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直到丁戊年, 糧食歉收，災荒蔓延到了整個大周。
河東的糧食已經十分緊缺，米粟糧食一天一個價錢，價錢像是點了炮仗一樣飛到天上。
到了初冬時節, 三貫銅錢才能買一小捧粟。
河東的商賈們以為米粟奇貨可居, 便大量囤積著糧食, 即便自己的私倉滿盈, 也絕不低價售賣。幾家米店在暗中商量好了價錢, 將米粟賣得如同黃金一般貴。
明明那群商賈的私倉中充裕滿盈，但是街頭的巷道上卻常常橫躺著一具具餓殍, 行人托著浮腫的肚子，遊蕩在街頭巷尾，挖草根樹皮吃。
那時候, 薑洛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親赴九華山，將薑家先祖的靈柩挖了出來, 用祖宗的陪葬高價買了幾批糧食，在金陵城內施粥。
這一石破天驚的舉動，自然招致了極大的反對聲浪。
“世家的尊嚴與榮耀經不起這一挖，你這若是挖了下去, 以後薑家有何顏麵立足於世家？”九華山下，薑姨媽攔在山腳, 厲聲道。
“世家的尊嚴與榮耀？”薑洛聽到薑姨媽的話, 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黃亮的光照在薑洛的臉龐, 她涼涼地歎道, “世家已經沒有尊嚴與榮耀了, 何必還要強撐著一個虛偽的架子？”
薑姨媽聽此, 眸間含著的淚一下子如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抑製不住地掉下來。
薑洛的話直接而又冷冽，直戳她的心頭，讓她一時有點接受不了。
“如今已經不是貴族的時代了。”薑洛平津地望著遠方，像是陳述著一個事實一般波瀾不驚。
後來，這件事情傳得越來越廣，但卻沒有招致世人的嘲笑，反倒獲取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附近的百姓聽說了這件事，便收拾了金銀細軟，紛紛投奔金陵城，一時間金陵城內擠滿了精壯的女人。
薑洛手下的人數在一兩年內翻了數百倍。
薑洛便帶著這些人手，一路去劫掠富商的私倉，再將富商梟首示眾，以威嚇其餘囤積糧食的商賈。
再往後，薑洛手下的人越來越多，逐漸集結成了一股十分強大的勢力。
就這樣，旱荒本是一場天災，卻無意間成就了薑洛的大業。
陸修垂眸，思及前塵往事，心中總是有千百滋味回旋著。
那時候薑洛的手法已經日臻成熟，冷酷而又巧妙地進行恩威並施。她像是一隻狡猾多變的狐狸，一邊可以為了懷保小民而挖自己家的祖墳，一邊對那些富商毫不手軟，對她們施以極刑，在短短幾年內，便有十幾位商賈被梟首示眾。
她像是生來便有兩幅麵孔，遊刃有餘地在恩威之間來回跳轉。最終她這一精妙的手法也給她帶來了絕好的利益，既得了麵子，也得了裏子。
“陸將軍？”那廂薑洛見陸修凝眸沉思，不由得出聲問道，“陸將軍你在想什麽呢？”
陸修這才從前世的追憶中緩過神來，薄唇微微勾起，道：“沒什麽。”
他雙臂用力，一把將薑洛抱起，爾後將她輕輕地放在馬上。
陸修一雙狐狸眼微微勾起，凝神仔仔細細地瞧了她一眼。
現如今薑洛迷戀他，見到自己像是小貓見到了葷腥一般，可將來呢？
若是將來她遇見了更好的、更合她意的男人，她會不會生出兩幅麵孔，轉而對自己棄如敝履？
陸修沉吟了半晌，終是冷冷地剜了她一眼，道：“若是你將來有了別的男人，就甭想碰我一下。”
-
紫宸殿內，丹爐上仍然飄動著徐徐青煙，玄妙的香氣充滿整個殿內。
“陛下，這是丹士特製的玄靈朱丹，特命侍身獻給您。”陸方和一雙素淨的手穩穩端著一方玉盤，徐徐走入殿內。
隻見上首的姬午晟以手支起額頭，在書案前小憩，眉毛鬆弛地耷拉在眼尾，一副十分疲倦的樣子。
聽到陸方和的話語，她也隻是微微抬起了眼，略一掃過，便問：“這又是什麽藥？”
陸方和將玉盤放到了書案之上，爾後打開玉盤上的小盅，裏頭隻盛放了一顆拇指大小的淡紅色丹丸。
“這是用南海貢珠磨成了粉，與朱砂兌在一起，足足煉製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從張天師的爐鼎新鮮出爐的。”陸方和和緩地一笑，臉上浮現出水蓮一般恬靜的笑意。
姬午晟將信將疑地從小盅中取出了那粒丹丸，放在手中仔細端詳了許久。
隻見那粒丹丸玲瓏可愛，捏在手中還有一股子未褪去的溫熱，尚染著幾分丹爐內的熱氣。
不知何時，陸方和手中多了一碗溫水，十分熟練地抬起了手掌，扶著姬午晟的腰間，將玄靈朱丹喂給了姬午晟，爾後又從香囊處取了一塊蜜餞。
“陛下，用蜜餞子壓一壓口中苦味。”陸方和見姬午晟咽下了丹丸，便旋即將蜜餞遞過去。
姬午晟輕輕地應了一聲，舒服地應了一聲，才道：“還是你最會服侍人。”
陸方和以帕子掩住笑意，似是含羞地微微垂眸。
姬午晟雙臂輕輕舒展，在胸前抻拉了幾下，道：“這丹藥還當真有些作用，朕服用了之後，精神便立刻好多了，身子也不像前幾天那般乏累。”
“陛下龍精虎猛，正是社稷之福，也是……也是後宮諸侍之福。”陸方和走入了姬午晟身後側，一雙素手輕輕地搭在了姬午晟雙肩，輕輕地為她揉-捏肩膀解乏。
姬午晟得意地揚起了臉，道：“既然有精神了，那便召君後來，朕這幾日一直身子乏累，一直沒有時間去看他。”
陸方和臉上仍舊掛著滿麵笑容，輕聲道：“是，侍身這就出去通傳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