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陸修看著上首的薑夕, 轉眸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薑夕臉上一派風輕雲淡的笑意,道:“你再如何強,也隻是個男兒家,身後並無顯赫的母族, 一個人勢單力薄地, 難道不想早些嫁入薑府麽?”


  陸修咬了咬赭紅的下唇, 終是明白了, 她這是來談條件來了。


  上輩子, 薑夕也是這般高傲地坐在檀香木椅上,悠悠地同他談條件。


  “陸將軍, 想要進薑家的門,你能付出多少?”她的聲音語氣淡淡,卻有一種不可質疑的威嚴。


  他側望了一眼窗外——隻見夜幕籠罩之下, 就在隔壁不遠處的耳房,薑洛正在酣睡著, 絲毫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


  隻要答應了條件,他就有名分陪著薑洛一輩子。


  這對那時候的陸修來說實在太有誘惑力。


  “隻要能長久侍奉她,陸某願意付出一切。”那時候,他是這樣答的, 眼中充滿了渴求與堅定,“隻要陸某有的, 付出什麽都在所不惜。”


  薑夕見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不由得更驕矜了, 隻道:“既然如此, 我們薑家想要江南道的漕運, 還有幾十匹得用的天馬馬種。”


  就這樣, 他用手中僅有的兩副底牌換了正夫的位置, 嫁入薑家後更是為薑家做牛做馬,襄助妻主。


  可是這樣的他又有什麽好結局呢?

  於是陸修冷笑道:“你或是想錯了,從始至終,陸某都無意於嫁入薑府。”


  薑夕本已經在心中盤算好了條件,隻等陸修開口求名分,卻不料陸修竟毫不留情地斷然拒絕。


  這倒是令她吃了一驚。


  “薑大姑娘,這番羞辱陸某受下了,你要做的陸某也全都做了,現下陸某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陸修一雙淩厲的眼怒視前方,他稍一轉身,隻見旭日漸升,已經快到寅時了。


  薑洛慣常在寅時起身,也不知道病得這般厲害,她還會不會準時醒過來。


  “你……!”薑夕從未想到一個男子竟然也有這種忤逆態度,一時氣結,過了一會兒才似是想起了什麽,又恢複了素日雲淡風輕的模樣,輕聲道,“你既然不想進薑府,那我隻好重新替妹妹考慮夫婿人選,聽說嬴家的大公子就很不錯,性情、樣貌俱是上佳。”


  陸修聽此,一下子停頓了腳步,赭紅的唇角勾起一個笑意,道:“薑洛的婚事與陸某有何幹係?”


  說罷,他又重新抬起腳,匆匆向薑洛院子奔去,一雙俊眉似蹙非蹙,眸間神色晦暗難明。
-

  一大清早,卻聽院內傳來了臨恭驚喜的聲音。


  “二姑娘,您今兒終於不那麽燒了!是不是按時吃藥了呀?”就算是高興得不得了,臨恭也是溫溫柔柔的樣子,他又端了個臉盤大的藥碗,輕輕地擱在了榻旁的幾案上。


  一想到喝藥,薑洛首先想到了那令人作嘔、喝也喝不完的苦藥湯子,繼而想到了昨晚喂藥時候的情景。


  薑洛也不知怎地,臉上驀地微微紅了起來。


  “陸將軍呢?”薑洛這才想起來,左右環顧著看向周圍,卻沒發現陸修的人影兒。


  “什麽陸將軍?”臨恭眼中流露出些許疑惑,“陸將軍怎麽了?”


  “他昨天來了,還喂我喝藥。”薑洛道。


  “啊?那下奴怎麽未見到?”臨恭回憶了半天,腦中也沒出現過陸將軍的影子,隻問,“二姑娘,你成日陸將軍左、陸將軍右的,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做夢夢到了陸將軍,便當真了?”


  “他真的來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薑洛氣鼓鼓地叉腰,口中又開始不住地咳嗽。


  “或是你昨天發燒燒糊塗了,陸將軍一位未婚男子,怎麽能來咱們府上呢?”臨恭忙扶住了薑洛,輕輕拍著她的背,為她順順氣,爾後思慮了一陣兒,還是覺得說不通,“他又不是下奴這樣專職伺候人的,也有自己的公務在身……”


  臨恭正說著,隻見陸修匆匆而至,身上還是昨日那件墨色蓮蓬衣,收拾得齊齊整整,就像昨晚上什麽也沒發生一般。


  “陸將軍?”薑洛驚喜地喚了一聲,又道,“我還以為你昨晚說假話哄我,今晨不來了呢!”


  陸修勾唇一笑,眼神餘光掃向了旁邊的臨恭,不禁微微眯了眯眼,道:“你叫臨恭是吧?”


  臨恭怔了一下,沉穩溫和地點頭,拱手道:“下奴正是臨恭。”


  “臨恭,這裏有我伺候,你可以出去歇著了。”陸修輕瞥了臨恭一眼,直接道。


  臨恭見到陸修時,已是恍然一驚,聽到陸修的話更是驚呆了,他期期艾艾地問道:“伺……伺候?下奴愚鈍,不知陸將軍這話什麽意思?”


  “就是表麵意思,你可以出去歇著了。”陸修頗具玩味地一笑,側坐在薑洛旁邊,一雙素手不禁搭在薑洛的腰間,低垂著頭,將臉頰緊貼在薑洛後背,一雙狐狸眼微微上挑,側過臉不經意般掃了一眼臨恭。


  “啊……這……”臨恭一時間手足無措,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個“伺候”,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般?


  難道二姑娘她……


  臨恭正在胡思亂想著,隻聽薑洛喜滋滋地對臨恭道:“臨恭,你去吧,有陸將軍在這裏你放心。”


  臨恭見此,立時拱手退下,緩緩地走出了房門。


  臨恭回身,將房門輕輕合攏,隻聽那未合攏的門縫中傳來陸將軍的聲音。


  “洛洛,咱們又該喝藥了?”那聲音充滿磁性,卻與方才陸將軍說話的聲調不同,帶著微微喑啞,平添了幾分魅惑。


  這句說完,房內便是一片嬉笑之聲,還有隱隱約約的悶哼喘氣聲。


  臨恭迅疾地關上了房門,但隻這兩聲卻聽得他麵紅耳赤,他轉到了西邊側角,見到了耳房守著的翠竹,隻見他在耳房門檻上昏昏欲睡。


  “翠竹!”臨恭叫喚了一聲。


  翠竹揉了揉一雙吊梢眼,見是臨恭,便央求道:“好哥哥,我昨兒吃了些酒,還沒怎麽睡,就讓我眯一會兒罷。”


  “你這畢竟是當值,還是打起些精神來。”臨恭勸了一句,又道,“若是被人瞧見了不好。”


  翠竹無奈地歎了口氣,道:“臨恭哥哥,你什麽都好,就是為人太一板一眼地,委實無趣。這大白天兒的,哪裏會有人來管咱們?”


  臨恭板起了臉,拿出二房大侍兒的樣子來,道:“既然咱們領了薑家的俸祿,就得盡職盡責,守著規矩。薑家仁義,不管這些小事,但咱們得知道禮數,不能逾矩。以後可再也不許吃酒了。”


  “知道了,知道了。”翠竹不耐煩地應了兩聲,又不禁小聲嘟囔著,“你成日守著規矩,還不是個侍兒;可屋裏頭那個放浪成那樣兒,不還是要去做正夫?”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臨恭實在不明白,他明明是在勸翠竹不要再去吃酒,怎麽就扯到了屋裏頭的陸將軍?

  “你還不知道呢吧?”翠竹瞪大了眼睛,神秘兮兮地道,“昨兒我吃酒的時候,府內上下都傳遍了——那位姓陸的將軍還是個沒出過閣的,竟然偷偷跑來了薑府,去私會咱們二姑娘,被當場捉住了。”


  “啊——”臨恭倒吸了一口寒氣,卻是愣住了。


  “這還不算完,大姑娘當機立斷,立時叫了驗貞翁,你猜怎麽著?他身下沒帶貞鎖,身下那東西還脹著呢。”翠竹啐了一口,向屋內努了努嘴,道,“你說他被捉住的時候在做什麽?用雞屁股想都能知道了。”


  “你說話可得憑真,二姑娘成日念道著陸將軍的好,按我說並不像個壞人。”臨恭聽了,卻是不信。


  這翠竹平日裏嘴裏沒個把門的,說出來的話三分真七分假,一粒芝麻都能讓他給說成西瓜。


  “千真萬確!”翠竹悄聲道,“昨夜正廳燈火亮了一夜,可不就是為了陸將軍的事麽?最後這事情給壓下去了,大姑娘與主父商議著,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飯,索性讓陸將軍過門。”


  說罷,他悄悄附耳道:“所以陸將軍才如此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地與二姑娘親近,原是已經過了明路的。”


  臨恭聽此,又想到陸將軍方才攬住薑洛的樣子,是說不盡的風流情態,的確一點兒也不像是個處子,而且也不避嫌了。


  “即便如此,那與咱們有什麽幹係?”臨恭聽他說了一通,隻道,“你還是不許吃酒,千萬別耽誤了正事。”


  “沒有關係?”翠竹冷哼了一聲,道,“方才難道不是他嫌你耽誤他發浪,把你趕出來了?人家都說娶夫娶賢,納侍納色,若是二姑娘將來娶了個賢明的世家公子,咱們這些才能憑幾分顏色得寵不是?若是來個陸將軍這樣兒狐狸精模樣、又有手段的,咱們拿什麽去爭?等他老了,咱們也都老了。”


  “別說咱們現在還是服侍的侍人,就是將來真正開了臉,都是侍奉同一個妻主的,兄弟之間本該和睦相處,哪有兄弟間爭風吃醋的?”臨恭嗔怪地瞧了翠竹一眼,再也不搭理他,徑自去了。


  “哼!我就是看不慣他,明明都是同一個出身,他原也不是什麽金貴公子,憑什麽他就能搖身一變,飛上枝頭呢?”翠竹騰地站了起來,喃喃自語道。
-

  且說房舍之內,薑洛從陸修赭紅色的唇中汲取著藥汁,精神比之前好了許多,不似昨晚上有氣無力地。


  “唔……”本是在喂藥,陸修卻不可自抑地從喉嚨中發出了悶哼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