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約翰人都嚇傻了。
他看到了什麽?
在鋪天蓋地的狂風暴雨中,男人身姿挺拔屹立不倒,目光灼灼如神凝視蒼天,與那鉛雲之中的金色光芒對碰,迸發出無邊無際的浩蕩威壓。
在那尊淩駕於諸神之上,栩栩如生的奧丁神像,此刻仿佛活過來了一樣,獨眼中盡顯神王之威嚴,一縷有若實質的目光掃過。
老約翰被那眼神一掃,頓時遍體生出寒意,膝蓋控製不住的一軟,當場直接跪倒在地。
“神……神王……”
老約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頭死死地埋進了濕潤的泥土裏,不敢抬起頭去看那神像的眼神。
奧丁神像的目光,在老約翰身上停頓半秒,而後便轉移到了男人身上,露出一副相當人性化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是明白了什麽,欲言又止,最終發出一聲輕歎。
“誒……”
奧丁緩緩地收回目光,神像上的活性漸漸暗淡,重新變回之前的樣子,再無半點神異之狀。
同時天空中的異象消失,雷霆暴雨戛然而止,漫卷的鉛色厚雲散去,如淵如嶽的神威消失,仿佛一切都隻是幻覺。
然而。
空氣中彌漫著的潮濕氣味,以及附近濕潤的泥土,仿佛都在默默的提示著他們,方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而是真切的現實。
老約翰緩緩抬起頭來,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盯著男人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最終隻得搖頭歎氣:“盧卡.……火祭節結束以後……你就盡快離開這裏吧。”
男人沉默不語,微微頷首。
他隻是失去了記憶,並不是變成了白癡,方才那副恐怖景象,不管怎麽看,似乎都和他的過去有關。
僅僅隻是雕刻了一個神像,就能引來神王奧丁的注視,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說出去恐怕都沒人信。
可它……偏偏真的發生了!
這就意味著,被他遺忘的過去,或許要比他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可怕與複雜無數倍。
經過這次的事情,兩個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氣氛陷入了僵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默默地朝著小鎮走去。
男人扛著雕好的神柱,緊跟在老約翰的後麵,望著前方老頭佝僂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方才老約翰的反應,似乎有些太激烈了。不像是凡人突然遇到神後,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恐懼,反而更像是……害怕被懲罰的樣子。
“老約翰,你.……”
男人剛打算開口詢問,就看見老約翰停下了腳步。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
老約翰背對著男人,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沉默片刻後歎道:“反正你馬上就要離開了,告訴你也不是不行,但記得替我保密,不要告訴其他人,可以嗎?”
“可以。”
男人微微點頭,道:“抱歉.……我隻是想……再多了解一點,關於過去的事情,或許能找回我的記憶。”
“我明白。”
老約翰輕歎了一口氣,抬頭仰望著夜晚的星空,喃喃道:“其實我是阿斯加德人,就是北歐神話裏,諸神居住的神域,換作人類的話來說,我其實應該算是神。”
“那你.……”男人皺起眉頭。
“因為.……我厭惡了戰爭。”
老約翰平靜的道:“無休止的戰爭,讓我產生了厭倦,於是我在一次征戰途中,偷偷逃離了阿斯加德,來到了米德加德中庭,就是人類口中的地球。”
“我在這裏生活了很久,千年來走過了很多地方。”老約翰的背影,在夜色的月光下,顯得有幾分落寞與孤寂:“直到我找到了這裏,收養了伊薇特,才找到了活著的意義,所以我不希望有人打破它。”
老約翰緩緩轉過身來,眼神複雜的看著男人:“你能召來神王的注視,就意味著你的過去,或許要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強大、可怕、複雜。”
男人眼簾低垂。
“我無意去探尋你的過去.……”
老約翰沉聲道:“更不想知道,像你這麽強大的人,是如何落到失憶的地步,這些都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有資格去打聽的事情。”
“我無意冒犯你,但.……”
老約翰略微停頓了片刻,溝壑縱橫的老臉上透著悵然,歎道:“像你這樣的人,僅僅隻是存在,就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災難與不幸。”
“我……知道。”
男人其實想更灑脫一些,可奈何他現在卻笑不出來,更遑論灑脫二字了。
他想過開口去求老約翰,讓他繼續留在這裏,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每天打獵砍柴,時而喝著蜂蜜美酒,聽著鎮裏村民吹噓,過著這樣悠閑自得的日子。
至於過去?關他何事!
但.……這是不可能的。
正如老約翰所說的那樣,像他這樣的人,若是選擇留在這裏,隻能給這裏帶來災難。
……
翌日,火祭節。
每年一度的盛大節日,整個鎮子裏的人都熱鬧起來,門口掛滿了鹿角裝飾品,村民們穿著皮毛縫製的大衣,將一大桶一大桶的蜂蜜甜酒,搬到了鎮子中央的位置,還有宰殺醃製好的牲畜。
等一切準備就緒。
這些用來供奉給諸神的禮物,便被搬到了一艘維京式戰船上,正中央立著的一根數米巨木,上麵赫然雕刻著諸神的圖騰。
直到夜色降臨,火祭節正式開始,大家手裏舉著火炬,將戰船推入就近的河流,跟隨著戰船前進的同時,用豪邁的嗓音唱著古老歌謠,頗有一種別樣的雄壯感。
似乎是被情緒感染,男人情不自禁的跟著唱起來,旁邊伊薇特挽著他的手臂,用空靈的嗓音輕聲低吟。
男人跟隨大隊伍,一直來到了河流的盡頭,目送那艘承載著貢品的戰船,即將從數十米落差的瀑布墜落,學著其他人將火炬扔想船隻。
戰船燃燒著烈焰,漸漸駛向懸崖,滿載著一年來豐收的貢品,承載著對來年的祈福,從數十米落差的瀑布衝下。
“敬——偉大的奧丁!”
“敬——偉大的諸神!”
隨著老約翰豪邁的一嗓子,人群爆發出歡呼聲,祭祀環節正式結束,接下來就到了狂歡的時候。
人們回到小鎮裏,盡情的享受著豐盛的美食,暢飲著釀造的蜂蜜甜酒,在夜色與巨大篝火的光輝下,圍繞成一個圈跳著粗獷的舞蹈,歌聲環繞小鎮此起彼伏。
伊薇特紅彤彤的臉蛋在篝火襯托下,將少女的嬌羞與扭捏發揮到極致,配合一頭金色的柔順長發,看起來像極了墮入人間的天使。
少女端著一支鹿角酒,踩著歡快的步伐走來,灼熱的眼神讓男人不敢直視,呼吸間仿佛都能聞到,那種青澀而又淳樸的氣息。
“盧卡.……我.……”
少女拿出了所有的勇氣,捧著那支盛滿蜂蜜酒的鹿角,顫抖的遞給了男人,臉蛋紅的像是抹了胭脂,兩瓣粉嫩的嘴唇微微開啟,要將一肚子的情愫傾瀉出口。
“對不起,伊薇特。”
男人搖了搖頭,沒有去接那杯鹿角酒,而是緩緩起身,用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我要走了,不會再回來了,以後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老約翰吧。”
男人沒有讓女孩說出口。
所謂告白這種東西,一旦被說出口,那麽兩個人的關係,就會從此發生質變。
即便是要離開這裏,他也不願讓這段關係發生改變,至少在這一刻.……他希望是如此。
“為……為什麽?”
女孩眼睛裏麵光仿佛消失了,紅彤彤的臉蛋竟有幾分慘白:“是……是因為爺爺的原因嗎?”
“不是。”男人搖頭。
“盧卡,我.……我會去說服爺爺的,你不要走好不好?留下來好不好?求求你.……如果是我……我以後不會纏著你了.……隻要你別離開。”伊薇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伊薇特……忘了我吧。”
男人抬起一根手指,輕輕的點在了女孩眉心,輕聲道:“我連自己的心在何處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留在這裏,更不可能去回應你的期待,所以.……還是忘了我吧。”
“盧……卡.……”
伊薇特死死地咬著嘴唇,努力讓淚水不從眼眶裏溢出,倔強的開口:“我……我可以跟你.……”
“不行。”
男人第二次,打斷女孩的話。
女孩眼睛裏的最後一點光亮,隨著男人的拒絕而慢慢消失,嬌小的軀體在寒風中顫抖。
冷嗎?
很冷,挪威的天氣,一向很冷。
但.……不及她的心冷。
心無所棲,戀無緣起。
少女的初戀,在熱鬧的火祭節,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女孩壓抑的抽泣聲,被淹沒砸了人群熱鬧的歌聲中,伴隨著遠去的男人,在篝火下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了小鎮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