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這群大戶怎麽就突然要修庭院, 皇上的讚譽不當吃也不當穿,究竟值幾個錢?”
“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富戶光有幾個錢,卻離著真正的貴族遠了天了。”那壯婦了然一笑,“她們哪裏是在修建庭院, 她們是想用幾分錢上下打點, 扮作真正的貴族。”
“反正與咱們無關。”那年輕人倒也不怎麽上心, 嘟嘟囔囔地道, “這群上層貴族之間的事兒, 與咱們有什麽關係?隻要咱們能有飯吃,我就滿足了。”
她的話正說著, 隻聽對麵街上開始敲鑼打鼓,響徹了整條瓦肆。早有一排穿著一式碧衣的女人沿街鋪著紅綢毯,那紅綢毯豔如煙霞, 一直綿延到看不見的盡頭,四人扛著一隻人高的檀木箱子, 每人分別捉著其中一角,緩緩地走在紅綢毯上。
“好大的陣仗,這又是哪家新建的宅院,準備喬遷新居呢?”那年輕人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陣仗, 倒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這可不是喬遷新居的隊伍,而是送嫁的隊伍。”那大娘瞧了瞧, 樂道, “你是蓋房子蓋傻了不成, 看什麽都像是喬遷新居的。”
那年輕人靦腆地一笑, 看著逐漸雲集在一起的送嫁隊伍, 這才明晰了。
“這就是皇子出降的派頭, 就連鋪在腳下的軟緞都比咱倆衣服好。”那大娘嘖嘖地說道。
眼見著在遙遠的紅綢毯另一端, 一頂鳳凰花輿遙遙緩緩地駛了過來,花輿上也毫不吝嗇地選用大紅彩綢作帷子,用黑金之色繡著丹鳳朝陽、百子圖等富貴吉祥的圖案,長長的綢緞直拖到地上,掩蓋住了輿內的無限風光。
輿下由八位壯婦扛住,穩穩當當地抬在了肩頭上,她們戮力向上,八位連腳步都是同起同行,一時不錯,很快地那頂花輿就離這裏越來越近,最終輕輕緩緩地走入了坊內的巷中。
“落花輿!”其中打頭那位抬轎子的壯婦威聲赫赫地吼了一聲,八名轎婦就都立時停下了腳步端立片刻,然後整齊劃一地放下了花輿。
此刻,花輿恰落在了門前的石獅子旁邊,在兩頭石獅子的簇擁護衛之中,隻須從寬敞闊氣的朱漆大門向下探看,便能瞧見一副寫著“薑府”兩個大字的匾額。
在匾額左右,也早已點綴了兩顆玲瓏小巧的紅燈籠,簷柱之間綴飾著的雀替、三層雲上也都懸掛了兩根細細瘦瘦的紅綢,除此之外,薑府門前就再也沒有什麽別的慶吉之物了。
花輿前麵的儀仗早就停在了旁邊,從無數錦繡彩繪的儀仗之中鑽出來個靈活瘦小的司禮官,她一身簇新的石青色圓領官袍,頭上還應景地插了一支小葉紅梅裝點。
司禮官站在門檻之前,等著薑府上下女人都來到府門前,才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了道明黃色的聖旨帛書,熟稔地拉開後,便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著賜婚薑氏長女,以尚十九皇子,欽此!”
按道理說“薑家的上下所有女人”都要往門前接親,但其實薑家全族已經幾乎全都遷徙到了江南之地,說得上親近的也隻有薑洛、薑夕兩姊妹,還有三兩個恰好從江南往上京辦事的遠方表親,正好趕上薑夕這場倉促的婚事,便也跟著在門前接親。
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她們可能一整年也在上京薑府上住不了兩天,竟然就突然遇上了本家入皇子這樣的喜事,臉上都洋溢著與有榮焉的笑容,滿麵榮光地瞧著麵前的司禮官。
可除了這三兩個不知底細的表親,其餘接親之人或是默無聲息地垂下了頭,或是抿著嘴唇盯著隊尾的薑家兩位姑娘,哪裏能見半分喧鬧喜色?
就連薑夕也隻是雲淡風清地站在那裏,望著豔紅的鳳凰花輿不禁怔著出神,就連司禮官已經念完了聖詔帛書都不知道。
司禮官不得不又清了清嗓子,重新念了一遍聖詔帛書的最後一句:“……著賜婚薑氏長女,以尚十九皇子,欽此!”
身前的薑洛聽了,隻伸出了一根指頭輕輕地點了點薑夕的袖腕,用力地在薑夕掌心上劃了一道。
薑夕被妹妹提醒,這才從九天之外神遊回來,她發怔地瞧了眼前含笑的司禮官,才恍然回神,忙深深地拱手道:“臣女聽旨,謝陛下隆恩!望陛下千秋萬世,願十九皇子殿下長樂無憂!”
說罷,薑洛忙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賞錢悄悄塞給了司禮官手中,爾後又吩咐著將預備下的四甕糖果子發給周圍小孩兒們。
“禮畢!”司禮官一手收攏了聖詔帛書,一手接過了薑洛遞過來的喜賞,微微抿嘴笑道,“薑大姑娘真真是有福氣,能娶上陛下的掌上明珠。咱家就這麽打眼一瞧,隻覺大姑娘與皇子殿下佳偶天成,很是登對!”
既然收了人家的銀子,又是趕上嫁娶這樣的大好事,司禮官少不得按照慣例奉承祝賀幾句,說些什麽“琴瑟和諧”“秦晉之好”等等吉祥話兒討口彩。
可是眼見著她隻才說了幾句,薑夕臉上就像是快要支撐不住一般,愈發沉鬱了起來。
司禮官不覺有它,隻是笑著繼續道:“說不定過不了多久,皇子殿下那裏就會有好消……”
“禮官,快吃些喜糖!”薑洛雙手捧了一捧桂花糕,忙給司禮官抓了一大把塞到她懷中,順便著就打斷了她接下來的祝詞。
那司禮官微愣地接過喜糖,便笑著轉身去與薑洛道:“素聞二姑娘活潑熱情,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薑洛臉上掛著個大大的微笑,一邊與司禮官周旋著,一邊悄悄地用餘光看著身側不遠處的薑夕。
她身上穿著大紅豔烈的長袍,嘴角勉強勾起一個笑意,眉間卻不自覺地微微蹙起,像是曆經世事、最終接受現實一般雲淡風輕地負手而立,遙遙地望著石獅子旁的鳳凰花輿。
若不是她身上明豔的紅色,任誰也想象不到今日是她的婚禮。
自從春闈之事後,薑夕便把自己鎖在臥房裏,誰也不能踏入房門半步,就連平日裏出入無禁的薑洛也不例外。薑洛也曾想偷偷溜進薑夕的房中,但好不容易上房揭瓦,才潛入了姐姐的臥房中,隻見薑夕獨坐在桌前,雙眼微腫著。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不遠處一聲炮仗突兀地響起,直衝到雲霄天上炸裂開來,爾後四分五裂地落到了地上,染紅了街頭巷尾的青石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