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
沈聽舟正在看鴉青送來的信。
這封信沒有落款,上麵的字跡也很是潦草,潦草到甚至根本分辨不出上麵究竟寫了什麽。
“送信那人是怎麽說的?”他不得不又問了一遍。
鴉青一五一十地回答,“那個人說,這是住在甜水巷第二戶的人,托他送來的。”
又問,“主子,可要查一查這一戶究竟什麽來頭?”
沈聽舟點了點頭,“既是剛剛托了人送信過來,你便去一趟吧。”
“是。”鴉青領命離去。
他又對著那封信看了許久,仍是看不出絲毫頭緒。
忽然有淡淡的冷梅香襲來,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從他手中將信一拽,
緊接著他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找不到那戶人家的。”
“怎地如此篤定?”他連頭都沒有抬。
他也絲毫不覺得驚訝,就仿佛她從一開始就在書房一樣。
韞歡卻有些詫異,“公子……似乎知道我會來?”
“不知道。”
“公子還真是鎮定。”她說著又看向手上那鬼畫符一樣的信。
隻看了一眼,又笑了,“這信,不看也罷。”
“你剛剛說,找不到那戶人家?”沈聽舟終於抬頭看向她,“是什麽意思?”
她看了一眼信上的東西,忽地伸手一扯,一張紙瞬間裂成了兩半。
“你——”
“你要是喜歡,我多給你畫幾張。”她隨手將撕成兩半的紙放在蠟燭上點燃,塞到一隻青銅鼎裏麵。
然後才回答沈聽舟剛剛的問題,“因為甜水巷第二戶,住不得人。”
她看著沈聽舟的眼睛,手指不受控製地在他的睫毛上一點,“那地方半年前失了火,到現在還是廢墟呢。”
“失火?”沈聽舟也沒躲,任由她為所欲為。
“是呀,”她點了點頭,“所以就算是有住戶,也是半年前的事了,現在可沒有人能住在那裏,你呀……被騙了。”
沈聽舟將信將疑。
“公子不信?”
“便是再親密之人,也不可盡信。”
而她之於他還不能算得上是親密,想到這裏,她了然的點了點頭,“公子說的沒錯,還是該謹慎一些才好。”
這之後便再無人說話。
沈聽舟繼續處理公文,韞歡則毫不見外地鋪開一張紙,在上麵寫了一首小詩:
左髻漱沅子,他時王害風。
忻州為教主,古月一孤峰。
兩頭尖未至,九環會壁紅。
寫完以後她在一旁細細端詳,又偏頭去看沈聽舟。
沈聽舟除了在她寫第一個字的時候看了一眼,其它的時間,注意力都放在了公文上麵。
即便她已經寫完了一整首詩,也不曾因為好奇還是什麽,移開過目光。
門外響起腳步聲,應該是鴉青回來了。
韞歡非常自然地閃到了屏風後麵,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主子,甜水巷第二戶……沒有人家。”鴉青的說辭與她之前是一樣的。
“怎會沒有?”沈聽舟明知故問。
“那地方……是個廢墟。”鴉青解釋道,
“屬下還特地向旁邊打聽了,那裏半年前失過火,後來一直都沒有重新修繕,地方便也一直那麽空著。附近的人偶爾還會去那裏麵,揀些能燒火的東西回來用。”
“知道了,你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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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鴉青離開了書房,韞歡慢慢從屏風後麵走出來。
“公子這回該相信了吧?”
“你怎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韞歡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地道,“我可是仙女,仙女總該知道一些凡人不知道的事情。”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假山上的時候,她同他說過的話。
那時候她說,她是天上來的仙女,要來褻瀆他。
沈聽舟見她如此回答,便知道這話是問不出來了。
這時候才終於看向她剛剛寫過的詩。
“你也知道這首詩?”
韞歡大大方方地承認,“這可是漱沅子所作,我知道……不奇怪吧。”
“你為何對漱沅子如此感興趣?”沈聽舟舊話重提。
“我是仙女,她是仙姑,自然就感興趣了。”
這話一聽就是胡謅,但沈聽舟還是順著她的話說道,“這位仙姑可有迷惑人心的本事,多少人的前程都毀在了她的手上,便是這樣,你也感興趣?”
他說的是漱沅子帶領信徒研習飛升之法,不少人走上了極端,因此喪命的事。
“她若是不得已呢?”
“不得已?”
沈聽舟慢慢將那張寫有詩句的紙疊好,隨手壓在一本書下,“姑娘且說說,如何才算是不得已?”
“身不由己,有苦難言,親眷分離,都是不得已。”
沈聽舟想了想,卻道,“便是如此,也不該視人如草芥。”
“公子若是當真找到了漱沅子的下落,會如何處置?”
“自是不能輕判。”
“那……”她心存僥幸,“若是家人伸冤呢?”
“伸冤?”沈聽舟看了她一眼。
“若她是被人利用呢?”她再問。
“若是如此,便該將她的家人一網打盡。”
“為何?”
“利用也好,冤枉也罷,若是一開始便存此邪心,可見家風不正,便是天地也難容。”
她暗暗握了握拳。
這便是他在“漱沅子”一事上的態度了。
她若是此時為“漱沅子”說太多好話,會被他視作同夥,從此休想再從他這裏打探到分毫。
為今之計,也隻能暫時撇清關係,等查清楚了真相再說。
想到這裏,她輕歎了一聲,“看來仙女和仙姑到底還是不同的。”
“姑娘還是遠離這些比較好,若哪天真的挨上了,對那‘仙姑’深信不疑,怕是仙女也難逃一劫。”
“公子說的極是。”她勉強笑了笑。
又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鬆地道,“如此大好時光,實在是不適合說這些,不如……換個話題吧。”
“姑娘想說什麽?”
“公子可有夢見過我?”
這樣說的時候又向前湊了湊,“是經常,還是偶爾?”
沈聽舟聞言一頓,“不曾。”
“公子是不可以說謊的。”
沈聽舟不答。
她看著他的眼睛,探指點在他的心口,用氣聲同他說,
“像我這樣夜半來,天明去,難道不是……神女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