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電話
我循著聲音看去,原來是一個手掌大小的錐形物體被我踢倒了。我蹲下身,將那東西放在手心裏觀察著,那東西通體呈暗灰色,表層幽幽地泛著紅光,在手中掂量起來感覺應該是實心的。
等一等,這個東西跟林子裏的那個金字塔形的墳包不是如出一轍嗎?就連表層的微光可都是一個色係的。
這個想法一出來,我立刻蹲下身尋找起這枚錐形物體的來源。原來,就在我腳邊的位置有一個專門擺這東西的方形小木架,木架也被我踢倒了,裏麵的淡紅色液體傾灑了出來。
我把木架扶起來,把原本應該在上麵的東西一一擺上去,最後又將我手中的錐形物體放在了中間的碟子裏,隻是碟子裏那些能把椎體表層浸滿紅光的水已經灑了。我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總會有人知道吧?於是我拿出手機多角度地拍了幾張照片。
這時,範學良的電話打來了,我的手機鈴聲在這空蕩蕩的會議室裏響起格外地讓我驚慌。
我心裏想著範學良找我的各種各樣的理由,最後終於忐忑地接通了電話。
隻聽範學良氣衝衝地說:“你又死哪兒去了?單子不用做的?咱們這兒可不養閑人,不愛幹你就給我滾!”
聽著他的一通訓斥,我完全沒過腦子,我所有的心思還仍然停留在那個木盒子呈現的奇怪景象裏。我走下樓,剛好碰見了上樓回來的艾菲。
“佳兒怎麽樣了?”我詢問道。
“發燒,嘔吐,給她送醫院掛吊瓶去了,都奇了怪了!”艾菲嘟囔著。
“怎麽了?”“跟我前兩天一樣一樣的,你還記得我之前急性腸胃炎嗎?發燒,嘔吐,腹瀉,最奇怪的是我們倆胸口都被自己撓花了,全是血道子,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兒呢?奇怪!”
我傻了一般地盯著艾菲,她被我看得莫名其妙,然後一拳砸在我的胸口道:“中邪啦你!”
我回過神兒來,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然後故作輕鬆地說:“沒事兒,我剛剛愣神兒了是吧?你們沒事兒就好啊!”
回了辦公室,我在範學良的眼皮子底下假裝認真地工作著,下班時間一到我立刻起身走了人,回到了我的切諾基上,我立刻撥通了破軍的電話,現在這些事情,簡直是太不尋常,唯有找個懂行的人來幫我了,隻是破軍的電話是通了,可還是無人接聽。
這麽多天了還能撥通,那麽就說明手機充過電,既然這樣他為什麽不跟我聯係呢?
頭腦裏盤旋著好多的事情,我隻能盡量集中精神開車,對駕駛本就生疏的我在好幾個路口都轉錯了彎,為此我不免開了許多冤枉路。終於輾轉開上了那條僻靜的小路開始往新家的方向進發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破軍,我立刻接聽,然後劈頭蓋臉地質問:“你小子TMD死哪兒去了?”
破軍的聲音裏滿是疲憊:“最近處理一些事情來著,沒顧上跟你聯係,怎麽了?”
“天大的事兒不能告訴我一聲兒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當我這兒是旅館啊?”
“你這人啊,我住那兒的時候你攆我走,我走了你又嫌我不跟你說一聲。”
“你把東西落我家了知不知道?你把你兒子一個小麻煩落我家了。”我衝著電話嚷嚷。
“哎呦!我的鬼童子!”破軍這才意識到。
“它TM管我叫爸爸呢,你什麽時候接它走啊?”
“你把它放出來了?”破軍問道。
“是啊,但是它又回袋子裏了,我搬家了,把它帶出來了。”
“那明天吧,明天你把它給我帶來,我今天還有些事兒。”
“行,那就明天你去我單位找我吧,正好我有事兒找你幫忙呢。”
掛斷電話後,我從口袋裏掏出了破軍口中的那袋鬼童子,然後將它掛在了後視鏡上道:“你爹要來接你了,明天我就帶你們父子相認啊!
我把車停進院子,然後下了車。
這是我第二次來,但卻是第一次仔細地觀察這裏。
跟上一次相同的是天依舊陰霾,藤蔓植物依舊像一張大網一樣罩在建築外,不同的是這一次有了小墩子的快活身影,當它看到我,便跑跳著朝我奔來。
我抱起墩子抓了抓癢,然後便朝這所房子走去。
一進門,我就看到了我的東西堆在門口,衛偉則懷抱這紅酒倚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走過去,奪過了他的酒瓶,他這才懵懵懂懂地清醒了些:“呦,哥,你回來啦!”
“你沒上班啊?”我看著他慵懶的樣子問道。
“我怎麽去啊?這就我一個人,我還不會開車,你說我怎麽去?”這倒是,我把這茬給忘了,但要是這麽說,今後難道隻要我值班這家夥就上不了班了嗎?這可不行。
“那我的行李你怎麽就堆在門口啊?你倒是幫我收拾一下啊!”
“那麽多間房,我知道你要睡哪個啊?我給你收拾好了你再不喜歡,那不是費二遍事嗎?”這倒也是。
“你這兩天都幹嘛了?”
“吃飯,睡覺,洗澡,喝酒,炫富!”衛偉美滋滋地閉著眼睛笑著。
“哎呦呦呦,你瞅瞅你那個德行,還炫富,這兒跟你有一毛錢關係嗎?”我鄙視地瞪了他一眼。
衛偉立刻拉著我坐到他身邊,然後興奮地給我講起了這兩天的他有多嗨!
“哥,真的,我一定要賺錢,我要好好賺錢,你看,盡管這房子跟咱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但昨天我就自拍了兩張浴室照發出去,你猜怎麽著?嘿嘿!朋友圈裏那些我以為都死了的人全都活了,他們一個個的給我點讚,問我這房子是哪兒,我那人氣就甭提了。最最最解氣的就是,張福芳那個賤人竟然主動聯係我了!”
“你呀但凡有那麽一點兒自尊自愛的心就別搭理她了知道嗎?”
“我憑什麽不搭理她呀?我得搭理她,我得讓她後悔呀!於是乎我就單獨給她發了兩張其他地方的照片,還告訴他是我們家遠方親戚去世了,家裏無兒無女就把遺產留給了我。”
“你小子還真是撒謊都不眨眼的,這下你可慘了,張福芳那麽勢利眼的人估計還會來找你,然後對你死纏爛打,非嫁給你然後弄死你再繼承你的遺產不可!”我添油加醋地說。
殯儀館不同於其他事業單位,由於人不會說是看在周六周日的份兒上先不死,讓公職人員們好好休個假,所以我們也享受不了雙休的待遇。
我們部門是單休,串休,而其他部門則更慘,就拿入殮師來說,若是趕上忙的時候那是一天休息都沒有,連軸轉,所以有的時候看著麵容憔悴頂著大大黑眼圈的他們我總會有種人鬼不分的錯覺。都不容易,鬼不容易,人不容易,連那又要被人擺弄來擺弄去最後還要一把火燒成灰的死人也不容易。
周日上班的時候,艾菲因為急性腸胃炎請假沒來,所以帶我的人成了文佳兒。還好是他,這要是讓我跟著範學良或史明,那我簡直就生無可戀了。
在這個豔陽高照的大禮拜天兒,我和文佳兒要跟著殯葬車跑個外單。所謂外單就是非市內的,因為殯儀館這種地方還沒聽說河北的非要拉到河南去辦葬禮,所以鄉鎮村已經可以算是最遠的地方了,外單因此而得名。
這一單的死者是個八十三歲的老太太,等我們跟著殯儀館拉人的車趕到縣醫院的時候那裏的醫護人員告知我們死者已經被家屬轉移回村子裏了。
“好嘛,工作這麽長時間頭一回撲了個空。”文佳兒苦笑道。
但醫院這邊也很無奈,他們說殯儀館的電話是他們打的,病人死後家屬強行要拉人,態度很凶,根本攔不住,所以他們才聯係到我們這邊。
“老人什麽病啊?”我無意地打聽了一句。
“哎!看著都揪心,營養不良導致多器官衰竭,餓的都皮包骨頭了。”小護士眼圈通紅地說。
“餓的?老人是牙口不好不能進食嗎?”
“哪是啊,老人隻是歲數大了腿腳不利索癱瘓在床,一兒兩女根本沒人管,就在家活活餓成那樣的,後來還是好心的村民打的120呢。我就這麽說,但凡有一個孩子把老人接身邊伺候著老人都不會死的,太慘了。”
“是兒女經濟條件不好嗎?”文佳兒問道。
“女兒我不知道,兒子絕對算不上窮人,看他脖子上那大金項鏈就知道了,但話說回來,就算家裏再窮也不能不管父母吧?經濟條件不好就不贍養老人啦?誰家沒個老人?我們小的時候也沒聽哪個爹媽說家裏窮了就不管的,現在反過來贍養父母孩子就做不到?這也太說不通了吧?我有爹媽也有公公婆婆,所以一看到這樣的事情就受不了。”小護士說著說著,眼淚都下來了。
為了不耽誤工,我們趕緊打聽了死者家的地址,然後立刻驅車前往。
披星村離鎮上不遠,但因為路不好走我們還是繞了一些冤枉路的。終於到達死者家中時那處老屋的院子裏正是一片喜慶祥和的景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辦婚禮呢。
老人家的院子不大,除了子女還雜七雜八地站了好些個村民,而不大的屋裏放著一口木棺,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正躺在裏麵,她身穿紅綠花紋的壽衣,壽衣可能是最小碼了,但穿在她的身上還是顯得很肥大。人活到這個歲數就跟小孩子一樣看不出性別了,老人紫黑色的眼眶深陷,臉上因沒有脂肪的支撐而使得肉皮鬆鬆垮垮地攤在兩側,雙唇緊閉,就像在表達著心中的不滿,這種情景讓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
我環顧了一圈兒,並沒有發現亡魂的影子。
“你們是誰啊?”一個光頭油膩的墨鏡男昂首闊步地朝我們走了過來。
看著他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鏈子,我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您是王彩琴的兒子嗎?”文佳兒問道。
“什麽事?”對方語氣強硬。
“我們是殯儀館的,現在要把您母親拉走。”
“不好使!”金鏈子蠻橫地走上前來,用下巴對著文佳兒道。
“這不是好不好使的事兒,你們這兒不允許土葬,你把老人放棺材裏要幹什麽呀?”文佳兒撅著小嘴氣憤地質問。
“你說放棺材裏能幹嘛?湊四個人打麻將啊?”金鏈子說完他身後的村民一齊笑了起來,“別跟我說那麽多規矩,在我這兒就沒有允許不允許的事兒,什麽遷墳,動土找我都好使知道嗎?我都已經打好招呼了,你們啊該幹嘛幹嘛去吧,別在我家浪費時間了。”
“嗬!這麽能耐啊?照你說的,這世界上就沒有你辦不了的事兒了嗎?那你怎麽沒留住自己媽呢?可能也是我歲數小吧,長這麽大哪種死法的我都聽過,還就沒聽過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活活餓死的呢。”
文佳兒別看平時不愛吱聲,但上來脾氣說話也夠給力,金鏈子被說得臉通紅,他怒目圓瞪咬牙切齒道:“老子打人可沒有忌諱,別以為你是個娘們兒你就能跳腳啊!識相的話就趕緊滾,我要是翻臉可是六親不認。”
“可別嚇唬我,我這正愁沒人養呢,這光天化日的誰也不瞎,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頭,那就算我找到金主了,來,打我,你今天要不打你就是孫子!還跟我這兒裝六親不認,你不翻臉也那個德行,連自己媽你都不當回事兒,你說你這人該有多混蛋啊?”
“你罵誰孫子?”說著金鏈子便揮起了拳頭。
我和跟車的一起攔住了。
“別生氣,別動怒啊,跟女人一般見識幹什麽啊?”
金鏈子應該本來也是打算裝裝樣子的,見有台階就立刻下來了,他伸出右手用食指指著文佳兒道:“看在我老娘過世的份兒上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趕緊走聽到沒有?要不然今天連車帶人你們誰也別走了。”
文佳兒剛要跳腳回嘴,立馬被我攔住了。我把她拉到一邊,然後說道:“佳兒,你們先回去吧,別在這兒耗時間了,我留下做他們的工作,到時候你們再來接我吧。”
“那,那這車費誰出啊?”
“當然是他們啊!你給我點兒時間。”
文佳兒擔憂地問道:“你能行嗎?看那家夥的老賴樣,還不如直接報警呢,我估計……”
“你相信我。”我信心滿滿地看向文佳兒。
她終於默許了,然後跟其他人一同離開。
送走了運屍車後,我又回了院子,院子裏的人紛紛看向我,好像在期待著接下來的什麽好戲一般。
金鏈子一看見我立刻繃起了臉:“你怎麽還在這兒啊?”
“嗨,不瞞您說,剛剛看到令堂的樣子我一下就想起我的奶奶了,我是奶奶帶大的,感情特別深,我奶奶去世的時候啊我正在外地念書,家裏人怕我耽誤學業就沒告訴我,這也就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遺憾。今天我看到您的母親,突然想彌補一下多年以前缺席的奶奶的葬禮,我想在這守靈。”
曾幾何時我也是個正直得不能再直的人了,這讓人世曆練的編瞎話的能力簡直爐火純青。
金鏈子一聽樂了:“呦嗬,這種爭著給別人家守靈的事兒我還頭回遇見呢,我說剛才看那麽一撥人裏怎麽就你比較順眼呢?看來你也是心善,得,想守靈你就守吧,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金鏈子的允許就像一張進場票,這使得我在這些人裏不再紮眼。我雖然是通過謊言得以留下,但也還是有真情實感的。其實,那枯柴一般的老人讓我想起的人是我的母親胡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