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公主和王致的情緣,起於她12歲女扮男裝入太學讀書。當時也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讓老皇帝答應了她體驗生活的要求。還煞有其事的編排一個長沙王蕭氏幼子的身份,由皇帝堂兄老長沙王親自送進太學。
十來歲的姑娘倒是和少年區別不大,隻是細嫩俏麗了些。住的也是單獨小院,有專人伺候。日子倒是太平了挺久。
太學裏除了例行的文課,也有馬球和劍術等武課。偏偏公主特別喜歡打馬球,逢賽必參加,還必須得要贏。
當時太學最強的馬球隊,是王致和南蘭陵宗蕭軍等世家公子組成的。賽場無父子親朋,何況沒人知道對麵那是皇帝掌上明珠,王致可沒半點放水。而這回輸了比賽,公主非但沒有生氣,還被那馬上飛燕的王致給虜獲芳心。
賽後,公主就主動出擊,開始和王致稱兄道弟上了。就在王致以為自己快要喜歡上這個俊秀蕭公子,嚇得輾轉難寐,悄咪咪準備疏遠時,公主直接女裝找過來了。情竇初開的小小少年少女,便在太學中開始了小小初戀。
唯一知道兩人地下戀情的,便是王致的老友蕭軍。可見過“蕭公子“真麵目的蕭軍也漸漸被勾去了魂魄。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兩人都以為這個“蕭公子“是長沙王的幼女。直到公主15歲時參加皇室馬球大賽,摘下帽子走向皇帝,兩人才知道這個蕭公子實乃公主。
那傾城一笑,就是調皮公主轉身看向王致的。她以為給了心愛的少年一個巨大的驚喜,其實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嚇。
公主眼高於頂又倔強任性,仗著帝王的寵愛,以為自己想嫁誰就能嫁誰。可在複雜世家長大的王致,卻知道自己王氏宗主繼承人的身份,在疑心病重的皇帝那意味著什麽。
眼下南朝的局勢,說刻薄一點,皇帝可以允許公主嫁給任何人,單單除了他這個未來的王氏宗主。何況公主這死心塌地非君不嫁的愛意,更讓老皇帝無比忌憚。
蜀地戰事重燃,兒女情長暫時擱淺。皇帝讓王氏和南蘭陵蕭氏主戰前線。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展現了驚人才華和過人膽識,攀蜀道躍天塹,一舉收複十餘城池。將整個川蜀納入王土。
三年後回到建康王城,懿寶皇帝親自到城門迎接凱旋大軍。
當夜十幾車奇珍異寶作為天家賞賜,各自運進了王家和蕭家,隨同而來的還有作為恩賞的三位世家千金。名曰,都先做側室,往後挑喜歡的扶正不遲。王致跪在建中候府門口接旨後遲遲不起,心中悲淒,三年舍身忘己的拚殺,還是換不到天家的信任。
平白無故也接收了三位美女的蕭軍,更是怒火中燒喝得酩酊大醉。醉夢中全是那個太學後山上笑魘如花的少年,雖然那女扮男裝少年的笑容並不是給他。
醉膽讓他連夜進宮麵聖,求娶景和公主。
老皇帝披著大氅窩坐龍椅,眯著眼睛看了跪在堂下的外宗侄兒良久,最終也隻是淡淡地回了句“公主的婚事我做不了主”,便派人送他回府了。
淩晨的涼風吹散了蕭軍身上的酒意,身上考究玄色禮服下的白色中衣上,還帶著他在巴蜀披星戴月奔戰的潮氣。
原本都是蘭陵蕭氏,得到天下之後,便尊了懿寶皇帝出身那支北蘭陵。自己的才學武功都是蕭氏同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但南蘭陵的標簽,硬是將他壓低了半截。
他回首三年,他和王致身先士卒披荊斬棘。兩人誌同道合又優缺互補。王致敏銳卓絕,但缺了點霸氣。他有勇有謀,卻少了點細膩。赫赫戰功,兩人從未想過爭功奪權。他視他為此生唯一的摯友。
今夜,他卻第一次有了嫉妒。他嫉妒他得到了心愛姑娘的全部愛戀。嫉妒他得到了皇帝發自內心的忌憚。往日,他從未覺得自己是不如他的。但他最看重的兩個人,卻都最看重他。這難道不是高下立顯了嗎。
次日一早,蕭軍便入宮請旨南下。
又三年,他一人將南疆蠻夷全部蕩平。
此間,留守建康的王致有了一個兒子,孩子他媽是皇帝賜婚的三個側室之一蕭氏,蕭軍的遠房堂妹,據說是靠一杯藥酒順利得逞的。而景和公主還是未嫁。性子烈過任何一匹她馴服過的野馬。
回到建康的蕭軍,已經是名義上以及精神上的三軍統帥。雖然,他才25歲。
在接風盛宴上再看到王致,蕭軍覺得那個過了三年富貴閑人日子的摯友,比風餐露宿的自己還老上幾歲。更令他高興的是,那個心底裏瞧不上自己的皇帝。也行將就木了,而他嫡出的寶貝兒子,還是那麽爛泥巴扶不上牆的模樣。
回京不到三月,老皇帝下旨削蕭軍的兵權。
蕭軍跪在大將軍門口將聖旨舉過頭頂,磕頭謝恩。關門回府,副將們群情激憤。
當夜,懿寶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49日大喪期過,跟了懿寶皇帝一輩子的老太監登門收軍印,尖細的嗓子還沒把聖旨讀完,就被蕭軍副將當場斬殺。
蕭軍造反了。大將軍府裏突然殺出一支千人鐵騎,直搗皇城。而負責京城防務的禁衛軍,紋絲不動。
天下就此易主。雖然新皇帝還是姓蕭。
三日後,皇城的石板地衝了又衝。方才重新打開大門。
各大世家都接到了新皇帝的聖旨,封地官階一切不變,隨聖旨而來的還有整車整車的金銀珠寶。
除了個別北蘭陵元老,異性世族全部跪地接旨謝恩。皇帝?誰當不是一樣。土地和土地上人丁,還是屬於自己的就行。
琅琊王氏作為南朝第一大世族,北蘭陵蕭氏的護國良將,建中候府裏的元老堂,在皇城關閉的三天三夜裏,也燭火未熄的開了三天三夜的會。最終建中候王建宣布將宗主之位傳於嫡子王致,並開門接旨歸順新朝。
新皇帝登基七日後,便下旨將景和公主嫁給了王致。
公主送到建中候府時,身著鳳冠霞帔,頭蓋大紅錦緞。直接由蕭軍心腹副將帶人草草布置婚堂,並監督走完全部拜堂流程。
搖曳的紅燭下,王致掀開新娘蓋頭,看到日思夜想的心愛之人時,卻隻有相顧無言痛哭。
烈性子的公主臉上被布帶勒著嘴,寬袍大袖裏也是繩索綁著手腕。
蕭軍屠殺了所有皇室。卻實在舍不得殺這個他朝思暮想十年的姑娘。多少次戰場上身負重傷撐不下去的時候,他都是靠想著她朗若星辰的笑容,熬過了艱難險阻。
可惜姑娘不愛他。而他現在還殺了她的所有至親,搶了她家的江山。
她想殺了他,被副將製服。這樣,他還是舍不得殺她。
她想殺了自己,他將她五花大綁勒住嘴,斷了一切她可能自行了斷的方式。
想了又想,或者把她送到她心愛的人身邊,可以讓她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一年後,王謹出生。
20年後的小年夜,建中候府的後花園裏,王謹提著一個精銅打造的小燈籠,愛不釋手的看了又看。
蕭靜翕款款走來,旁邊的丫鬟行禮後乖巧退去。
“謹兒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這些精巧玩意?”王夫人的臉上帶著淺淺笑意。
下午王謹陪她例行清點匠人定製的年貨時,饒有興致的挑選了兩個手爐拿走,她就知道自己兒子恐怕是有了心動的姑娘了。自己是什麽視愛如命的情種,生出什麽兒子也不會奇怪。
“見過母親。”王謹拱手行禮,而抬起臉來時,卻隻有笑彎了的雙眼。他雖然在外冷若冰霜,卻和母親是無話不談的。在他心裏,父親雖然嚴苛,但母親是他的全部陽光。甚至很多時候,他覺得她如摯友一般,沒有長幼的隔閡。
“這個燈籠和下午挑選的東西,打算送給哪家姑娘啊?需不需要母親代勞?”王夫人也懶得拐彎抹角。
“不用勞煩母親。她……不在京城。”
“噢?那是在青城咯?”這不就是廢話。王謹這兩年都在青城學道,回來不過十來日,明說不在京城,還能在哪。而且以她看來,她兒子這情根深種的模樣,心悅人家姑娘不是一時半會了。
王謹輕輕的點了點頭,露出了平時難得一見的笑容,瞬間將他親媽都融化了。
“給母親說說她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居然可以打動我冷若冰霜的兒子。”
“媽……”王謹居然想撒嬌。在他十歲以後,王致越來越嚴苛的教育,讓他都是永遠隻是規規矩矩的叫一聲母親。
王夫人看著兒子的表情,仿若看到了自己當年笑眯眯從太學回宮,懷揣著那點小秘密的美好。
“她是我師妹。父母都因為除祟過世了。師尊便收留了她在青城學宮學道。不是世家子弟。她……很可愛很特別,很像母親年輕的時候。”王謹收起了自己瞬間的甜膩,以刻意平淡的語氣簡單介紹了一下心中的姑娘。
“你又知道母親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樣?”
“還不是聽父親說的。他此生唯一一點笑容,都是在描繪母親小時候的……無法無天上了。”
王夫人輕輕捋了捋垂落的發梢,喃喃說道,“不是世家小姐再好不過了。沒有權勢的紛爭和考量,才愛的純粹。”轉而加大音量卻無比溫柔地說,“那你以後帶她回建康。母親一定會好好待她。”
蕭靜翕回房間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己一定要全力支持兒子這段感情。娶一個毫無背景的鄉下姑娘再好不過了。
雖然,看起來這不是豪強世族鞏固勢力的好選擇。但她,隻想兒子不要再走自己的老路。愛得純粹些簡單些,才是一生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