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下都是白色的,看不見枯殘的敗草看不到光禿的樹枝看不到裸露的山石看不到道上的黃土。輪圓月真是透亮,把個地上照得光亮亮的,雪後的夜竟然像白樣。雖然沒有風可還是冷的曆害,偶爾有幾聲夜貓子叫讓寧靜變得更加寧靜,遠山傳來幾聲狼嚎讓人心裏不免發毛。


  “她想把麵葉喝,這便難倒我陳世鐸……轉身我往廚房去……”喝得醉熏熏的張家老管家裴四海牽著驢,嘴裏唱著拉魂腔東腳打西腳地往前走著。驢上坐的是張家在省城師範上學放年假回來的大少爺張永寧。省城到縣城的火車傍黑到的站按裴四海的想法是在城裏的大車店睡夜第二再回家。大少爺張永寧嫌大車站裏有虼蚤再加上剛下完雪月亮出來亮如白晝也得眼趕路便非要連夜回到二十五裏外的張樓莊。


  “四海叔還有多遠到家?”張永寧吸了吸凍得冰涼的鼻子問道。


  “冷了吧,還有十來裏呢,前麵就到二龍崗了,二龍崗的路就不好走了。”


  “四海叔要是累了就歇歇再走。”


  “可不敢停下,初五東河逢集我和老爺拿著織好的白布去染房,在趙瘸子湯鍋前喝丸子湯的時候聽旁人咱們這鬧了土匪了。有隊土匪從東山裏跑到咱縣裏來了,在彥家山上安下了大寨,專往山上架人綁肉票,的可瘮人了!”老管家裴四海晃著碎步邊跑邊著。


  “還有這事,這幫土匪光華日就敢出來打家劫舍,我學校裏的李慶邦教授教國文的還兼著省府的參議,過完年我定把這事告訴李教授,讓他給省府上書派兵剿了這幫土匪。”張永寧聽到裴四海的話在驢上興奮的嚷嚷起來。


  裴四海聽了大少爺的話趕緊停下來對他:“我的大爺來爹你別這麽大聲,這大半夜裏你的聲音能傳出二裏地去,萬讓土匪聽到咱們就完了。我是不怕黃土埋半截了,可是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對不起老爺。”


  “四海叔你就是這麽膽怕事的性子,走了路哪有土匪,再了怎麽就會讓咱們碰上。萬事總難逃過個理去,見了麵我還真得和他們好好講講道理。”張永寧對裴四海的心不以為然。


  “我膽怕事?我和你爹是從光著腚長起來的,你爹拿你當命根子,你們哥幾個你爹最疼你了,萬有個差錯我是沒臉見你爹。”裴四海不滿少東家的輕視。


  “四海叔你接下來是不是又要當年你的光榮曆史,和我爹往南方販黃梨碰上混混找事是你拚的刀子,跟劉全莊爭水是你杠子打破了劉三領的頭,那年莊上來了關東的偷是你磚頭開了人家的腦袋。”張永寧嘿嘿笑著。


  “這些事還提他幹什麽,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四海叔年輕時在咱莊上也是個人物!”裴四海本能的挺直了腰到這他就來了精神。


  “那四嬸子為什麽每次總拿著笤帚疙瘩把你追得滿院子亂跑,最後總找我爹講情,有時候我爹情也講不下來,還得搬出我奶奶才行。”張永寧促狹地揶揄道。


  裴四海聽這話臉變得通紅低著頭像鬥敗的公雞樣“我那是能曲能伸,大丈夫能跟娘們家般見識。別我了,你爹成吧占著房子躺著地不是照樣怕你娘怕得緊。”到大少爺他爹裴四海好像又來了精神轉頭看到張永寧笑著道。


  張永寧的娘高氏確是個曆害角色,娘家是縣城有名的南關下沿高家,祖上掛過千頃牌,她爺爺做過前清的拔貢。雖然現在不如以前了,可以瘦死的駱駝總是比馬大,她大兄弟開著家油坊兩家南貨鋪,鄉下還有幾百畝的地,二兄弟在西門裏當稅官,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每報稅收費這差事肥得很。


  張永寧的姥爺高遠山有年下鄉收租子正好走到張家門前降大雨便在張家大門樓底下避雨。張永寧的爺爺張元泰看到了便讓到屋裏坐坐,倒上茶閑聊。誰知這雨下便不停了,壺茶喝得沒點色了還不住點。張元泰便分咐做飯,殺了隻老公雞烙的單餅打壺酒招待高遠山。高遠山吃飯就知道這老張家人厚道,雞熬得爛餅烙得厚,壺酒張元泰不喝隻盡著自已喝。兩人邊吃邊聊,越聊越投機,來二去便結成了好情,以後就常走動。那時候張永寧的老爹張長玉才七歲人長得瘦見人也出不開身總是低著頭。也不知張長玉身上多長了哪塊喜人肉,高遠山見到他就喜歡上了,這孩子瘦精神,為人老實,比自已家那兩個娃強多了,是個顧家守成的主。隻是可惜自已沒有女兒不然非得張家結門親不成。沒想到這話完不到年老高太太就生下個九斤重的丫頭,取得九鳳,滿了百日高遠山便拿了庚帖跑到老張家非要把她許給張長玉做媳婦。


  高九鳳長到十八歲老爹高遠山準備了二十四抬嫁妝兩班吹鼓手路歡歌送到張樓莊老張家。自打永寧娘高九鳳進張家門揭開蒙臉紅子那刻起就沒有看得起永寧他爹張長玉。矮的個頭,穿著大圈不合體的喜服,整個人縮頭縮腦,怎麽看怎麽都是沒出息的樣。喝多了的張長玉進洞房用秤杆挑開蓋頭就著急忙慌地去解高九鳳的衣裳。高九鳳越想越生氣,自已是城裏的姑娘上過幾年私學識文斷字打得手好算盤寫得了帳做得手好針線怎麽就嫁給這個鄉下的土包子。張長玉猴急得把手伸進高九鳳懷裏摸起奶來,高九鳳又疼又羞又氣又惱抬起三寸金蓮就是個窩心腳。這腳暗合了兔子蹬鷹的招式也是巧勁張長玉應聲就飛了出去,丈外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從此之後張長玉就落下了病根就怕高大奶奶高玉鳳瞪眼,隻要高大奶奶鳳眼瞪他心裏就亂顫,懼內的名聲便由此傳揚開來,逢集趕會碰到好玩笑的熟人離老遠便會打招呼“張大爺!大奶奶最近又踹你了沒有?”此時節張長玉便會脖子梗“她敢,打倒的媳婦揉倒的麵,還反了了來!”引得四周眾人都笑起來。


  “四叔你就少打趣我爹了,你們兩人也是半斤八兩的,再了我爹拿你可不外,哪次去集上喝丸子湯吃大饃饃不叫上你。”


  “那還用,我跟你爹什麽交情,你爹從喝我娘的奶長大的,時候我娘有奶都是先盡著你爹吃,吃完了再喂我。誰知你爹是金貴人,吃再多也不長個,不像我是出力的命,吃糠也長得人高馬大,就是為了你家出力來。”裴四海又在感歎人生的無常。


  “行了四叔,哪次打下糧食我爹不是先緊著你灌。”張永寧安慰道。


  “你爹就是仁義,我娘老的時候要不是你爹能發送的那麽好,三道大漆的柏木棺材是咱窮人能想的嗎,你爹就給置辦了。還有我家大子你留成哥要不是你爹托你二舅找人能在鐵路上當巡道工。”裴四海每次想到這些總是由衷得感謝老張家對自已的照顧。


  兩人著聊著就走上了二龍崗,二龍崗是座不高的山,山上樹林茂密山路陡峭大不好走。張永寧跳下驢來跟在後麵走,裴老頭又唱起了拉魂腔。


  前麵片楊樹林,葉子早就掉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在微風中搖曳著,投在地上影子像極了來回晃動的鬼爪子。正當驢兩人慢慢往前走的當口楊樹林中忽然想起棒銅鑼的響聲,“當當當……”清脆的鑼聲打破了冬夜的寧靜,撲棱棱驚起許多棲在樹上的老鴰四處飛去。伴著鑼聲四周亮起十幾隻明亮的火把,每隻火把都竄著尺把長的紅色火苗。張永寧裴四海看到燃得劈啪做響的火把沒有感到絲絲暖意,心裏卻不由的升起股股寒意。伴著火把的光亮,楊樹林中閃出隊人來,這十幾個人有的手拿大刀有的扛著紅纓槍其中有兩三個人背上還背著槍。最顯眼的還是打頭的,騎著匹高頭大馬,身上穿著紅棉襖紅棉褲大紅的披風頭上頭上圍著紅頭巾,俏臉粉白,杏眼圓睜水汪汪,正麵帶笑容看著這走夜路的兩個人。。


  “好漢爺,都是走路的窮人,不留心擋了好漢爺們的道,還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饒了我們。”裴四海倒底是上了幾歲年紀見過點風浪,看這情景就知道是碰到土匪了,二話沒朝前跪就哀求起來。


  “哈哈哈……”馬上的女土匪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求什麽饒啊,不是曆害角色嗎,不是要讓省主席發大兵剿我們嗎?我當是濟南府的主席南京城的大帥呢,我們都嚇得想馬上回家洗脖子去了,好等著砍頭呢。”女土匪奚落完兩人,對著身後眾嘍囉吩咐聲“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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