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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鬧劇

  沈星暮捏緊雙拳,指甲蓋陷入本就磨破的手心,強烈的疼痛感反而使他更加冷靜。他在努力思考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昨天,他和葉黎在山上發現了女屍,然後狼群出現了;今天,他們在仿佛廢棄的教師宿舍樓裏發現了昔日的命案,然後他們都被困在狹小的房間裏。


  他們每次發現與生命死亡有關的線索,危險就緊隨而至。


  沈星暮猜測,這並非偶然,而是遊戲規則。就像他和夏恬都在玩的《銀河航線》一樣,戰艦每次探索到新物質或者新的生命星球,必然出現各種障礙,阻止戰艦升級或獲取材料與裝備。


  沈星暮凝聲思考這會,葉黎已經撬出門把手,門的鎖洞也完全露了出來。


  沈星暮驚訝發現,鎖洞外居然昏暗得宛如混沌。就仿佛,外麵是無垠的宇宙太空,而這個房間成了漂浮的星際殘骸。


  沈星暮急聲道:“葉黎,先別急著撬門!”


  葉黎此刻已是滿頭大汗,顯然撬門是一件非常費勁的事。他回過頭來,疑惑問道:“怎麽了?”


  沈星暮道:“你往鎖洞外看。”


  葉黎把眼睛湊到鎖洞看了一下,接著驚呼道:“外麵不是長廊!反而像一個黑暗空間!”


  ——怎麽回事?就算這是惡念空間施加給我們的遊戲障礙,也不應該存在這種完全無解的局麵。莫非我們看到的都是假的?隻要撬開門就能回歸現實世界?


  沈星暮思忖著,外界空間有黑色的流狀物順著鎖洞漸漸流進房間。


  葉黎站在門口,黑色物質碰到他的衣角,然後衣角仿佛遇到了硫酸,瞬間腐蝕大片。他顯然也被嚇到,連忙往回躲。


  沈星暮看著葉黎腐爛的衣角,凝聲道:“這種物質具備腐蝕性,待它溢滿房間,我們都會變成骨頭。”


  葉黎澀聲道:“這種事情我能看出來。莫非是因為我撬開門把手觸發了死局?”


  沈星暮思索道:“有這個可能性。房間上麵的通氣口很可能是一個誤導,我們都被騙了。可是我們不撬門,能有其他辦法出去嗎?”


  黑色物質的流速越來越快,房間裏不斷傳出“吱吱吱”的腐蝕聲,兩人都被逼到了牆角。


  沈星暮的額上滲出冷汗。此時此刻,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夏恬居然發送視頻通話過來了。


  ——手機什麽時候有信號的?

  沈星暮沒有過多思考,直接接受視頻邀請。與此同時,黑色物質已經鋪滿地麵。


  夏恬道:“星暮,你怎麽了?你的臉色好難看。”


  沈星暮麵無表情轉動手機,讓夏恬看到房間裏的糟糕畫麵。他冷聲說道:“你現在隻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幫我想一下,如果是童遙的話,在這種險境中,她會怎麽做。”


  沈星暮的確在嚐試模仿童遙的思維,他覺得隻有她才能想出破局的辦法。隻不過那個女人的思維模式宛如天馬行空,尋常人根本模仿不了。


  夏恬早已花容失色,用幾乎哭喊的聲音說道:“星暮,你們到底做了什麽?怎麽會被困到那麽危險的地方?”


  沈星暮麵龐抽動著,強行冷靜道:“我不想聽你哭,如果想不出辦法,我掛了。”


  夏恬倉皇道:“不要!”


  沈星暮冷笑道:“你很想看我是怎麽死的?”


  夏恬已經哭得梨花帶雨。沈星暮不去看她的哭臉,閉上眼努力思考破局之法。可是她的哭聲大幅度幹擾了他的思路,他的腦中幾乎完全空白,根本就想不出辦法。


  他很想直接掛掉視頻。但他又害怕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他的手指僵在掛斷鍵上,久久按不下去。


  葉黎已經脫下衣服墊腳。沈星暮便照做,也把衣服脫下來,盡量多拖一點時間。


  夏恬已經哭了好一陣,兩人腳下的衣服都被腐化成灰。他們的鞋子接觸到黑色物質,鞋底便飛速腐蝕。


  沈星暮露出痛苦神色。他的鞋底已經腐爛穿透,他的腳心觸碰到了黑色物質,強烈的痛疼感幾乎令他昏厥過去。


  葉黎的情況也差不多。兩人都臉色慘白勉強站著,宛如等死。


  時間已經迫在眉睫,如果他們再想不出辦法,就算僥幸逃脫,雙腳也都廢了。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間點,夏恬忽然不哭了。她驚呼道:“我知道了!門!你們破局的關鍵就是門!”


  ——門?這扇門能有什麽玄機?

  沈星暮看向前邊兩米多遠的房門,痛苦道:“門怎麽了?”


  夏恬急聲道:“這種黑色物質能把包括牆壁在內的東西腐蝕掉,卻沒有腐蝕掉木製的房門!”


  這的確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發現。隻不過沈星暮和葉黎都寸步難行,房門又死死嵌在門框上,他們沒辦法撬下門來墊腳。


  沈星暮搖頭道:“你的確發現了我們沒發現的端倪,但這並不能解決我們正麵臨的難題。”


  夏恬道:“這種黑色物質黑得宛如星空,如果我沒猜錯,能驅散它們的就是火焰。就如同火光照亮黑夜一樣,隻要你們能燃起大火,就能脫離危險。而這扇木門恰好是可燃物!”


  葉黎忽然道:“我想起來了!之前我在門前聞到了很重的汽油味!有汽油的話,隻需要一點火星,門就會燃起來。”


  夏恬補充道:“星暮,你最近不是在吸煙嗎?你身上一定有打火機吧。”


  沈星暮露出蒼白的笑。


  夏恬再次哭出聲來。她啜泣道:“莫非你的打火機在衣服口袋裏?”


  葉黎不吸煙,身上不會帶打火機。如果沈星暮的打火機在衣服兜裏,然後衣服又被黑色物質腐蝕了,他們就真的在劫難逃了。


  沈星暮沒說話。他淡笑著把手探進褲子兜裏,接著摸出一盒香煙和一隻打火機。他安靜點上香煙,然後把帶火星的香煙猛地彈向木門。


  夏恬的猜測果然是對的。木門碰到火星,忽然跳躍出熾盛火光。滿屋的黑色流狀物也隨之如潮水般退去。


  沈星暮感覺腳心不痛了,低頭看了一眼,腳心恢複如初,完全沒有被腐蝕的痕跡。旁邊的葉黎也一樣。


  這應該也是遊戲規則。隻要二人在一定時間內破局,身體受到的傷害可以恢複。


  沈星暮看向鎖洞,外麵的混沌景色也在崩塌,重組成黑色的長廊。


  門被燒成灰燼,門外也不再有黑色物質。


  葉黎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對著沈星暮的手機說道:“夏恬小姐,謝謝你。這次若不是你急中生智,我和沈星暮都死定了。”


  沈星暮淡淡說道:“你之前送我的兩把手槍也幫了大忙。”


  夏恬如釋重負地說道:“星暮,幸好你沒事,我快被你嚇死了。”


  沈星暮的神色再次變得冰冷。他譏誚道:“為什麽哭?”


  夏恬溫柔笑道:“因為我擔心你啊。”


  沈星暮冷聲道:“我需要你擔心嗎?”


  夏恬不說話。


  沈星暮又道:“你這麽喜歡擔心我,就來做我的女人啊。不然你憑什麽擔心我?”


  夏恬依舊不說話。


  沈星暮張口還想說一些冷漠的話,但夏恬已經掛斷視頻通話。


  葉黎在這時勸道:“沈星暮,無論怎麽說,夏恬小姐救了我們的命,你就不該這樣對她說話。”


  ——我當然不該這樣對她說話。可是我不這麽說,又能說什麽?

  沈星暮的心裏又是一陣絞痛。夏恬總是對他無微不至,他們距離好像近在咫尺,但又偏偏無法觸及。正是這種奇特的距離界限,不隻一次令他心碎。


  兩人的形象狼狽到極點,已經沒辦法繼續探索,便光著腳丫往大樓外走。他們走出大樓時,的確看到一個花甲老人正往樓裏走。


  看來教師宿舍樓裏的確有人居住。隻不過沈星暮和葉黎被惡念空間幹擾了,之前連一個人也沒見到。


  葉黎想去找老人攀談,沈星暮便抬手阻止道:“我們現在的樣子,無論找誰攀談,都會被誤認為街頭的流浪漢或乞丐。沒人願意和無家可歸的人產生交集,你過去搭話,說不定會被一枚硬幣打發掉。”


  沈星暮回車上取了皮包,帶著葉黎一起去買衣服和鞋子。


  沈星暮的手心仍在痛,但他不在乎這種小傷。兩人換好行裝,便又回到車裏。


  他們開始討論教師宿舍樓裏的詭異現象。


  葉黎認為先去查林海鷗的初中同學才是當務之急,沈星暮認為大樓裏的未知命案是一個重要線索。


  沈星暮有些驚訝,完全沒想過一直唯唯諾諾的葉黎會和他起爭執。不過這樣也很好,一個有思想的人總歸比一個隻知道聽話的人有用得多。


  兩人爭執了一陣,最終用拋硬幣的辦法決定下一步。


  沈星暮猜硬幣贏了,所以葉黎得聽他的,兩人一起去打聽縣二中教室宿舍樓裏發生過的命案。


  天色已經很晚,夕陽掛在山頭。


  葉黎有些著急,想盡快把佛堂裏的命案查清楚。沈星暮便冷笑道:“我們白天去那棟宿舍樓就已經夠危險了,現在天色這麽晚了,你還想去找死?”


  葉黎皺眉道:“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覺得教師宿舍樓發生了一次危險,應該就不會再發生了。這就像攻城略地的遊戲一樣,我們已經占領的領地,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


  沈星暮道:“但是有些遊戲的副本可以反複刷。我說一個比較好理解的例子,溪隱村後的大山,你已經去過一次,還敢去第二次嗎?”


  葉黎沉默片刻,妥協道:“好吧,我們明天再去縣二中調查。”


  沈星暮在酒店裏替葉黎寫好房間,便獨自出門。他找了一家茶樓,買了包間,鄭重叮囑茶樓老板別去敲門打擾。


  沈星暮來茶樓並非喝茶,他隻是想找個安靜無人的地方和夏恬好好聊幾句。他有兩個問題想問她。


  沈星暮撥通夏恬的電話,響鈴數秒後被夏恬掛斷。片刻過去,夏恬發來語音視頻,沈星暮沉默片刻,接受視頻邀請。


  手機屏幕裏的夏恬依舊美麗,隻不過她的美永遠帶著病態與姌弱,令人心碎。


  沈星暮安靜點上香煙,然後一針見血問道:“你今天下午為什麽發語音視頻給我?”


  這是一個普通的疑問句,隻不過是質問語氣。


  似乎夏恬並不在乎沈星暮的質問。她溫柔笑道:“我不能發語音視頻找你聊天嗎?”


  沈星暮冷聲道:“你在其他時候聯係我,我不會多想。但今天不一樣,你找我的時機太過巧合,就好像你本就知道我和葉黎遇到了危險一樣。還有,我找葉黎合作之前,你就已經替我準備好了兩把手槍。這兩件事連起來,我不相信是巧合。”


  夏恬莞爾道:“你可以懷疑我,我不生氣。”


  沈星暮冷笑道:“但是我生氣了。你不把這件事說清楚,我甚至不太敢繼續相信你。”


  夏恬問:“為什麽?”


  沈星暮道:“為什麽我和其他人提及惡念空間,別人無法記住,但我和你說,你就能記住?連續兩次巧合,我不得不懷疑你也和惡念空間有關。”


  夏恬神色一黯,小聲道:“原來你是擔心我害你啊?”


  沈星暮搖頭道:“我知道你不會害我。但我心裏不能釋懷。如果你真的涉足過惡念空間,就不該對我隱瞞。”


  夏恬道:“我沒有對你做任何隱瞞。如果你不說,我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惡念空間的存在。至於我為什麽能記住這些信息,我是真的不知道。今天下午,我給你發了至少十次語音視頻,但沒有一次接通。我還給你打過電話,語音提示你不在服務區。那時候我就猜到你很可能遇到麻煩了,所以我一直給你發語音視頻,直到最後一次接通為止。”


  沈星暮問:“所以你最初是有事找我?”


  夏恬道:“我的確找你有事,但現在沒事了。”


  沈星暮問:“什麽事?”


  夏恬道:“已經沒事了,我就不打算再說了。”


  沈星暮道:“你不說,我就很難不質疑你。”


  夏恬問:“你一定要聽?”


  沈星暮冷聲道:“當然要聽。”


  夏恬道:“我今天聯係過童遙。”


  沈星暮問:“然後呢?”


  夏恬道:“我把你給我的線索,隱瞞惡念空間的信息之後,更改成普通的邏輯推導題請她幫忙解題。”


  沈星暮皺眉道:“她怎麽說?”


  夏恬低鬱道:“童遙說已知信息不足,推導不出答案。我下午聯係你,就是想和你說,如果再發現新的線索,一定告訴我。你親口說的,是童遙的話,就一定能幫到你。”


  沈星暮問:“所以今天救了我和葉黎的人也是童遙?”


  夏恬蹙眉道:“這件事和童遙沒關係,關鍵的木門是我想出來的。”


  沈星暮似笑非笑道:“你覺得你有能力幫我,就不需要童遙幫忙了。所以我不問,你就不打算把這件事說出來?”


  夏恬道:“是的。”


  沈星暮點頭道:“這個解釋很合理,我完全相信。但是你有必要解釋一下手槍的巧合。”


  夏恬道:“沈星夜一直在暗中對付你。你這次出遠門,連一個人也沒帶,我怕他查到你的行蹤並對你動手。所以我找我哥想辦法買了兩把手槍,偷偷交給你,以備不時之需。”


  沈星暮道:“我知道了。”


  夏恬問:“你知道什麽了?”


  沈星暮道:“我知道我不該刨根問底了。”


  夏恬道:“我也沒想到這兩件事在你眼中會變成不可思議的巧合。你懷疑我也是應該的。”


  沈星暮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夏恬點頭道:“你盡管問。”


  沈星暮問:“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這麽溫柔?”


  夏恬沉默。


  沈星暮道:“這個問題讓我困惑了兩年多。我一直想問你,但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你是不是暗戀我?”


  夏恬咬著嘴道:“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嗎?”


  沈星暮道:“我想也是,就算我問了你也不會說。你有沒有發現我們的關係非常奇怪?你不是我妻子,也不是我女友,但你對我卻比其他的妻子對丈夫還要溫柔得多。”


  夏恬問:“你是叫我不要對你好嗎?”


  沈星暮認真道:“我是叫你做我女朋友。”


  夏恬再一次沉默。


  沈星暮靜等片刻,忽然自嘲地笑道:“算了,我們用了兩年多時間也沒把彼此的關係整理清楚,我也沒必要再胡思亂想。”


  夏恬忽然道:“好的。”


  沈星暮罕見地愣了一下,接著皺眉問道:“你說什麽?”


  夏恬溫柔笑道:“我說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隻要你別嫌棄我死得早。”


  沈星暮也露出溫柔的笑容,點頭道:“你放心好了,隻要我還活著,你就死不了。”


  夏恬忽然輕聲哼唱道:“幻想盡頭少年音容鬧劇終點偏偏騰飛化龍霧鎖荒原幾經枯榮飛雪安撫城外溫柔墳塚……”


  沈星暮道:“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錯。”


  夏恬甜笑道:“是的。”


  沈星暮問:“但為什麽不換首歌唱,非要唱這首《鬧劇》。”


  夏恬幾乎沒做思考便回答道:“因為我們兩個都像極了鬧劇。”


  沈星暮不解道:“什麽意思?”


  夏恬道:“你想做我男朋友,我想做你女朋友,但你從來不問我,我也從來不問你。我們都這樣稀裏糊塗地等著,一等就是兩年多。”


  沈星暮道:“我記得我不隻一次問過你。”


  夏恬搖頭道:“這不一樣。”


  沈星暮問:“哪裏不一樣?”


  夏恬道:“就像你今天下午問我為什麽不做你的女人一樣。你每次問我的時候都很凶,你一凶我就不敢回答,隻能對你笑。隻有今天不一樣,你是很平靜、很坦誠地問的我。”


  ——原來她不是溫柔愛笑,而是不知道怎麽麵對我的冷漠。這麽久以來,真正有問題的人竟是我?


  沈星暮罕見地苦笑出聲。他輕歎道:“你說對了,我們這兩年,的確唱了一出滑稽透頂的鬧劇。”


  沈星暮回到酒店時,葉黎還沒睡,他正盯著手機發呆。


  沈星暮沒搭理他,脫下外套準備去淋浴室洗澡。


  葉黎忽然道:“沈星暮,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沈星暮問:“什麽忙?”


  葉黎道:“我的手機裏有思語的照片,你能幫我看一下嗎?”


  沈星暮問:“你自己不能看?”


  葉黎搖頭道:“我不知道為什麽,隻要我看到與思語有關的任何物品,它們都會無端消失。”


  沈星暮直接抓去葉黎的手機,翻看手機相冊。他的相冊裏隻有一個女人的相片,毫無疑問,她就是何思語。


  沈星暮盯著手機看了片刻,淡淡道:“相片還在,你老婆長得很不錯。”


  葉黎道:“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沈星暮道:“就是比夏恬還差點。”


  葉黎驚訝道:“你居然會說夏恬的好話?”


  沈星暮道:“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說她的好話,莫非罵他蠢女人?”


  葉黎苦笑道:“你之前的確有說她是一個蠢女人,還說她死了最好。”


  沈星暮不說話。


  葉黎忽然問道:“沈星暮,你說這些女人,為什麽總是讓我們心痛?”


  沈星暮沉默片刻,冷冷說道:“心痛的是你,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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