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你要真得了狀元,就不會在這兒呆著了。”嬴沈譏諷道,旋即拉住了薑洛的手,對薑洛道,“洛洛,我們拿了書趕緊走,看見她真晦氣。”


  那年輕夥計仍是一臉醉意地笑著的,一雙眸子對準了薑洛,也對薑洛說了一句:“我說的都是真的。”


  薑洛懵懵懂懂地看著二人對峙,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今夜書鋪內怪異得很。


  但是究竟哪裏奇怪呢?


  薑洛也說不上來。


  嬴沈嗤之以鼻,不欲再理她,從書架上抽走了三冊《三經新義》,拽拉著薑洛、姚妙兒便走出了書鋪。


  出了書鋪,薑洛、嬴沈、姚妙兒三人排成一行,在昏暗的街道上並排而行,嬴沈從懷中取了個火折子,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再吹滅燃亮的明火,隻剩下熒紅色一點用於照明。


  “阿沈,你們剛才去的前兩家書鋪裏有幾個夥計?”走著走著,薑洛忽然問道。


  “同慶書鋪裏有四個夥計,一個賬房大娘;萬卷書齋更大些,裏頭得有十幾個……我也沒仔細數清了。”嬴沈答道,又問,“你問這個幹甚?”


  “同樣都是書鋪,為什麽陳宅書鋪裏隻有一個夥計?”薑洛不由得發出了心底的疑問。


  “許是當天夥計們都去接貨了,或是其中有人不來了。”嬴沈仔細地想了想,卻又道,“不對啊,一冊書又輕又貴,萬一讓人偷出去豈不是虧死?一般這種貴價貨物都是雇傭許多人,死死盯著,就怕有手腳不幹淨的。”


  嬴沈是闖過南北的,她一思慮,倒也覺得方才的環境十分可疑。


  “而且喝酒誤事,就算讓一個人看店,為什麽找一個愛喝酒的看店?”薑洛又補充道。


  薑洛心中一動,停下腳步回望那間書鋪,隻見書鋪門扉大開,昏黃的角燈仍舊是亮著的,在風中忽閃了一下,驟明驟暗後,又恢複了方才的昏黃燈色。


  “鼓聲已經快要敲盡了,為何那夥計還不收拾鎖門?”薑洛問道,又略思索了一陣,不無擔憂地道,“她一個人能收拾得了這麽大的鋪麵麽?”


  “那肯定是……收拾不了。”嬴沈也十分猶疑。


  不知怎地,方才那個夥計的眼神一直在薑洛的眼前,那雙絕望而又清明的眼神,實在是讓人一看到就覺得不尋常。


  像是在哀歎,又像是在……求救?

  “或許是那個夥計遇到了什麽事,咱們去看看吧。若真的沒事,咱們也好放心回去。”薑洛向前疾走了兩步,想一個人去探看一番,在跑到陳宅書鋪的匾額下,卻是驚了。


  明明她才從陳宅書鋪出去不遠,可書鋪內一下子多了五個黑衣人,她們每人穿著統一的黑色短打勁裝,手中一柄霜亮的苗疆短刀,麵上覆黑紗,隻漏出兩雙眼睛,連男女都分不清,更遑論辨清她們的容貌。


  她們幾個人手腳並用,按著方才那個醉醺醺的夥計,正揮刀向下,欲刺向夥計的胸膛。


  “你……你們……”薑洛堵截在門檻前,一下子怔住了,臉與手一下子因為緊張而變冷,她用盡了最大的嗓音,吼道,“你們給我住手!”


  那群黑衣人似是沒有料到薑洛一行人折返,更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小姑娘竟然一下子發出了這樣大的聲響。


  其中一位黑衣人當機立斷,手起刀落,將短刀的鋒刃一下子插進了年輕夥計的胸腹部,然後幾人起身,一躍而起,從房梁上蹬踩了幾下,便從屋頂上出去了。


  薑洛怔怔地愣在那裏,一雙琥珀色的鹿眸中滿是恐懼。


  “洛洛,洛洛!”嬴沈首先疾奔到了薑洛旁邊,恰看到了最後一個黑衣人飛向房梁的身影,不由得歎道,“有賊!我們趕緊捉!早就說了一個人是看不住店麵的,要想不被賊惦記,還是得多留幾個夥計嘛。這陳宅書鋪真是不會經營買賣!”


  薑洛拽拉著嬴沈的袖邊,搖了搖頭,道:“趕緊救人,他們不是為了錢銀來的。”


  嬴沈這才定睛一看,原來那夥計已癱倒在地上,地上洇濕了一大片血跡。


  “作孽呀!”嬴沈哀嚎了一聲,忙隨著薑洛疾走上前,先是探看了那夥計腹部傷口,又將一根手指放到那夥計鼻下尋息,道,“她還沒死!咱們趕緊把人送出去醫治,城東邊就住著李大夫!”


  姚妙兒這才走入書鋪內,見到這一幕,委實愣住了。


  “血……”姚妙兒臉色蒼白,以帕掩住口鼻。


  “流了這麽多血,咱們得趕緊把人送去,再晚些血流幹了可就真是回天乏術了!”嬴沈一邊說著,一邊在身上撕扯了一塊布料,纏在他流血之處。


  幸得嬴沈與姚妙兒是乘馬車來的,馬車現下就停在不遠處,可以隨時等候差遣。


  嬴沈與薑洛二人便將那年輕夥計抬起來,兩人合力把她送上了嬴沈的馬車,而姚妙兒則暈暈沉沉地倚在書篋旁,麵色慘白。


  “姚妙兒見不得血,你先陪著她回姚府。”嬴沈又道,“這邊我熟,李大夫的府邸就在不遠處,我一個人能行的。”


  嬴沈常年在外行走,為人老練,還算靠譜。


  是以薑洛立刻答應,然後又補了一句:“咱們三個明天早上一起去報官!”


  嬴沈點了點頭,便跳上了馬車,命車婦快馬加鞭,直奔李家府邸。


  而薑洛則攙扶著姚妙兒一起上了姚家的馬車,駛向姚家府邸。


  “你渴嗎?要不要喝點水?”薑洛小時候也曾暈過血,明白那種惡心欲嘔的感覺,一上了車就開始噓寒問暖。


  姚妙兒隻是虛弱地搖了搖頭,問道:“方才那個夥計是不是說過自己得過狀元?”


  “是啊,剛才還煞有其事地吹噓自己高中狀元,現在就被一刀捅了。”薑洛嘖嘖,唏噓道,“可見這大話是決計不能說的。萬望她這次平安活下來,以後吸取教訓安分些,娶個夫郎好好過活。”


  姚妙兒聽了,麵色不由得更加慘白。


  兩人遇見這種事情,心情都不算好,便一路再也無言,沉默著到了姚府。


  薑洛攙扶著姚妙兒,把她交給了內院前來接應的內侍,便從抄手遊廊往下走,準備回去了,隻聽背後有人急匆匆地喊了她一聲。


  “薑二小姐,留步!”


  薑洛轉身,隻見一位年輕女子向她奔來,身上衣裳裙帶都沒穿戴整齊,麵色焦急,神態忡忡。


  “你是誰?”薑洛問,但看她眉眼細細,倒與姚妙兒長相相仿。


  “敝人乃是姚知節,現任翰林院修撰,姚妙兒是我表妹。”姚知節拱手行禮,自報家門後又急切地問,“我妹子怎麽樣了?聽外邊人通傳說,她是半暈了送回府裏的?她出去還是好好地,怎麽就暈了?”


  薑洛聽了名字,恍然大悟。


  她們這一天說著狀元左狀元右,今晚倒遇見了個真狀元。


  姚知節其人在京中誰人不識、誰人不曉?

  她便是天和十二年的新科狀元,三年前在殿試上作了一篇驚才絕豔的《憫桑女賦》打動了聖上,猶如一匹黑馬後來居上。


  聖上當機立斷給了她狀元。


  “她沒事的,隻不過是見了一點血。”薑洛答道。


  姚知節大駭,就連身側的玉佩都因此微微晃動。


  薑洛這才想起自己說話有歧義,又道:“我的意思是,姚妙兒隻是看到了一些血,不是她自己的流得血。”


  姚知節這才麵色稍霽,但仍舊麵無血色,隻問:“沒出什麽事罷?怎麽好端端地見了血?”


  “隻是湊巧遇上了賊,不過沒傷到我們,姚姐姐放心。”薑洛含糊其辭道。


  “沒想到天子腳下,竟然還出了這種事情。”姚知節細細的眉眼皺縮在一起,又問,“那可有人員傷亡?可是出了人命?”


  薑洛咬了咬下唇,斟酌了下道:“我也不大清楚,我們一聽見了這事便嚇得立刻跑開了,哪裏知道那麽多?”


  姚知節欣慰地一笑,也不再細問,道:“隻要你們沒事就好,那我這個做姐姐的就放心了。”


  薑洛也甜甜一笑,道:“姚姑娘能有你這樣關心她的姐姐,我真是太羨慕了。”


  她小時候也曾暈血,去後廚玩鬧時,正好看見了庖工在角落殺鴨子,湧出了殷紅一片的鮮血,特放在小瓷碗裏。她看到那血登時就暈了過去,而她親姐姐薑夕聽了,也隻是在旁邊揉了揉她的小耳朵,調笑著問她還是不是女人。


  姚知節作為表姐,竟然表現得如此慌張失措,可見是十分愛惜這個妹妹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