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姬午晟憤憤地拍了拍大腿, 冷哼了一聲,卻實在沒有個好法子讓她們增捐。


  說罷,她一雙淩厲的細眼向上勾著,揮了揮手, 便對陸修道:“陸將軍, 你先下去罷, 朕實在乏了。”


  陸修施禮退下, 隻見紫檀木屏風前, 丹爐上仍舊飄動著嫋嫋青煙,徐徐向上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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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陸修出宮門時, 天色仍是朦朦朧朧一片灰暗,他胯下騎著玉羅驄,悠悠蕩蕩地向陸府騎著。


  恰逢剛剛開市, 街上往來商販熙熙攘攘,倒也十分熱鬧, 陸修心中藏著事,意興闌珊地四處瞧瞧,卻在炊餅鋪子裏見到了熟人。


  薑洛身穿一身齊整素淨的儒士服,身後背著竹枝書篋, 正拿著一塊冒著熱氣的炊餅,在左右兩隻手上來回倒換著, 剛出鍋的炊餅燙得她手心通紅, 她一邊低頭拿著炊餅, 一邊往炊餅鋪子外走去。


  陸修隻抬眼看了一下, 便瞧到了她身後背著的書篋, 不由得微微蹙眉——


  她才大病初愈, 怎麽就在家中待不住, 非得這麽早就去太學?

  他這一愣神的功夫,薑洛便抬起了頭,脆生生地開口:“陸將軍!”


  薑洛比未病時瘦了一些,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往內凹陷,素白的皮膚上複現了往日的光澤,此刻她趁熱咬了一口炊餅,興衝衝地望著陸修。


  陸修騎在玉羅驄上,看著身下的薑洛,不由得嗔怪道:“你的病才好了多久,就出來閑逛?”


  他費勁心力、衣不解帶地照料她,甚至還因此受了許多折辱,可薑洛卻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思及此,一股無名怒火在陸修心中盤旋。


  “我不是來閑逛的,我是要去上學的。”薑洛指著身後的書篋道,“府裏廚房吃來吃去也就那幾樣,哪裏有東市裏的花樣多,我就來東市買個炊餅吃。”


  陸修聽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朗聲道:“薑洛,你是不怕死嗎?”


  薑洛撓了撓頭,怔怔地看著陸修。


  陸修見她這副神情,一雙狐狸眼凝視著薑洛,不由得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


  上輩子,薑洛也在十三歲的盛夏染上白喉,病得起不來床榻。


  她就蜷縮在榻上,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錦被,靨上浮現了不正常的紅暈,燒得幾乎快要昏過去了。


  陸修心急火燎地端著藥碗,見她遲遲不肯喝下去,不由得急道:“薑洛,你是不怕死嗎?”


  她緩緩地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虛弱地問道:“陸將軍,什麽是死呀?”


  她被母親護翼得很好,從小到大遇見的人都還好好兒地活著,雖然知道死是什麽,卻沒有真切地體會過。


  當時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殘酷的現實就硬生生地教會她。


  皇太女病逝的訃告掛滿了整個上京,皇帝深感痛心,輟朝三日。


  從此以後,她就再也見不到姬瑛了,也終於知道死亡便意味著永不相見。


  雖然陸修知道,皇太女的死是一種必然,但看到薑洛衣帶漸寬、愁眉不展的樣子,仍是心疼極了。


  上京容不下半分懵懂天真,所有進入這座城的孩子都要迅速長大,不然就會像姬瑛一樣不明不白地逝去。


  陸修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神情鄭重地看著她,見她眸間滿溢出來的笑意,不由得沉眸思忖:現在薑洛還不知道姬瑛的死訊。


  或許就先讓她這樣傻樂一會兒,等知道了姬瑛的死訊,她就笑不出來了。


  陸修聲容一下變得和緩起來,輕聲道:“若你真想上學去,就趕快去罷,可別耽擱了時辰。”


  薑洛輕輕點了點頭,剛要轉身,隻見身後有人吆喝了一聲。


  “洛洛!”是嬴沈的聲音。


  薑洛立時回旋身體,驚喜地看著嬴沈,不禁問道:“阿沈,你也來啦?”


  嬴沈穿著個素緞褂子,背後也有個相同樣式的書篋,她雙手合攏搓了搓,才問道:“洛洛,你的病好了麽?這幾日都沒看你來上學,可是急壞我了。”


  薑洛立時笑道:“我好啦,今天已經能去上學了。”說罷,她一邊瞧著陸將軍,一邊給嬴沈遞了個眼神。


  嬴沈其實早就瞧見了陸修,她略一拱手,對陸修道:“陸將軍安。”


  陸修倒是受寵若驚,輕聲道:“嬴姑娘客氣。”


  像嬴沈這種世家女子往往高傲,能讓嬴沈向他打招呼,自然是自己送的那匹馬起了作用。


  “阿沈,你知道姬瑛怎麽樣了麽?”薑洛又問,“聽說她也得了白喉……”


  “她也好了,今晨聽說便沒有什麽大礙了,隻是現下還需要在東宮休息,便還不能出來。”嬴沈答道。


  薑洛立時放心地點了點頭,才舒了一口氣。


  可陸修卻為之一怔,牽在手中的韁繩不由得鬆了一鬆,眸間滿是震驚。


  明明上輩子皇太女姬瑛死於這場白喉,怎麽這輩子卻活了下去呢?

  究竟是什麽變了,導致姬瑛活了過來?


  一下子,陸修頭一次覺得局麵失去掌控。


  不過他再震驚,麵上也隻是淡淡地,一雙狐狸眼中滿含情意,朱唇輕啟,不舍地道:“洛洛,這裏也不方便,我先走了。”


  薑洛癡癡地望著陸修,恨不得立時奔去,但看了看身上的書篋,也隻得道:“好,等我晚上過去。”


  陸修麵上不由得顯出一絲薄紅——


  這孩子說這種話,都不知道避人。


  陸修嗔怪地瞧了薑洛一眼,既沒拒絕也沒答應,隻是拉起韁繩,拱手退去了。


  望著陸修遠去的背影,嬴沈卻是嘖嘖稱道:“洛洛,你晚上要過去哪裏啊?”


  薑洛一邊沿著街邊走,一邊道:“自然是陸將軍府。”


  嬴沈睨了薑洛一眼,一雙鳳眸微微眯了起來,臉上揚起笑意來,道:“你可是豔福不淺,陸將軍正是好時候。”


  薑洛輕聲道:“等以後他入了薑府,我就把他安排到院子西廂房裏,那屋子裏地龍最是暖和,布局又大。”


  嬴沈聽她這癡話,卻是奇道:“入府?你是想讓他入府?而且還占著西廂房,你知不知道西廂房一般是留給正夫的?”


  薑洛如實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恰好想讓陸將軍做我的正夫。”


  嬴沈聽了,卻是驚呆了,她忙勸道:“我的小洛洛,正夫這種事情可是關乎一輩子的,你可要想清楚。”


  薑洛正色道:“我已經想了很多遍了,陸將軍難道不適合麽?”


  嬴沈聽她語氣篤定,知道再勸薑洛反而要怪自己了,便道:“這婚姻大事,也不能是你一人說了算,你娘如何想?你姐姐又如何想?若是她們不同意該怎麽辦?”


  “所以我才要好好表現,爭取她們的同意呀。”薑洛信誓旦旦地道。


  嬴沈無法,隻是搖了搖頭。


  二人便一齊進入了太學,薑洛破天荒地坐在了第一排,立著身子、支起耳朵聽講。


  嬴沈卻是看著第一排的薑洛,又看了看後排空置的座位,猶豫了一會兒,才舍命陪君子般坐在了薑洛身旁,隻問:“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洛洛你今日怎麽了?”


  “我當然是在學習啊。”薑洛從書篋中取出了一冊《三經新義》,認認真真地看是看起來。


  經過這一場大病,她才懂得在太學的桃木桌上學習也是一種難能可貴。


  “人生隻有短短幾十載,若是荒廢下去,人就慢慢病了老了。”薑洛似有所感,重重地嗟歎了一番。


  嬴沈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薑洛像個小大人一樣深沉地歎息,總感覺一場大病下來,薑洛仿佛哪裏變了。


  薑洛沒有再去理會嬴沈,跟著書院內朗朗讀書聲一起念著,卻在不經意間垂下眸來。


  無論是為了娘,還是為了姐姐,抑或是為了陸將軍,她都該成長起來了,像一個真正的女人那樣負起責任來,頂天立地。


  也唯有如此,她才能獲得更多選擇的權利——


  她記得姐姐十四歲時,曾與金陵唐家議親,當時姐姐斷然拒絕,跪在樸誠堂前,揚聲道:“薑某誌不在金陵,還請母親收回成命。”


  當時她們的娘也隻是沉了臉,思索了一陣,便也同意了姐姐的懇求。


  “吾女心中有丘壑,既然如此,那便放手去做吧。”薑夫人一雙淩厲的眼睛掃了掃堂下跪著的大女兒,沉聲道,“待你殿試高中後,便可自行選夫。我老了,也不再亂點鴛鴦譜了。”


  薑夕聽此,便起身,隻身赴往上京,後來又成為了皇長女的伴讀,在上京扶搖直上,現如今隻等明年春闈一過,婚姻大事的自主權便牢牢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既然姐姐可以,那為什麽她不可以呢?


  薑洛眼眸中閃著淡淡的火焰,這是第一次她熱切地想要得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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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府正廳內。


  “這段時間,洛洛的功課真是大有進步。”薑夕看著冊上的功課簿,隻略微地翻了一下,便很明顯地發現了。


  薑夕麵色和緩,府內人人都掛了喜色,就連在旁邊伺候筆墨的翠柳都笑著給薑洛添了一盞牛乳。


  薑洛眼睛彎彎地眯了起來,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道:“姐姐,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薑夕狐疑地看了眼妹妹,隻問:“什麽事?”


  薑洛頓了一下,才開口道:“我想讓陸將軍做我的夫君。姐姐,你看可以嗎?”


  薑夕聽此,麵上表情驟然變化,冷冷硬硬地拒絕道:“絕對不行。”


  “為什麽?我真的很喜歡陸將軍呀。”薑洛不禁哀求道。


  “他不是個安於室的男人,絕對配不上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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