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以皮為紙畫蒼生
說來,不過是創造二號沙盤世界的第五天。
諸神便已經開始在這世上開枝散葉。
取道果,得果位。
先天生靈本是長生種,與天同壽與地齊老,但在虞證萬物有缺之後,出現了“壽命”這一概念。
即使是最懵懂的時代,甚至死亡還隻是一個概念,世上還沒有事物走向終結,生靈對這概念也有一種發自靈魂的畏懼。
為了重新獲得漫長的歲月,也為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行樂尋歡,一時間天界居然進入寂靜的時代。
所有生靈都整日冥思。
他們本就是天資卓越之輩。
不過百年,便幾乎盡得道果。
唯有其一,名曰華歘,人麵蛇身、雙臂修長,縱然是以帝闕所見,也美豔得不可方物。
她的天資不弱於任何人。
卻始終不願摘得道果。
“諸神為芻狗。”
華歘如此低聲言語。
眾生靈,獲得道果,但到頭來卻是昊天上帝他執掌世界的工具。
說是以果位掌規則,但華歘通過某些秘辛,知曉“果位”便是帝闕所創。
這方位麵本不該如此混亂。
這一日,她借蚩峯的大風,托舉她到中天穹頂,並蒸騰自身十之七八的血液,與金烏帝夋密謀。
不過晃眼間,華歘就重新落到天界。
她從建木神梯往下。
要回到歸墟之上,踏足扶桑之土。
當這世間唯一非神的凡靈走下建木,踏足煉獄般的大地。
突然有高昂神聖的聲音宣言響徹雲霄、震撼四方:
“孤為帝夋,中天大日,感天地而生、因昊天而存,今見大地如煉獄,深感慚愧。自此時起,世間當有晝夜,晝夜為十二時。晨自歸墟而出,夜至昆侖而落。”
帝闕有感。
從天界最輝煌的殿堂昂首。
他也在冥思。
不為道果,為世間一切。
“帝夋補齊晝夜。”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音素神聖而古老,
“是在華歘的教唆下?”
他不是詢問,是陳述。
帝闕近乎全知全能,權柄比隔壁基利亞姆、卡米亞要高出不知多少。
他知道華歘是一個不甘人下的高傲生靈,卻也無可奈何。
要說天帝是強權?
那可確實有些強詞奪理了。
帝闕從未曾做過任何帶有壓迫性質的事情。
此時,天界角落。
突然有小兒啼哭之聲。
這聲音細微而嘈雜,幾乎不可被察覺,卻還是在瞬間傳入帝闕耳中。
“這是何聲?”
他昂首。
雙目中的赤金光芒大盛,橫掃天界。
是死神虞的府邸。
她成就果位、證道有缺之時,建木上所結的道果,隻有其中代表“道”的果肉被消化。
而那鋪開如府邸般巨大的果皮卻留了下來。
“我以建木枝幹為筆、神血為墨、道韻果皮為紙,臨摹昊天上帝威儀,畫神形、得氏族。”
虞如此說。
她揮灑血墨,在果皮上作畫,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神形居然蘊含著與“有缺”這一果位完全相反的道韻。
鸞翔鳳翥。
再看那果皮上,居然有九十九個嬰兒栩栩如生。
果皮中殘存的創世粒子受“有缺”道果召喚,洶湧澎湃,創造物質並匯聚物質,居然在刹那間使這九十九個嬰孩躍出,在府邸中啼哭不止。
帝闕也在此時來到。
他審視這些小小生靈,雖渺小卻形態與神無異。
“此為世間第一個眷屬氏族,當為元始氏,以擴充天界、侍奉神明為己任。”
虞向帝闕如此說。
一百三十六個先天生靈之中,唯有虞的果位浩然,居然能對昊天上帝產生影響。
也正因此,帝闕不願沾染與虞之間的因果。
二者雖有君臣之稱,卻無臣子之禮。
九十九個嬰孩在一刻鍾後便開始爬行並牙牙學語,在地麵打鬧嬉戲。
又一刻鍾,站立行走神態各異。
再一刻鍾,身體筋骨強壯,居然成了形體與帝闕一般無二的成年小小生靈。
說是體型渺小,但也與隔壁雅各王朝的人類差不多。
“倒也是神奇。”
帝闕頷首讚歎。
他近來也勉強恢複了一些在混沌黑暗時期的記憶,還居然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找到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奇異世界。
那世界中有異獸、有山林。
生機勃勃。
他與虞看著元始氏眾人很快散去,在天界開枝散葉。
“華歘離開了天庭。”
帝闕突然如此說。
他看著虞的神色,似乎要看出些許不微妙的變化。
但虞仙羽飄飄,眼中雖無烈日那般的金芒,卻也深邃平靜地嚇人。
她微微欠身:
“臣與華歘並無交集。”
“她找過你。”
“借一物罷了。”
虞解釋。
帝闕挑眉。
他也不問華歘借了什麽,隻是頷首,而後微笑:
“說來,也是你給我靈感。”
“哦?”
虞疑惑。
帝闕剝下火神煜所贈帝袍,露出自己赤裸的、被神聖光芒籠罩的身軀。
這個時代,“羞恥”還未出現,誰都可以坦誠相待,隻是諸神之間不興兩性之歡,否則整個天界怕不是早已經淫臭無比。
“我生而神聖,位格齊天。”
帝闕也不避諱,他伸手,從自己的額心探入,刹那間,蘊含著無窮創世粒子的神血滴落,居然砸穿建木,在下界匯聚,使多年幹涸的土地化作大澤。
連神都被刺得無法睜眼的光從帝闕身上向外揮灑,他居然在剝下自己的皮膚!
他的聲音從光裏傳出,
“道果之皮可創氏族,那我的皮膚也可為紙,創世間萬物生靈!”
劇痛在帝闕身上似乎並不能呈現任何作用,他的麵貌無比恐怖,又在須臾之間又恢複原樣。
隻是相比方才,又蒼白了些許。
如今的帝闕,比初生之時要弱小許多,創世粒子的大量發散甚至讓他的身體隻能維持穩定不至於崩潰。
但諸神果位皆有一絲道韻落在他手中,這意味著帝闕對世界權能的掌握又比初生時高處不少。
昊天道韻長存。
手為筆、血為墨、皮為紙。
帝闕筆走龍蛇,身形逐漸高大,整個世界都在微微顫抖。
有大量創世粒子從被帝闕剝下來後鋪展在地麵、方圓規矩的巨大金光皮膚湧出。
帝闕的手指每移動一分,便有更盛的金光自之前的筆畫中散出,駭人的氣息在這副以天帝皮囊為載具的畫卷上迸射。
虞不離開。
她看著帝闕。
這一幕與她方才創造世人何其相似。
隻是看那紙張上,神獸凶靈、惡虎懸龍、古樹花木、太歲菌菇,密密麻麻生靈相擁,每一個生靈都躍然紙上有生機散發。
停筆。
最後一滴墨落下。
這渾圓凝實的金色血液落到畫上一頭神異的猛獸畫像,給後者帶來無與倫比的大機緣。
“此圖,山海經。”
帝闕揮手,山海經飛出宮邸,在世界之東迎風便漲,最後宛如遮蔽一方天穹。
有數不盡的各色光芒從這畫卷上迸射而出,落在荒蕪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每有一光芒落出,山海畫卷的內容便空曠一分,最後竟宛如白紙,徐徐飄下,覆蓋在建木最高的枝椏上。
自此,山川有草樹花木、河澤有蒹葭蓮白,異獸盛行、野禽高飛。
大地生機盎然。
此時,世間終定。
看生靈遍布下界,帝闕終於感到自己功德圓滿。
頷首,負手而立。
他說:
“今日,我以皮為紙,畫下蒼生,下界圓滿。”
這聲音傳遍天界。
“善!”
諸神皆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