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逃
尹楚瑜吃力地拱到木棚邊,扒在板縫看外麵的騷動。草地上多了幾輛簡陋的三輪板車,糧草和破布蓋住下層的槍支,還有兩輛底層鋪著厚厚的稻草,上麵空著。她絕望地想,她要被活活折騰死了。
大腿槍傷血流不止,又連忙挖子彈。營地裏沒人會過問受傷,暫時還沒有醫藥。尹楚瑜就在劇痛中反複昏厥蘇醒,不知過了幾天,再睜眼時,胡凡正用整桶接來的雨水淋她的頭。她嗆了幾口,虛弱地反抗。
他丟掉桶,冷聲說:“你發燒了,在給你降溫。”
這樣降溫死得更快!事到如今,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落在這幫人手裏,她反正是看不到活著回去的希望,而且回到哪裏去呢。她眼前隻剩一片黑色,那大概是破滅的顏色。
車輪與鞋子在泥土留下深淺不一的印子,被盧嘉楠沉實的腳印拋在後頭的,是密林幽穀中錯落殘垣斷壁的廢墟。破敗的樓層,草棚,石壁,裹在青灰色的霧氣裏。上空的積雨雲仿佛從來不曾離開。
天空開始下雨,接下來的幾天,細雨輕柔綿密。日晴夜雨,斷斷續續。好像緊鑼密鼓地準備著什麽。然後,就在有一場雨後,一雙鋥亮的皮鞋踏上泥地,在積水裏留下兩個淺窩。這人站定,細小的眼睛嵌在狡尖的臉上,頭發一絲不亂,隨後。
無數雙布鞋膠鞋皮鞋從他身後傾瀉而出,湧入廢墟各處,虛張聲勢地吼叫,肆意踐踏侵犯與暴力破碎的聲音充溢著各個角落,不斷侵淩著逆來順受的山穀。
未果,有人惶恐來報,沒有發現可疑人員,男子嘴角輕微抽搐,攥緊了參差不齊的木板,他幾乎能聽到那輛黑色的嘎斯24不耐煩的引擎聲,煩躁地搓紅額頭,冷靜不下來,指關節握出響聲。“繼續帶人找,下了雨肯定會有足跡。”
胡凡沒說話,一步跨入山道邊的灌木,向森林深處走去,尹楚瑜空有一腔熱血,衝動魯莽,恐怕是把世界大戰當成了學生運動,太過理想主義。去了隻會被拉上戰場,打根本不該打也打不贏的仗,且不說這違背了神的旨意,這好戰的丫頭想護也護不了。
尹楚瑜跟上胡凡的步伐,不再說話了,往密林深處走了五六公裏,在蒼鬱的林木中間找到一顆已經枯死的巨樹。沿著它最長的根走上七十步,鐵鍬落地,開始挖掘,掘土三分,鐵鍬碰到硬物,撥開泥土,撬起一隻鐵環,拉開,是口枯井。
尹楚瑜知道沒得選擇,屈身落入井中,胡凡監視四周,尾隨其後,井道蜿蜒向南,通往目的地的邊境線新站。那個酒吧裏妖豔的老板娘正在等著自己的新婚丈夫的回家,尹楚瑜深知要活命,以目前的身份是不可能的。
她手上的籌碼,用來自保是不夠的,得在籌碼用完之前,成為敵人的一部分,變成利益共同體,才不會被剔除,就……投靠敵方試試看吧?到時候就算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對對方也不構成威脅,活命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吧。
“活命,真的有那麽重要麽?”聽到腦海中母親的質問,“你要拋棄我們麽……?”
“隻要人還活著,就還能重來不是麽……”她回答。
“要背叛信仰麽……?聲音又說。
“我沒見過神。”她說服自己,況且自己早就是叛徒了。
……
地下三尺,胡凡用鐵鍬敲擊著應該是出口的地方,但木板鍵入磐石,好像是從反側封死了,他使力捅了幾下,本該彈開的木板終於揭開一條縫。他靠近探視,地麵上很幹淨,再往上,梳理台上擋住光源的人形,那是正在整理著房間的年輕妻子。
微光透過紗簾,打在柔順卷曲的暗褐色長發上,鑲了一條金邊,細瘦的四肢,白皙的胸脯,再往上看是暗褐色的瞳仁,幽深得像某種寶石。
“啪!”木板選這個時候徹底彈開。六目相對。女子險些滑坐在地,反射性地抓起台上的杯盤往尹楚瑜身上丟去,稀裏嘩啦,。尹楚瑜沒想到是這個樣子,麵色一黑,“我就知道你在耍花樣!”撞開響,猛往屋裏跑,一件廚房灶台的大洞和兩個男人,子彈立刻上膛,“不許動,都不許動!”
同時向天棚開了一槍,沒人動……沒幾步就被濃煙熏到,和煙霧中的女人撕扯起來。
“別誤會,這隻是防護措施,有可能的話,當然是希望小姐主動和我們回去,我們這的實驗項目也需要小姐這樣的人才。”
巨大的籠子備在門口,籠門打開,隨時等待著。尹楚瑜看清楚了結局,一邊思索著要在誰身上用掉最後幾顆子彈。
媽的……不愧是讀過書的流氓,不就是要拿她做實驗麽,說得也愛好聽,尹楚瑜不予理會,鄙夷地撇了撇嘴,心想無論怎樣也都無所謂了,反正她已經贏了。
“胡凡,救我……”她輕輕地念叨著,周圍人聽不見的話,胡凡聽得懂唇語,但是沒有予以理會,那時候形勢那麽嚴峻,無論是哪一方對自己都毫不感興趣,更別提這個所謂的死人。她還沒問這男人是怎麽死而複生的,也沒打算繼續追究,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離死不遠。
悶哼了一聲,心想這樣也好,這幅畫麵更有殉道者的很難過為氣息,平靜地躺著,好讓她合上心中永遠的一夜。
“對不起,義父,我還有私事要處理。”最終一切還是在事發者平靜的一語中結束,周圍的一切都帶著點陰森,暗藏著魑魅魍魎之類,妖豔鬼魅女子讓尹楚瑜久久難咽心裏的一口惡氣。
胡凡想要扶起尹楚瑜卻被硬生生地推開,她手裏的那張DNA鑒定書早隨手丟棄,胡凡看著有些惋惜,臨走前還是偷偷撿起硬塞在口袋裏,帶著疑惑與恐懼,跟著身前的背影。
建次已經好久沒有跟別人提過自己的夢想了,就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曾經以為文藝青年就應該穿件白襯衣,背個單反相機,哼著自己最愛的小清新歌曲到處去旅行,建次甚至沒想過,自己這一生,不是死在路上,就是葬於夢中。
但真實的生活告訴著他,人生在世,除了晚上做夢,更要學會白日裏諸多的艱辛與不易。
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建次就開始計劃走遍中國這件事情,他覺得在維持基本生活的前提下,再去升入體驗當地的人情與文化,哪怕再累一點都沒有關係,關鍵是隻要做著自己熱愛的事情。
誰承想,隨著畢業的來臨,一係列繁雜瑣碎的東西完全打亂了他所有的節奏。
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建次拋開了一切,全身心地為了實習單位四處奔波,一忙就是幾個月,等自己終於從實習工作裏抽身出來的時候,已經被現實中各種難題重重淹沒。
母親身體不好,有時候深夜病痛發作起來那叫一個難受,她舍不得花錢去看病,白天還在醫院裏兼了份大嫂衛生的差事,說是希望能給建次每日多寄一點生活費,年輕人不用過得這麽拮據。
建次的哥哥即將而立,也是時候要娶妻生子,買房、聘禮、婚宴……樣樣花費不小,但那幾年他是家裏的經濟支柱,各項開支全部依仗他。
建次依舊記得有一回的家庭聚會,親朋好友問著自己畢業後的打算,建次假裝開玩笑的說,自己想要流浪,自己想要去遠方,身體裏的血液已經躁動不安。
熱鬧的客廳裏一下子安靜到極點,所有人懷疑的表情至今讓建次記憶深刻。還是母親出來打圓場,說:“年輕人嘛,肯定有各種各樣的想法要去實現。”然後,話題一轉,把焦點轉移到哥哥的感情問題上去了。
就是那個時候建次意識到自己的幼稚與可笑,與自己永年的表兄弟,早早地找好了合適的工作,也早早地調整了自己的心態,準備投入全新的人生。
隻有自己,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夢。
隻有自己,還在逃避來之不易的生活。
也許這就是成長吧。
建次就是在此之後蛻變著開始尋找那些痛苦的,規律的,那些大眾所謂的人生。一切漸漸穩定。直到後來看到大學同學騎著他的破單車和夥伴們一起踏上了尋夢之旅,已經騎到了雲南,將要將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以及拍攝的照片上傳到自己的主頁跟大家分享,不知道為什麽,盯著電腦屏幕的建次突然熱淚盈眶。
如今的建次依然抱有環遊世界的遠大理想,雖然工作忙,一直沒有時間出去走走,但這些年,又何嚐不是努力地奔跑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羨慕同學的勇敢的人生,但又同時安於自己的命運。
一切自由安排,自己又何須介懷,隻是那個曾經懵懂莽撞的少年,真真叫人懷念。而在那些長夜裏掉過的眼淚,建次從未後悔。
“你真的願意代替嘉楠抗下這一切麽……”
“恩——”