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說來可笑——


  上輩子, 她堂堂王姬,竟然落得個國破家亡、圈禁幽閉的下場。就連她戰功赫赫的母王,都客死異鄉,隻能在金陵草草安葬。


  金陵沒有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隻有纏纏綿綿的細雨滴滴點點地落下, 寒涼的濕氣仿佛可以滲入人的骨頭縫中, 冷得人直打哆嗦。


  世間萬事萬物都在梅雨季節中氤氳著濕氣, 就連她母王的烏檀靈柩底下都滲出了幾滴水。


  她木然地向前, 燃起白幡案前的一隻隻白燭,試圖驅趕金陵無窮無盡的水汽, 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世女殿下,節哀。”頭頂上突然出現一柄泛黃的油紙傘,為她遮擋住了細密的雨水。


  握著傘柄的十四團練身穿一身素色綢衣, 因為礙著自己沒有名分,並沒有穿麻戴孝, 隻是用一柄木簪挽發,頭上戴著朵素色綢花。


  他一雙漂亮的杏核眼紅腫得跟個桃兒似的,但仍舊出聲安慰道:“世女殿下,末將方才入宮去求了君後殿下, 宮裏頭已經準許將慶王殿下的屍骨運送回上京,也算是入土為安。”


  慶王世女本想像以前那樣鬧脾氣, 可她甫一望向十四團練那張憔悴的臉, 卻終是吞下了滿腔抱怨, 隻是淡淡地道:“十四叔, 辛苦你了。”


  舊周已經傾覆, 依靠著舊周勢力的慶王府也可謂是樹倒猢猻散, 慶王府中的夫侍幾近折損殆盡, 也隻剩下個十四團練算是半個人了。


  十四團練靜默地一笑,許是脫了營軍的衣裳,不複之前俊逸風流的矯健模樣,清臒的臉上泛著青蔥的文人氣質,眸間盡是絕望之色。


  “殿下放心,現如今的君後陸氏曾與末將有過幾分舊交情,這些事情上他不會為難的。”十四團練對著慶王世女的方向微微拱手,爾後又側望了眼前的烏檀靈柩。


  他悵然若失地歎了一聲:“可恨末將此生與王駕有緣無分,末將到底也沒掙到個名分,現在就連光明正大替王駕守孝都是不能。”


  話及此,他俊俏的臉上閃過幾分決絕。


  “十四叔,你這一輩子全都護衛我與母王了。”慶王世女垂了垂眸,說話間卻湧起陣陣酸意,“說句大不敬的話,你還年輕,名頭上還是雲英未嫁的男人,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十四團練聽此,隻是搖了搖頭,爾後笑道:“世女殿下,往後您便是咱們慶王府的主人了,您可要撐起這個家來。”


  慶王世女輕輕點了點頭,允諾道:“你且放心,安心走罷。”


  她以為十四團練終於可以不受慶王府的拖累,可以讓君後陸氏給他尋一門不介意他出身的上佳婚事,卻沒想到數日後傳來了十四團練殉情的消息。


  思及此,慶王世女的心中浮現了無限的懊悔與酸澀——


  十四團練這樣一位癡情的男子,為什麽要為自己花天酒地的母王殉葬呢?

  她沒有像承諾十四團練的那樣振作起來,而是把自己關在了小小的院落之中,即便聖上已經下旨她可以自由出入金陵城內大街小巷,但她仍舊一步也不肯出院落之中。


  仿佛她不出這院落,就不必看到新皇統禦下的繁盛街景,就可以假裝自己還生活在往日舊周之中。


  三十二歲那年,她死於一場風寒後,穿越到了千年之後的時代之中。那時候人類的科技已經發展得日新月異,她卻成日泡在圖書館中搜尋著史書記載著的隻言片語。


  “慶王世女”這個身份隨著曆史的塵埃滾滾逝去,僅在史書中留下了零星記載,可是那個篡位謀逆的薑洛卻被人奉為千古一帝。


  她的賢名之舉由曆代口口相傳,數千年後無數文人騷客在引用她的名言軼事,大家在網絡論壇上討論她與秦惠帝究竟誰才是最名副其實的“千古一帝”,甚至還被寫進了曆史課本上,整整占了一頁紙的地方來講明她的為政改革舉措。


  這真是何其不公,何其諷刺,何其荒謬!

  曆史課上,她憤怒地將曆史課本那一頁紙撕了下來,氣急敗壞地團成了一團,扔到底下使勁地踩跺著,心裏頭的怒火卻仍舊無法消除。


  就在她的怒氣飆到了極點的時候,隻聽周圍似是突然出現了一陣冰冷的金屬提示音,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敲打在了她的心頭上,她的眼前漸漸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了。


  最終她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又回到了那遍地綺羅、魂牽夢縈的上京慶王府。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驕縱奢靡的少年時代,重新成為了尊貴無比的世女殿下。


  “薑洛,本殿研究透了這一段曆史,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段曆史的走向。”慶王世女的臉上滿是熊熊烈焰,野心勃勃地道,“這是一個變革的時代,既然你能成為‘千古一帝’,為什麽本殿不能呢?”
-

  且說東鎮西街的一處巷口,薑洛正在門外搓手等待,鼻翼兩側流下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薑二姑娘,這大熱天兒地,您不去府尹之處看賬本,來這裏做什麽?”旁邊的李大娘出聲勸道,“聽說府尹特地為姑娘準備了個井窖房解暑,裏頭可是涼快極了。”


  井窖房乃是一種特製的乘涼房間,房下挖了地窖,貯存著許許多多的寒冰,再在房屋內處打一口直通向下的深井。若是將井蓋打開,陣陣涼意就會從地下冒出來,整個屋內宛如春秋一般涼爽適宜。


  薑洛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仍舊隻往宅院裏頭探去,道:“我已經花了十幾日,大致將東鎮的歲入稅賦摸了個底,但賬麵上的數目終究隻不過是個數目罷了,還是得親眼見見這些運作流程才是。”


  李大娘聽此,終究是軟了話語,不再糾纏,隻道:“您研究賬目也就罷了,研究著研究著竟到了這種地方來——那裏頭住著的雖然不堪些,但總歸是些男子呀!”


  薑洛嗔怪地道:“我權隻是來看幾眼,等摸排清楚了就立刻走,絕不停留。”


  李大娘複又哀歎了口氣,小聲絮叨道:“若是陸將軍見了,還不定怎麽鬧呢。”


  薑洛正待要說什麽,隻聽通稟的門房終於來了消息,小碎步奔向薑洛:“姑娘,我們爹爹正欲邀您過去呢!您且隨小的過來,小的帶您去正廳。”


  薑洛輕輕點了點頭,便與李大娘隨著那門房一道走入了僻靜的宅院之內。
-

  小劇場


  慶王世女:一個篡位者竟然還是千古一帝,何其荒謬!


  薑洛(撇撇嘴):無能狂怒。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