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登天四日
大荒，應龍庚辰紀一一八年。
紂辛攀建木。
天梯向上一百二十裏，每踏出一步都有道音縈繞。又有微弱道韻溢出，向紂辛手中朱壤柳枝匯去。
“道韻”。
創世粒子而已。
當初，帝闕使天地有果位，諸神執大道，建木生道果，這參天神樹便成了世上聯通天地創世粒子的存在。
而那朱壤柳木，本是裏犧造人時，自泰山上所摘取，作為造人的媒介，自然也沾了不少道韻。
況且，裏犧是先天生靈華歘踏盤古足跡有感而生，體內沉澱的創世粒子並不僅僅是帝闕創諸神生靈之時所賜，還有何港刻意留存在大荒足跡之中的部分。
某種意義來說，朱壤柳木的格，比建木還要高一層次。
第一日，紂辛往上五十裏。
風雲湧動，如龍蛇翻騰。
向西可見盎然森林，林中異獸征伐，鮮血迸射天空，依稀可聞獸吼龍嘯。還有不同於神形的天界氏族落下，執建木枯枝為刀斧，掠殺異獸。
向東可見扶桑高百裏，堪堪不可見其頂，幾與建木同高，晨時有三足大日金烏自扶桑之下歸墟之內升起，又可聽聞東海波濤、鮫人高泣。
鮫人，是海神敖澪眷屬，因敖澪生性溫和、位格柔弱，與另一神明及眷屬征伐，大敗，於是落下東海。
第二日，往上三十裏。紂辛愈發臨近穹頂，建木天梯道韻愈發深厚。
數以百計形態各異、恐怖駭人的天界氏族成員，觀他向上，眸中綠光閃爍，宛若惡鬼。
其一者，大如山巒，翼展百米，周身宛若無序血肉構築，有千眸、大翼之下又有千翼，僅望一眼，就覺神誌不清。
“此物名魑鬼，是上界生靈死後，魂魄匯聚一處、而後掠奪諸神眷屬血肉所化。”
女子的聲音在紂辛腦中響起，
“口器、眼珠無數，邪惡無比，不可直視，且有不朽戰力。故昊天上帝使其鎮守建木天梯，以斷下界凡靈上天之途。”
“何人在言語？”
紂辛吐出一口濁氣，身體因為魑鬼上千隻眼眸的注視而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知是神明在說話。
仙人神袛的手段果然不可明說，居然能夠千裏傳音。
那聲音又說：
“我為虞，執有缺，曾為華歘所托，於今日助你上天。”
“有缺神，虞……？”
紂辛繼續往上。
魑鬼似乎真的聽從於虞神，一路猙獰凶戾，周身散發令一切生靈厭惡的不潔氣息，使諸神眷屬不敢上前。
這些被神明以道果果皮創造的後天生靈，雖然與人相似同為凡體，卻有得天獨厚的先天條件，能與一階甚至二階妖獸征伐。
在大荒掙紮一世，紂辛何其敏銳，周圍那些如獸似龍的天界氏族成員，看向他的眼神明顯充滿了垂涎。
一個沒有超凡的凡人踏足在這天梯之上，自然需要萬分警惕。
朱壤柳枝在無止境地汲取建木逸散出來的創世粒子，日夜有熒光、也散發出駭人似帝闕的威壓。
紂辛隨身攜帶未刻字的木簡，借著最後一縷光雕刻記載史詩的文字：
“登天第二日，得有缺神相助，魑鬼傍身，天族不敢近。”
當帝夋所執掌的大日在極西昆侖落下，純粹的黑暗籠罩世界，他和衣而眠。
周圍有低吼、私語、夢囈。
諸神眷屬，各不相同，雖然語言想通，聲帶發出的聲音也無法使語句統一。
所以，在下界生靈聽來，就像是百鬼夜行、邪靈夢囈。
夜空，如墨的黑。
無月、無星辰。
唯有建木上，細小的熒光飛蟲伴隨著黑夜的降臨從藏身的巨大樹葉中展翅，開始圍繞天梯飛行、覓食、交尾。
第三日，又登天三十裏。
此時，依稀可見大荒麵貌。
東高而西低，百川西入海。
有與泰山相連的山脈貫穿南北，巨木縱生；又有三大澤於中、西、北三方，其中北冥有魚，大不知凡幾，縱使身處建木上百裏，依舊可見其影。
魑鬼伴紂辛於此，不再向前。
諸神眷屬咆哮嘶吼宛若野獸，卻也不敢再靠近建木。
“東海有漩渦，上為弱水下為淤土，是歸墟。歸墟上生神樹，其名扶桑，高百裏，幾近建木，大日晨時亦東升扶桑。”
紂辛又雕刻木簡，記錄攀登建木時所看到的一切，他隨後寫下自己的猜測，
“帝夋夜落昆侖、晨出歸墟，又因建木上有天界，故，概有一界，於下界之下，以昆侖歸墟相連。”
紂辛以黎明黃昏，見帝夋活動，推測還有一個世界，位於下界之下。
但他沒有全知的眼，無從知曉是否真有這一界。
到此天穹，昂首便可見紫色粗壯的樹幹盤根錯枝首尾相連，在建木主幹的盡頭交織成巨大的界。
虛無縹緲的雲霧繚繞其上。
枝幹鏤空之中，偶然可見神明途經，神聖異常。
“我原以為建木為梯，通天徹地，下界為下界，天界為天界，卻沒想到……天界居然就是這建木樹冠！”
紂辛慨然歎息。
諸神，養尊處優，生而神聖，以帝闕為王、為父，又在天界，自然沒有機會感受人間疾苦。
若能得此先天條件，我也能開創一個盛世！
他心有所想。
手中緊攥的朱壤柳枝，在對建木汲取三日之後，終於開始反哺紂辛，微弱的創世粒子湧入他的身體，在某個不為人知存在的意誌挑撥下，一點點改造其作為人的基因基礎。
連死寂昏沉的眸子都開始重新煥發生機。
第四日，紂辛攀登建木十九裏，垂垂老矣的身體居然在一夜之間重回年少。
這一日，朱壤柳枝賜他力量。
雖然依舊是凡人，卻已然可被稱為超凡，健步如飛、九天之上勁風難撼。
他終於走到天梯的盡頭。
建木上的天門。
恢宏而神聖。
天門之外，可見蔚藍深遠的天界蒼穹！
這裏，有一巨大神明蜷縮。
那神明生四麵、長牛角，鱗片如銀甲，隆起似山峰，有六臂。
“下界，人王。”
紂辛以建木葉為衣裙，在天梯最後一級站定，微微躬身，聲音不卑不亢，
“紂辛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