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烈馬
夏秦的心裏很是激動。他本是強者,比世上絕大多數普通人都要強得多的強者。而他這樣的強者得知嶄新而未知的力量時,就如同一個在大海航行數十年的人忽然發現了新大陸,抑或是在沙漠中日複一日行走的人看到了綠洲。
夏秦躍躍欲試,早已忘記自己的滿身傷痕。
隻可惜沈星暮搖了頭。他很冷漠地說道:“我教不了你。或者說,沒人能教你。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念’,隻不過它大多時候處於沉睡狀態,很難發揮作用。或者在人極度危險的時候,強烈的、活下去的願望,能一定程度激發沉睡在體內的‘念’,進而絕處逢生。總而言之,‘念’的觸發與使用,需要一把鑰匙,而那把鑰匙是什麽,也因人而異。”
夏秦略感沮喪的同時,想到之前輕而易舉打碎厚實碎牆的“追魂”與“奪命”。它們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手槍,縱然它們跟隨劉俊數十年,早已成為“槍的世界”的絕對權威,但它們終究是凡物。凡物當然隻具備凡物的力量。所以“追魂”與“奪命”忽然爆發的強大力量並不是因為它們本身,而是作為使用者的夏秦,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激發了自身的“念”?
夏秦沉思著,再一次掏出“追魂”與“奪命”,如實述說自己在酒店即將坍塌時發生的事情。
沈星暮聽完後,也盯著兩把手槍看了許久,皺眉道:“你想錯了。救你的不是你的‘念’,而是劉俊的‘念’。”
夏秦怔住。
沈星暮道:“我看著這兩把槍,就仿佛正麵對著劉俊本人,這種感覺是錯不了的。或許劉俊自己也不知道,他對這兩把手槍給予的厚望,使它們產生了強大的力量,在關鍵時刻救下了你。”
夏秦忽然有些理解劉俊說的那句話了,便是他感覺“追魂”與“奪命”都是活的。因為劉俊賦予了它們強大的“念”,所以它們才像活的。
兩人說話這會,已經走出卡通廣場,抵達一條昏暗的長街。
沈星暮的住處就在這條街的深處的一家酒店。
夏秦在沈星暮的幫助下,輕而易舉取出了身體裏的子彈,並且猙獰張開的傷口都以非常快的速度愈合。
夏秦看著已經結痂的雙腿,心中再次驚歎“念”的力量。而他驚歎之餘,也在想自己解開“念”的密碼的鑰匙。
沈星暮已經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玩手機。
夏秦猜到他多半在和夏恬聊天,忽然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當即問道:“沈星暮,既然你擁有這麽強的力量,為什麽不治好恬恬的病?”
沈星暮盯著手機,麵無表情說道:“‘念’並不是全能的,它不能改變一個必死之人的結局。簡單的例子就是杜昌翊。”
夏秦驚愕道:“杜昌翊?”
他說著,腦中模糊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他想起來了,早在大半年前,他就見識過“念”。杜昌翊和杜貞的戰鬥,便是超過普通人認知的、“念”的戰鬥。
沈星暮道:“杜昌翊的‘念’無比強大,但他依舊阻止不了日益剝奪他的生命力的病痛。我也一樣,我沒辦法治好夏恬。或者說,如果‘念’真的能包治百病,不需要我出手,夏恬便能自己治好自己。”
夏秦的神色一凝,忍不住問道:“你的意思是,恬恬也會使用‘念’?”
沈星暮淡淡說道:“她不僅會使用‘念’,甚至很可能比我和葉黎還要強。”
夏秦沉默。
沈星暮道:“我知道你聽到這話,心裏不是滋味。畢竟拚盡全力保護一個比自己還強大得多的妹妹,本身就顯得滑稽無比。隻不過夏恬並不是有心瞞你,‘念’的存在本身便有著一層奇怪的限製。關於‘念’的信息,並非任何人都能聽得到。就如同‘惡念空間’這個詞一樣。”
夏秦依舊沉默。
沈星暮翻過身,麵向牆壁玩手機,也不再出聲。
夏秦安靜許久之後,小聲道:“如果錢漫欣願意給你這個麵子,陪你吃頓飯,記得叫上我。”
沈星暮問:“莫非你想找機會殺掉她?”
夏秦道:“我想我有必要知道她為什麽要殺我。”
沈星暮道:“好的。”
這段簡短的對話結束後,兩人再無半點交流。
夏秦安靜躺著,腦中思緒飄飛,最終所有思緒都融成了一團,變成了漿糊。
腦子裏亂成漿糊並不是舒服的事情,而人不舒服的時候常常會選擇睡眠,於是夏秦閉上眼就睡了。
次日清晨,夏秦跟著沈星暮去兩大集團合作開發的樓盤區域看了一下。那邊地勢很好,不僅靠山,還臨江,鳥語花香,風景怡人,遠離喧囂,算是繁華弭城裏的一片淨土。
沈星暮和虎鷹的高層們聊天,夏秦便站在一邊獨自抽悶煙。
等沈星暮和虎鷹高層們聊夠了,便到了午飯時間。
吃飯時間就是應酬時間,而所謂應酬,無非是一群虛與委蛇的人,坐在一起說一大堆客客氣氣的話。
夏秦知道,他們在餐桌前說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假的,剩下的一句真話也一定是沒有絲毫營養的廢話。
在燈紅酒綠的大城市裏,一群虛情假意的人坐在一起,說一大堆仿佛真情的話,早已成為一種無法逆轉的現象。而夏秦早已看慣了這種現象,便也不覺得惡心作嘔了。
飯局進行到一半,沈星暮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神色變得凝重,隨口招呼了在場的幾位虎鷹高層幾句,便走出包間聽電話去了。
前後不過兩分鍾,他回來了。
他之前還是醉眼惺忪的模樣,這會卻顯得尤為清醒。
他直接無視餐桌前的虎鷹高層們,對夏秦說道:“我們走。”
夏秦立刻明白過來,剛才給沈星暮打電話的人,不是濯天虎就是錢漫欣。
夏秦起身便準備走。
一名虎鷹高層酒酣耳熱道:“沈總,夏先生,我們還沒喝痛快,你們就急著走,是不是太失禮了?”
其餘高層紛紛附和。
夏秦冷冷地盯著這群高層,一句話也不說。
他知道,這些人無非就是想把沈星暮灌醉,然後從中撈點好處,再不濟也要打聽到一些關於沈氏集團的內幕。
好好的一頓飯,因為檔次太高,反而變成了“無間道”。
沈星暮把手機屏幕對著虎鷹高層們,淡淡說道:“濯天虎找我有事,如果你們覺得我失禮的話,可以親自去和濯天虎說。”
高層們立刻都不說話了。
夏秦乘上沈星暮的車,雙手十指交錯,安靜放在膝蓋上。
他在想,錢漫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她為什麽花這麽大代價來殺他?
沈星暮則是一邊開車,一邊說道:“剛才的電話是濯天虎打的,他說錢漫欣現在就在他的辦公室,正等我們過去。”
夏秦道:“錢漫欣能隨意進出濯天虎的辦公室,證明虎鷹集團和巨鼎門也存在不淺的關係。說不定錢漫欣已經串通好濯天虎,布置好殺局,就等著我們闖進去。”
沈星暮搖頭道:“就算濯天虎願意幫錢漫欣對付我們,也不會把殺局布置在他的辦公室裏。”
夏秦覺得這話有道理。連錢漫欣都隻敢派人來暗殺他,而不敢光明正大地宣戰,濯天虎作為一個生意人,當然更是不敢劍走偏鋒。
而且到目前為止,夏秦也想不出錢漫欣殺了他能得到什麽好處。
誰會無緣無故去殺一個人,而且這個人背後還有著一個強大的勢力?
如果錢漫欣不是為了驚人的利益,就隻能證明她是一個瘋婆娘。
然而她並沒有瘋,甚至比世上絕大部分女人都要清醒得多——至少她的外貌看上去是這樣。
辦公室的裝修非常別致,四角有盆栽,四壁還掛著波浪狀的藤蘿。
這些植物都是真的,透著淡淡地草本香味。
而優雅寂靜的辦公室裏,錢漫欣就像一株生長在綠草叢中的一株妖豔玫瑰。
她的臉很細致,呈鵝卵石狀,平滑而緩和,沒有絲毫棱角。而她的五官更是標致,毫無瑕疵,卻又顯得尤為奔放,像一匹奔跑的烈馬,尤其是那兩瓣紅豔而妖嬈的唇,以及細嫩兩耳下輕輕搖曳的火焰狀墜子,更是將她的火辣美貌襯托到極致。
她染了一頭火紅的長發,發絲卷成大捆的麻花狀,繞過腦後直接搭在胸前。而她頭上高高盤起的發髻,被兩支金燦燦的步搖牢牢固定。
是的,步搖,中國古典首飾的步搖。
她本就穿了一身古典漢服。
紅色的絲衣,龍飛鳳舞的刺繡,寬闊到幾乎露出她半隻手的袖子,以及寬鬆衣擺下的一環蓬鬆流蘇,均將她刻畫成古香古色的古典美女。
隻不過她並沒有古典美女的恬靜與溫雅,滿身充斥的是宛如蒔蘿一般的強烈辛香氣息。
事實上,她的腰間的確別著一隻香囊。
夏秦不懷疑,她的香囊裏定然裝了大量的蒔蘿,以及其他輔助調味的草本植物。
錢漫欣看到夏秦和沈星暮,第一反應便是微微欠身,如古代女人一般向人問好。
她開眉一笑,歡欣道:“夏先生,沈先生,漫欣這廂有禮了。”
她說話時,分明在歡笑,卻又像脫韁的烈馬,正嘶鳴衝殺而來。
夏秦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忽然皺著眉搖頭道:“你長得是不錯,不過和淺裳還是有最本質的區別。”
錢漫欣睜大眼問道:“淺裳?霓城肖家的三小姐肖淺裳?我和她有什麽區別?”
夏秦道:“淺裳是能和人結婚,好好生活的女人。你的話——”
他故意隻說一半,戛然而止,剩下的另一半讓錢漫欣自己去想。
他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錢漫欣卻好像完全沒聽懂。她嫣然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瞧不上任何男人,不會和任何人結婚?”
夏秦心裏冷笑,此刻也不打算再留餘地,幾乎脫口說出“你隻適合當一個讓人玩的婊子”時,沈星暮卻先一步說話了。
他甚至看都沒看錢漫欣一眼,而是對一旁一直靜坐著的中年男人問候道:“濯董,我來弭城也有好些天了,卻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見麵。”
夏秦忍不住循著沈星暮的目光看過去,便也看到了一直如安靜大山一般靜坐著的濯天虎。
在弭城,濯天虎無疑也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而他本身也有著常人所不具備的高貴而威嚴的氣質。
他長得很平庸,甚至可以說略顯醜陋,畢竟他臉上長了一塊拇指大的黑色斑紋。哪怕是天生豐神俊朗的美男子,臉上忽然多出這樣一點斑紋之後,也不可能再英氣俊俏。
可是他這張平庸甚至略醜的臉,卻透著一種不怒自威,仿佛早已藐視眾生的尊高氣質,使得旁人無法將他無視。
夏秦隻好承認,錢漫欣的確有著她的獨特之處。因為在任何時候,夏秦看到濯天虎這種級別的人物,一定能一眼就注意到。但今天不一樣,如果不是沈星暮向濯天虎打招呼,夏秦甚至沒發現辦公室裏還坐著一個男人。
他的目光鎖在錢漫欣身上。錢漫欣本身也有著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的妖嬈魅力。
濯天虎微笑道:“小沈總,你能親自來弭城指導我們合作項目的開展與繼續,實在出乎我的預料。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你會來,一定望眼欲穿,提前推掉那些煩人的差事,奉茶相迎。”
沈星暮道:“遺憾的是,最後還是因為錢四小姐,我才有幸見到你。”
濯天虎道:“這不是遺憾。漫欣小姐無疑是人中之鳳,小沈總當然也是人中之龍,今天我得以同時見到你們兩人,榮幸至極。”
夏秦聽到這樣的話,本該胃裏收縮想吐,卻不知為什麽,這話從濯天虎口中說出來,便好像確有其事,而非普通的吹捧之語。
夏秦皺著眉道:“濯董,還有這位小沈總,你們要聊天的話,可以出去聊嗎?”
濯天虎道:“這裏好像是我的地方。”
夏秦道:“但我現在要借你的地方。”
濯天虎問:“這位朋友,剛才漫欣小姐似乎稱呼你為夏先生,可否問一下你的大名?”
夏秦道:“秦。”
濯天虎的神色僵了一下,沉聲問:“你是夏秦?”
夏秦道:“是的。”
濯天虎沉默片刻,點頭道:“如果你有話要和漫欣小姐單獨聊,我可以先出去。不過我還是事先說一句,請你不要對漫欣小姐做任何出格的舉動。”
夏秦不說話,這時候不說話就是默認與答應的意思,所以濯天虎和沈星暮都出去了。
辦公室裏隻剩夏秦和錢漫欣兩個人。
錢漫欣蓮步款款走到辦公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壺,甜笑道:“夏先生,喝杯茶?”
夏秦搖頭道:“我暫時還不想死,所以不喝你的茶。”
錢漫欣嬌噌道:“原來你這麽害怕我啊?”
夏秦麵無表情道:“你有一次機會。”
錢漫欣問:“什麽機會?”
夏秦反手掏出別在腰間的“追魂”,槍口指著錢漫欣,冷冷說道:“說一個我不殺你的理由。”
麵對冰冷槍口,錢漫欣卻仿佛一點也不害怕。她笑語嫣然道:“我長得比你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好看,而且我可以做你的女人,這個理由可以嗎?”
夏秦臉上的冷意更濃,手指緩緩收緊,似乎隨時都會扣動扳機。
錢漫欣依舊是撒嬌一般說道:“夏大哥,我一直很仰慕你,聽說曾經在蟄城如日中天的白虎幫就是被你除掉的。不可一世的萬驍也是敗在你手上的。”
夏秦嘲諷道:“你仰慕我的方式就是叫人來殺了我?”
錢漫欣扁著嘴,一臉委屈地說道:“我仰慕的男人,當然不能比我弱啊。如果隻是太陽組織的十三名成員,我一個人也能對付啊。若你對付不了,就證明我眼瞎了。”
夏秦道:“所以你的眼瞎了嗎?”
錢漫欣揚眉一笑,慶幸道:“幸好我的眼沒瞎,你現在還好端端活著。”
夏秦冷冷地盯著她,“追魂”的槍口也一刻不離指著她。
他不相信她說的話。或者說,換了任何有腦子的男人,都不會相信她說的話。
夏秦現在想的是,現在殺她還是之後殺她。
正當他思緒轉動隻是,眼中隻見光影一閃,上一刻還優雅坐在辦公椅上的錢漫欣,竟在眨眼間來到他麵前,甚至已經踮起腳吻住了他的臉。
夏秦的瞳孔在收縮。
一瞬間,他腦中閃過數個念頭。而最為強大的念頭便是,立刻殺了錢漫欣。
因為至少有一點她沒撒謊,便是她能獨自一人對付十三名殺手,僅憑她剛才宛如雷霆閃爍的身法,便足以證明這件事。
這也側麵證明,她不會比他弱太多。
錢漫欣的可怕程度,還在夏秦的想象之上。
夏秦猛地反手一抓,直接擰起錢漫欣的麻花辮子。
他用力很大,幾乎將她整個人提起來。
他看著她,她的眼裏竟沒有絲毫痛苦與悲傷,隻有深深的眷戀。隻不過這一分眷戀也藏著宛如烈馬奔騰的野性。
夏秦的神色一滯,冷冰冰問道:“為什麽這麽看著我?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錢漫欣居然張開手環抱住夏秦,溫柔道:“我本就心甘情願死在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