間。


  而他的手向衣服口袋裏一探,整個人已經完全怔住。


  他的手機不見了。


  在火車上,出現一些手腳不幹淨的人也並非奇怪的事情。


  蘇家衛知道,自己的手機已經找不回來了。


  他的心裏在滴血,因為那個手機陪伴了他五年之久,因為那個手機是他花三百多塊買來的。


  沒人知道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人群裏露出脆弱到幾乎流淚的畫麵是怎樣的。


  蘇家衛就是這個男人。


  他沒有大喊大叫,隻是獨自蜷縮在角落裏,悄悄流隻屬於自己的眼淚。


  而很快的,他的眼淚全都消失不見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手機就在行李箱裏。


  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絕對沒把手機放進去,卻不知道它是怎麽進去的。


  他仔細檢查了行李箱,裏麵隻有又髒又舊、而且貼上許多補丁的衣服。而那些衣服中間,夾著一板AD鈣以及一袋雪餅。


  因為快過年了,這些零食都是他買給小女兒蘇小雪的。若在平日裏,他自己絕對舍不得買——一個為了省錢便能戒掉煙酒的男人,絕不會因為饞嘴多用一分錢。


  蘇家衛發現,行李箱裏還多出了一袋麵包。麵包袋子是透明的,裏麵的麵包泛著油亮的光澤。


  他忽然明白過來,知道自己在熟睡之時經曆了什麽。


  他點開手機,便看到手機屏幕裏有一條編輯好、卻沒發出去的短信草稿。內容是:吃飽肚子,回家過年。


  蘇家衛心裏百感交集,其中有感動,而更多的是濃濃的悲哀。


  一個能讓小偷可憐的男人,又是何等的淒涼?


  蘇家衛在心裏說“謝謝”,便把行李箱的拉鏈小心翼翼拉上。


  哪怕僅僅是一袋麵包,他也想留給自己的女兒。


  火車依舊在跑,一跑就是一天兩夜,從遙遠的帝都,橫跨大半個中國地圖,跑到熱鬧喧囂的弭城。


  蘇小月很早就守在弭城火車站的出口。


  蘇家衛在擁堵的人流中擠來擠去,卻仍舊一眼看到了早已長得亭亭玉立的大女兒。


  蘇家衛向她招手,她卻好像沒看到他,依舊是左顧右盼。


  蘇家衛好不容易擠到蘇小月的麵前,笑著對他打招呼時,她才茫然地反應過來。


  蘇家衛欣慰道:“小月,天這麽冷,你怎麽還來接我啊?”


  蘇小月蹙著柳眉,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蘇家衛的神色忽然變得嚴厲,板著臉指責道:“從咱溫雨鎮到弭城,坐好幾個小時的車,車費都得好幾十塊。你怎麽還這麽不懂事,還花這種錢?”


  蘇小月咬著嘴,好久之後才說道:“爸,你回家過年,我專程來接你,你怎麽還不開心啊?”


  蘇家衛看到女兒眼中的委屈,終於鬆口道:“爸沒有不開心。走吧,咱一起回家,我叫你媽給你們姐妹包餃子吃。”


  他去抓她的手,她的手卻很忙,兩隻手都捏著手機快速按動,像是在給誰發信息。


  蘇家衛便隻好等著。


  沒一會,蘇小月的手終於不忙了。


  蘇家衛才抓到她,熙攘的人群裏便有男人的聲音傳過來。


  他在大喊道:“小月,我在這裏!”


  蘇家衛循聲看去,隻見一個長相英氣,並且打扮非常時髦的小夥子正歡笑著向這邊招手。


  蘇小月埋著頭不說話。


  蘇家衛立刻明白過來,她不是來接自己的,而是來接那個小夥子的。或許她根本就忘了蘇家衛今天會到家。


  蘇家衛心裏有些難受,但臉上依舊笑道:“小月,這個小夥子是你的同學嗎?”


  蘇小月點頭道:“是的。”


  蘇家衛道:“叫你的同學一起回家吃個飯吧。”


  蘇小月猶豫許久,卻搖頭道:“爸,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她說著,忽然看向已經走近的時髦小夥子,甜笑道:“舒博,你終於回來了。成輯已經為你準備好慶功宴,我們去找他吧。”


  她的手就這樣隨意卻無情地從蘇家衛手裏抽開。


  蘇家衛看著蘇小月和舒博並肩走遠的背影,一時的悲哀,比之前手機丟失時的悲哀還要強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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